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

　　名家簡介
　　賈平凹（原名賈平娃），陜西丹鳳人，當代著名作家。其作品主要以獨特的視角準確而深刻地表現了20世紀末到21世紀初，中國在三十年來的現代化進程中痛苦而悲壯的社會轉型。賈平凹的文學作品極富想象力，他以自己所熟悉的農村為描寫場景，通俗中有真情，平淡中見悲憫，寄托深遠，意蘊豐贍，不僅在我國擁有廣大的讀者群，而且得到不同國家、不同民族文化背景的專家學者和讀者的廣泛認同。特別是在文學語言的民族化方面，他在繼承傳統的同時，也在新漢語寫作實踐中取得了巨大成就。賈平凹是我國當代文壇屈指可數的文學大家和文學奇才，是一位當代中國最具叛逆性、最富創造精神和廣泛影響的，具有世界意義的作家，也是當代中國可以進入中國和世界文學史冊的為數不多的著名文學家之一。他被國外人士譽為中國大陸文壇的“獨行俠”。
　　由于賈平凹的作品內涵豐富，文筆清新，其小說、散文等常被各省市高考語文試卷選作現代文閱讀篇目，如小說《遺璞》就于2009年被遼寧卷選為高考語文現代文閱讀篇目。
　　1990年，賈平凹先生參加《作文周刊》第五屆全國優秀小作者夏令營活動，與本報小作者親切交談。
　　
　　選文1
　　獵手
　　
　　從太白山的山麓往上，越往上樹木越密越高。上到山的中腰再往上，樹木則越稀越矮。待到大稀大矮的境界，繁衍著狼的族類，也住了一戶獵狼的人家。
　　這獵手粗腳大手，熟知狼的習性，能準確地把一顆在鞋底蹭亮的彈丸從槍膛射出，聲響狼倒。但獵手并不用槍，特制一根鐵棍，遇到狼故意對狼扮鬼臉，惹狼暴躁，揚手一棍掃狼腿。狼的腿如麻稈一般，著掃即斷。然后擋腰直敲，狼腿軟若豆腐，遂癱臥不起。旋即彎兩股樹枝吊起狼腿，于狼的吼叫聲中趁熱剝皮。只要在銅疙瘩一樣的狼頭上劃開口子，拳頭伸出去于皮肉之間嘭嘭捶打，一張皮子十分完整。
　　幾年里，矮林中的狼竟被獵殺盡了。
　　沒有狼可獵，獵手突然感到空落。他常常在家喝悶酒，倏忽聽見一聲嚎叫，提棍奔出去，鳥叫風前，花迷野徑，遠近卻無狼跡。這種現象折磨得他白日不能安然吃酒，夜里也似睡非睡，欲睡乍醒，獵手無聊得緊。
　　一日，獵手懶懶地在林子中走，一抬頭見前面三棵樹旁臥有一狼作寐態，見他便遁。獵手立即撲過去，狼的逃路是沒有了，就前爪搭地，后腿拱起，掃帚大尾豎起，尾毛動，像一面旗子。獵手一步步向狼走近，瞇眼以手招之，狼莫解其意，連吼三聲，震得樹上落下一層枯葉。獵手將落在肩上的一片葉子拿了，吹吹上面的灰氣，突然一棍擊去，倏忽棍又在懷里，狼卻臥在那里，一條前爪已經斷了。獵手哈哈大笑，迅雷不及掩耳，將棍再要敲狼腰。狼狂風般躍起，抱住了獵手，獵手在一生中從未見過這樣傷而瘋的惡狼。棍掉在地上，獵手同時一手抓住了一只狼爪，一拳塞進彎過來要咬手的狼口中直抵喉嚨。人狼就在地上翻滾搏斗，狼口不能合，人手不放松。眼看滾至崖邊了，繼而就從崖頭滾落數百米的崖下去。
　　獵手跌落到三十米，在崖壁上的一塊凸石上，驚而發現了一只狼。此狼皮毛焦黃，肚皮豐滿，一腦殼的桃花瓣。獵手看出這是狼妻。有狼妻就有狼家，原來太白山的狼并未絕種啊！
　　獵手跌落到六十米，崖壁窩進去一小小石坪，一只幼狼在那里翻筋斗。這一定是狼子。狼子有一歲吧，已經老長的尾巴，老長的白牙。這惡東西是長子，還是老二老三？
　　獵手跌落到一百米，看見崖壁上有一洞，古藤垂簾中臥一狼，瘦皮包骨，須眉灰白，一右眼瞎了，趴聚了一圈蚊蟲。不用問，這是狼父了。狡猾的老家伙，就是你在傳種嗎？狼母呢？
　　獵手跌落到二百米，狼母果然又在一個洞口。
　　……
　　獵手和狼終于跌落到了崖根，掉在斜出的一棵樹上。樹咔嚓斷了，同他們一塊墜在一塊石上，復彈起來，再落到草地上。獵手感到劇痛，然后一片空白。
