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1月9日,經過反復討價還價,蘇丹南北雙方簽署了一個《全面和平協議》,給予南蘇丹高度自治權,并承諾在2011年1月9日舉行南蘇丹全民公決,全體南蘇丹選民可以投票決定南蘇丹的前途和命運。2011年1月9日蘇丹南部舉行了為期一周的公投,最終宣告獨立,7月9日,南蘇丹共和國終于誕生了,首都設在南部重鎮朱巴。我是在這個新國家即將誕生的特殊時期跟隨無國界醫生進入南蘇丹的。
無國界醫生是國際醫療人道救援組織。自1971年成立以來,一直致力為戰爭、自然災害以及疫癥的受害者提供緊急醫療援助,也為一些醫療設施不足的地區提供基本醫療服務,并協助當地人民重建醫療系統,使之達到自給自足的水平。無國界醫生在全球大約七十個國家工作,并于1999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總以為探險只是上刀山下火海,其實,在我看來,是對另一種人生的探究和體驗。提起蘇丹,一張贏得了1994年普利策新聞特寫攝影獎的照片—《饑餓的女孩》,使人對這個國家留下了一種充滿了饑民的印象。照片上,一個骨瘦如柴的蘇丹小女孩兒在前往食物救濟中心的路上再也走不動了,她無力地趴在地上。而就在她身后不遠處,一只等待“美餐”的禿鷹,正貪婪地緊盯著這個奄奄一息的瘦小生命。沒有緊張,沒有恐懼,沒有嚎啕,小女孩兒無力且平靜的狀態震撼著所有讀者的心。
特別是在之后的幾個月,這張照片的拍攝者,南非記者凱文?卡特,由于無法承受外界對他無視饑餓女孩兒的危難,卻仍然按動快門的譴責,離開了人世。事后,在處理他的遺體時,人們發現了一張紙條:“真的,真的對不起大家,生活的痛苦遠遠超過了歡樂的程度。”
這就是很早之前我對蘇丹的認識。
在飛機上俯瞰南蘇丹的土地,真能稱得上幅員遼闊、土地肥沃,更重要的是還有大量的自然資源和最有價值的油田。為什么那么多百姓卻嚴重餓著肚子?
事實上,從早年非洲被西方殖民就完全可以判定,那里絕對是一片值大錢的大陸,否則,數百年來非洲受外來者的侵略、占領、轉換、掠奪和交易的經歷不可能發生。相比之下,南蘇丹的資源尚未被大量開發。在殖民時期,南蘇丹出產的是人力和部分原料。50年來,南北戰爭一直處于間歇發生,北部蘇丹持續用英國那一套手段分裂并統治南部族群,使得南北蘇丹一直處于紛爭、戰亂的狀況中。加上領導者嚴重的貪污腐敗,造成了今天的窮困潦倒,如果沒有國際救援組織的幫助,不知道那里的人將如何生存。
南蘇丹有一個地方叫皮博爾,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知道“皮博爾”呢?那里大約每四個小孩就有一個活不過五歲。死亡原因,是由于瘧疾、十二指腸潰瘍、麻疹、肺炎等在大城市很容易治愈的疾病而引發;而黑熱病、幾內亞線蟲病這些我們很少聽說的奇怪疾病,也會瞄準這些幼小的身體,向他們襲擊,蠶食他們的生命。
大約七分之一的母親死于與妊娠有關的并發癥;營養不良是長期的問題;可預防的疾病不時爆發。醫療診所嚴重缺乏,病人往往要長途跋涉、甚至徒步數日,才能就醫。大約四分之三的人根本沒有得到過基本的醫療服務。
醫生隨時身處“戰場”中
導致南蘇丹貧窮的原因或許有很多,但作為醫療人道救援組織,無國界醫生關注的是:無論是富裕地區,還是貧窮落后地區,沖突襲擾,或者疫病侵害地區的人們,都應該得到有質量的醫療服務。
