老劉看日本

　　盡管仍不明白，日本人為什么可以在震后第三天，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坐下來談生意，但劉迎建覺得，經過這次地震，自己又對日本加深了幾分認識。
　　
　　在得知日本地震的消息時，58歲的劉迎建第一反應是，原定的東京之行，肯定去不成了。人在國內的老伴也發來短信堅決反對：你不要命了？按照原定的行程，作為漢王科技的董事長，人在美國的他應該在震后第二天乘機抵達東京，參加預定周一在那里舉行的與日本創河社的版權簽約合作，逗留一兩天后再乘機回國。
　　劉迎建也有點猶豫。倒不是安全上的考慮，而是他的直覺：“出了這么大的事，誰還會來參加發布會？”再加上始終與日本方面聯系不上，他取消了原定的航班，打算看看再說。
　　正在猶豫間，日本合作方傳來消息：政府相信震后兩天可以恢復正常，原定周一的發布會照常舉行，問題不大。“問題不大？不大可能吧？”這個和日本打了幾十年交道的中國商人，心里嘀咕著登上了飛往東京的下一班航班，開始他最特別的一次日本之旅。
　　
　　淡定的東京
　　飛機抵達東京成田機場時，天色已黑。除了臺灣救援隊抵達時帶來了幾分緊張，和平時相比，機場里并沒有太多慌亂的氣氛。但乘車去市區的高速路上，劉迎建還是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往日高速路兩旁燈紅酒綠，現在怎么一片漆黑？
　　這時接機的同事告訴他，東京除了三個主要區之外，其他區都在輪流限電。日本民間也發起自覺限電，工廠都停產了，很多公司從周五就開始實行了彈性工作制。盡管地鐵仍然時通時停，但道路交通已經基本恢復正常。劉迎建覺得“這相當厲害”，因為僅僅在一天前，他的高級助理張磊周五抵達日本時，在機場去東京的高鐵上恰好遇到地震，從機場到酒店走了足足8小時。
　　酒店里也一切正常，盡管此時關于核泄漏的報道已經鋪天蓋地，但城區完全沒有恐慌氣氛。吃過晚飯已經很晚，劉迎建還好奇地去附近看了看，回來一翹大拇指：超市的食品和水，果然是免費供應，這一點我很欣賞。
　　但到了周一，大家都發覺有些太樂觀了。在劉迎建看來，東京政府是“試圖恢復正常，但沒那么完美”。東京人當天照常工作，娛樂和體育比賽也照常進行，政府專門成立了限電部門，引導民眾限電，但并非強制限電。但沒有想到的是，受限電影響，東京大部分的地鐵交通仍然癱瘓。
　　提前到達會場的劉迎建有點著急。路上的汽車并不算多，很多人選擇了騎自行車，但電視里說，東京的自行車庫存全部售光，仍有很多東京人不得不步行上班。一個典型的例子是，發布會主辦方的一位女同事，從家中走到會場，走了4個小時。
　　但接近發布會預定的開始時間時，劉迎建和他的同事們還是大跌眼鏡。盡管仍有相當多的媒體因為地震報道未能到場，但嘉賓已經來了一大半，不少人還戴著口罩，不過人們言談交流間，圍繞的仍是商業話題，并沒有人在這樣的場合下大談地震。門口還不時有西裝革履的人，風塵仆仆地走進來先是一個鞠躬，“實在抱歉，我是某某出版社的社長，因為走路過來，所以晚來了一點，請原諒?！?br/>　　到了發布會開始時，嘉賓已經來了80%以上，媒體也來了一半。這讓劉迎建感慨萬分。他臨時決定，在發布會開始之前，加上一段默哀，并宣布以個人名義捐助給災區200萬日元。
　　發言還沒有講完，會場上幾乎所有人的手機都在同一時間亮起紅燈，響起警報聲，有中方員工來日本后換了NTT的號碼，也響起警報，一看短信，是地震預警。幾十秒后，所有人都感到一陣劇烈的震動，漢王科技研發中心副總經理陳紹強說，當時現場的“吊燈都在晃悠”，但令他驚詫的是，無論嘉賓還是記者，無論是震前、震中還是震后，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一個慌亂的都沒有，連小聲嘀咕的人都沒有?！?br/>　　盡管仍有余震，周一下午的漢王科技和日本創河株式會社合作舉辦的“中國電紙書數字內容事業發展高峰論壇”，幾乎無人缺席。劉迎建覺得這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白?997年的高峰過后，日本印刷業已經連續多少年在低谷徘徊了。”
　　盡管損失嚴重，但日本沒有任何限制娛樂活動的措施。晚上漢王與合作方舉辦冷餐會，對方的酒喝得照例超出了商務活動的范疇，合作方創河社還有人當場痛哭失聲，說漢王能在這個時候去日本，他們很感動，因為日本人自己也特別擔心，地震會對GDP有影響，更會影響外界對日本的信心。