　　獵手醒來的時候，趕忙看那狼。但沒有見到狼，和他一塊兒掉下來已經摔死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
　　（選自《人跡》，有刪改）
　　
　　含英咀華
　　本文千字左右的篇幅，敘說了一個感人的故事。先是平實的交代，然后鋪陳映襯，最后陡起波瀾，驚心動魄。整篇文章情節搖曳多姿，婆娑有致，尤其是結局更是耐人尋味。文章在語言運用上整散結合，文白兼用，有評書、板話之風，讀來親切感人。尤其是精妙的細節描寫，傳神的動作描寫，都體現了作者非凡的文學藝術功力，也讓我們感受到了文學大家平中見奇的藝術風范。
　　
　　思考練習
　　1.下列對文章的鑒賞和分析，不正確的兩項是（）
　　A.小說以虛寫實，作品中的獵手和狼，都不只是獵手和狼，而是各有其一定的象征意義。小說借助象征表現了一種虛擬的立意和思想。
　　B.在太白山的中腰往上，“樹木則越稀越矮”，在“大稀大矮的境界”繁衍著狼的族類，表明狼的生存空間已經越來越險惡和狹小。
　　C.作者寫獵手與狼滾落懸崖的過程運用了放大時空的手法，以慢鏡頭方式先后描繪了四個空間，暗示著獵手的事業前景。
　　D.只有人類和其他生物種群以及大自然和諧相處，才能使地球的生態圈獲得持續和健康的發展。這或許就是本文的主旨所在。
　　E.小說不只構建情節，還創造了意象和意境。野狼之狡黠，獵手之殘忍，一一躍然紙上，環境氛圍之詭秘，都被渲染得淋漓盡致。
　　2.結合文意，回答（1）～（2）問題。
　　（1）文中句子“繁衍著狼的族類，也住了一戶獵狼的人家”包含著作者怎樣的寫作用意？
　　（2）文中的省略號有怎樣的藝術效果？
　　3.文章著意描寫獵手與狼的矛盾關系。結合文意，談談你對這種關系的理解。
　　4.小說的結尾設置了一個神秘的意象，摔死的不是狼，而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你怎樣理解作者的這種安排？
　　
　　選文2
　　古土罐
　　
　　我來自鄉下，其貌亦丑，愛吃家常飯，愛穿隨便衣，收藏也只喜歡土罐。西安是古漢唐國都，出土的土罐甚多。土罐雖為文物，但多而價賤，國家政策允許買賣，容易弄來，我就藏有近百件了。家居的房子原本窄狹，以致寫字臺上、書架上、客廳里，甚至床的四邊，全是土罐。我是不允許孩子們進我的房子的，他們毛手毛腳，生怕撞碎。胖子也不讓進來，因為所有空間只能獨人側身走動。曾有一胖婦人在轉身時碰著了一個糧倉罐，糧倉罐未碎，糧倉罐上的一只雙耳唐罐掉下來破為三片。許多人來這里喊我是倉庫管理員，更有人抱怨房子陰氣太重，說這些土罐都是從墓里挖出來的，房子里放這么多，怪不得你害病。我是長年害病，是文壇上著名的病人，但我知道我的病與土罐無關，我沒這么多土罐時就已病了。至于陰氣太重，我卻就喜歡陰。早晨能吃飯的是神變的，中午能吃飯的是人變的。晚上能吃飯的是鬼變的，我晚上就能吃飯，多半是鬼變的。有客人來，我總愛顯示我的各種土罐，說它們多樸素，多大氣，多憨，多拙。無人了，我就坐在土罐堆中默看默笑，十分受用。
　　這些土罐，少量是從古董市場上買的，大量是以字畫變換，還有一些是我使了各種手段從朋友、熟人手中強奪巧取而來。在我揚揚得意收藏了近百件的土罐之時，一日去友人蘆葦家，竟然見得他家有一土罐大若兩人摟抱，真是垂涎欲滴，過后耿耿于懷。越是得不到越想得到，遂鼓足勇氣給蘆葦去了一封信，寫道：“土罐并不值錢，我愿出原價十倍數，或您看上我家藏物，隨手拿去。古時友人相交，有贈丫環之舉。如今世風日下，不知兄肯否讓出瓦釜？”
　　信發出后，日日盼有回復，但久未有音訊，我知道蘆葦必是不肯，不覺自感臉紅。正在我失望之時，蘆葦來電話：“此土罐是我鎮家之物，但你這般說話，我只有割愛了！”蘆葦是好人，是我的知己，我將永遠感謝他了。我去拉那巨大土罐時，特意擇了吉日，回來興奮得徹夜難眠。我原諒著我的掠奪，我對蘆葦說：“物之所得所失，皆有緣分啊！”