　　劉迎建私底下悄悄問一位相熟的日方員工，“白天的默哀為什么那么長？我覺得不止3分鐘?！睂Ψ交卮鹫f：“日本人不知道默哀應該有幾分鐘。因為我們從來沒有默哀的習慣?！?br/>　　雖已和日本打交道多年，但這一晚，劉迎建覺得，自己對日本這個民族的認識又加深了幾分。
　　
　　有協作也有交鋒
　　劉迎建第一次見到日本人，是在19年前的香港。名人公司的老板佘德發，請當時還在中科院任職的劉迎建去一家日本餐廳吃飯談生意，“一進餐廳大門，日本服務員立即圍上來，鞠著90度的躬齊聲說你好，著實把我嚇了一跳?！眲⒄f早就聽說日本人懂禮儀，“沒想到90度的鞠躬一點都不打折扣”。
　　那頓飯一直吃到凌晨4點，雙方在飯桌上當場簽約，佘德發掏了10萬美元買下劉迎建開發的手寫識別技術，后者在一年后“帶著技術辦公司”，組建了漢王的前身，中自漢王公司。
　　再次和日本人打交道時，已是1998年。日立公司的日文手寫識別項目，程序幾乎全部由劉迎建一個人開發，“一個項目做了一年多，日文假名和阿拉伯數字老是混淆，做得特別苦?！蹦嵌螘r間連漢王科技的員工都連帶著熟悉了這位東鄰，他們領工資時，驚奇地發現自己拿到的是日元，項目的預付款。
　　兩年后的2000年，為電影《泰坦尼克號》、《星球大戰前傳》提供手寫技術的日本行業巨頭，和冠（Wacom）公司進入中國市場時，選擇了漢王作為全國代理——當時的漢王是中國最大的手寫產品渠道代理商。此后，和冠產品占據20%的高端市場，漢王產品占據更大一些的低端市場，合作的前六年一直相安無事。但2006年平衡被打破，伙伴成了敵人（當年漢王在國內推出高端手寫產品，并宣布日文、韓文、英文、俄文等外文手寫識別技術研發成功，開始進軍國際市場，威脅到和冠的利益）。這一年和冠分別在中美起訴漢王侵犯多項專利，漢王則在國內強硬反訴，要求撤銷和冠的中國專利。這場對抗激烈的官司最后以庭外和解告終，漢王贏得了除美日外在全球自由發展的機會，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在2009年3月31日前不得進入美國LCD、專業產品和OEM市場，2012年3月31日之前不得進入日本數位板市場。
　　盡管此前，漢王也曾與MOTO、微軟等巨頭“交手”過，但與和冠的這場糾紛，更讓老劉刻骨銘心：與美企相比，日企更聰明也更強硬——為了保護自己利益（現實的、潛在的）免受威脅，熟悉國際市場規則的它們往往會先下手為強，并運用各種武器限制和打壓對手，當然熟諳東方文化的它們，也更懂得什么情況下該妥協。
　　如今解禁日期臨近，現在回頭看，劉迎建仍覺得自己沒吃虧，“如果錯過了這一波的發展機遇，漢王很難再找到比這幾年更好的機會。”借著此輪機遇，漢王在去年底超過索尼，成為僅次于亞馬遜的全球第二大電子書廠商，以至于劉調侃說：“別看我在中國的名氣一般般，在日本可是大紅人?！?br/>　　而隨著日本電子書市場在去年底被引爆，漢王面臨著機遇的同時，也面臨著一個比和冠更強大數倍的日本競爭對手——索尼。在此之前，亞馬遜和索尼，都并未在日本市場投放電子書產品。漢王去年底在東京發布全球第一款彩色電子書，引發索尼的強烈反彈，后者旋即宣布，將在今年底推出彩色電子書產品，同時考慮進軍中國市場。
　　這一次，對手不同，老劉也不想激進?！叭毡镜拇_是個和中國，甚至與世界其他國家都大不相同的市場。日本電子書市場的拓展難度比較大，此前索尼都未能成功，漢王將面對的困難也很多。”劉迎建認為，日本出版市場很保守，所以在漢王鎖定的市場順位上，除了美國與中國之外，接下來就是歐洲，“全部做完之后才到日本”。
　　在周一下午的那個發布會上，熟悉中國的加藤嘉一作為嘉賓上臺，講日本和中國的差別時，就舉了一個例子，說在商業會談中，日本人來再大的頭，跟你見面的時候都不會當場決策，要回去再研究研究；但中國的習慣是當堂搞定，握握手就好。劉迎建也覺得，在很多商業細節上，中國和日本，還需要更多的互相了解。
　　“創河社到漢王考察，看到我們有ERP，所有的書從入庫、銷售，到記賬，全部都是電腦管理，整個系統是自動的，賣一本記一本，版權很清楚。他們回去之后表示很滿意，說這是很難得的，這是雙方合作的基礎。”劉迎建說，漢王其實希望書籍的定價能夠比現在的每本8元更低一些，但日方顯然希望先試試看。
　　但老劉仍對日本充滿信心。“日本人過去可能對中國有一些看法，但現在我在加藤嘉一這樣的年輕人身上，完全看不到那種感覺。中國最近十來年的發展，在日本引起了很大震撼。現在的日本人，對中國有某種敬佩，他們想和中國做生意，做合作，這一點我能感覺到。中國企業的進步，中國整個社會方方面面的進步，他們是看得出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