　　
　　現在，巨大土罐放在我的家中，它逼著一些家什移位于陽臺上，而寫字臺僅留給我報紙一般大的地方。我在想，這套房子到底是組織上分配給我住的，還是給土罐住的？這些土罐是誰人所做，埋入誰人墳墓，誰人挖掘出土，又輾轉了誰人之手來到了我這里？在我這里待過了百年又落在誰人手中，又有誰還能知道我曾經收藏過呢？土罐是土捏燒而成，百年之后我亦化為土，我能不能有幸也被人捏燒成土罐？那么，家里這些土罐是不是有著漢武帝的土，司馬遷的土，唐玄宗或李白的土？今夜，月明星稀，家人已睡，萬籟俱寂，我把每個土罐拍拍摸摸，想象其身上書寫了那些歷史的人名。恍惚間，便覺得每個土罐的靈魂都從漢唐一路而來了，竟不知不覺間在一土罐上也寫下了我的名字。
　　（選自《平凹散文精選》，有刪改）
　　
　　含英咀華
　　本文樸實無華，如話家常，給人以親切自然之感。正所謂情動于中，言形于外。作者在敘說自己收集珍藏土罐的故事中，展示了言外之趣。土罐的本質是土，是拙，甚至有些丑，而作者卻借它展示了自己高雅的情趣和追求——樸素，實在，本色而大氣，質樸而堅實；不擺譜，不掩飾，不刻意雕琢，不自作多情，不故作姿態，不故弄玄虛。如此物我交融，意蘊豐贍，給人以特別的享受，讓我們感受到一種詩意的涌動，一種情感的交匯。
　　
　　思考練習
　　1.文章通過哪些事例表現了作者對土罐的喜愛？
　　2.古人云：“玩物喪志。”“我”這么迷戀土罐，算不算是玩物喪志？
　　
　　參考答案見
　　《賈平凹》
　　選文1：
　　1.A、C（小說是以實寫虛，實寫了獵人和狼以及他們的對峙與搏斗。通過這些實寫的內容傳達了一定的象征意義，所以A項錯誤。作者描繪四個空間，意在展示狼族的生存狀態，所以C項錯誤）2.（1）交代作品中互相對立的雙方——獵手與狼，預示著他們之間尖銳的矛盾和激烈的斗爭。（2）省卻了對滾落過程的相關描寫，蘊涵著作者對人與狼關系的思考，同時也給讀者一定的思考空間。3.獵手與狼的關系，實際上是人類和動物乃至整個自然的關系，兩者之間沒有截然的界線。兩者的對峙，常常是人類心靈扭曲和良知泯滅的結果。人們以世界的主人自居，肆無忌憚地破壞自然環境、毫無節制地攫取自然資源，最終必將危及人類自身的生存與安全。4.示例：（1）這是整篇小說的點睛之筆，是小說的“文眼”。這個摔死的男人，是由摔死的壯年狼藝術幻化而來，牽涉著與之相關的生命群體。狼不僅僅是一種動物，它象征著自然界的生物種群，獵手則是人類力量的一種象征。文章暗示讀者，人類在傷害自然界生物的同時，實際上是在給人類自己挖掘墳墓。（2）作者借用浪漫主義手法，為故事安排了一個具有神奇色彩的結局。獵手眼中的狼變成了一個壯年男子，說不定狼眼中的獵手就是一只壯年的狼。因為在獵手心中同樣有著那種野性、殘忍與狠毒。人心中有狼性，狼心中也許有人性。獵手打倒的并不是狼，而是他心中的人性。
　　選文2：
　　1.（1）收藏了大量的土罐，以致占據了居室的大量空間。（2）關注土罐的可愛之處，常對著土罐默看默笑。（3）看到哪里有特別的土罐，一定想辦法弄到手，甚至有些“不擇手段”。（4）在土罐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大有“曉夢迷蝴蝶”之感。2.本題是探究性題目。考生可以從明確作者托物言志的主旨出發，贊同作者的觀點。文中人物雖是迷戀土罐，卻不曾荒廢事業，放棄人生的追求，反倒是因為收集與珍藏土罐而讓自我認識得以提高，精神得到愉悅，境界得到升華，實現了人格的超越，所以不是玩物喪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