2005年,無國界醫生在皮博爾設立基層醫療中心,服務包括皮博爾周邊大約16萬名村民。之前因為藥費或者交通不便視尋醫問藥為奢望的村民,每天都爆滿了無國界醫生搭建的醫院帳篷。有一次,在擠得水泄不通的患者里,無國界的救援醫生發現了一名高燒40℃,伴有傷口潰爛的五歲男孩。一周前他患了感冒,被家人帶去看巫醫,巫醫為男孩注射了一種不知名的草藥,并給他放血,結果感冒沒好,細菌卻進入了血液,引發嚴重的敗血癥。盡管醫生立刻對這個男孩的傷口消毒,并注射了破傷風針,但一切已為時太晚,不到24小時,這個男孩就離開了人世。因為缺乏必要的健康知識,沒有好的衛生條件, 導致當地五歲以下兒童死亡的五大原因,其中一個竟是拉肚子,對于長期居住在城市的人,這是很難想像的。
就在我剛剛到達無國界醫生在皮博爾的醫療點時,我看到了一個身材瘦弱,文質彬彬的中國女人抬著一副擔架匆匆走進太平間,擔架上的人被白色塑料布包裹著。
而后,這位瘦弱女子又轉向病房,與在那里等候的一位老太太一起收拾剛離去的人的床鋪。屋里沒有哭泣,也沒有恐懼,一切都顯得如此地平靜。
我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面對這位剛剛送走的疑似艾滋病患者,她對我說:“就在我來這里的第一天,他對我的不信任和粗暴的態度,把我氣哭了。沒想到才兩個月,我卻為他送最后一程……”說完,她匆匆去了病房,病房里還有更多的患者等著她醫治呢。兒科病房里,有三歲的孩子患上腸胃炎以及肺炎,最緊急的時候還嚴重缺水;患上嚴重瘧疾的孩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陳慧中醫生在這個醫療點里,醫生、護士、內科、外科、兒科的工作都得包攬,還要培訓當地醫護人員,這在香港的醫院里可是從沒有經歷過的。
“這么辛苦,你來這里后悔嗎?”我問她。
她笑了笑說:“我來這里除了幫助人,就是想鍛煉一下自己,事實上,在這里經歷了過去我連想都沒法想像的狀況,如果這里跟香港一樣,那我來此還有什么意義呢?”
普通病房里一名手部受傷的青年男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我說:“我想娶她當老婆。”這個男子在部族之間爭奪牛而引發的沖突中受了槍傷,因而住進醫療中心,在陳慧中精心的醫治和護理中,他基本上已經痊愈,就快出院了,似乎還有些戀戀不舍,住院治病,竟然還想“順個老婆”回去。當地把牛當做財富的象征,因搶牛引發的沖突不時發生,在這里的無國界醫生也要隨時準備好接收“戰場”造成的傷患。
在這個熱鬧的醫療中心,產房里常常有新生兒用響亮的啼哭宣告他們的到來。對于孕婦來說,無國界醫生不僅解決了她們生產的難題,更重要的是,極大地改善了她們的健康知識。每年都有好幾百個新生兒在醫療中心里順利誕生。
村民的期盼
每個星期,無國界醫生和距皮博爾三十多公里之外的村民都有一個約會。每到這個時間,當無國界醫生的兩輛拉滿了醫療器械和各種藥品的車到達這里的診所時,村民們都會拖兒帶女地陸續來到。
帶隊的后勤總管,是一位來自中國四川名叫曾思斌的小伙子。他告訴我,無國界醫生還在皮博爾之外的Lekwongole和Gumuruk這兩個地方為村民提供外展服務。這些服務主要是對營養不良孩子的跟蹤治療,孕婦產前檢查、接生,進行疫苗注射計劃,處理一些簡單病患,同時針對病人及家屬進行健康教育,遇到復雜病例或者嚴重的病人,醫療隊會將病人送到皮博爾的基層醫療中心。
在我跟隨無國界醫生的兩輛車前往Gumuruk的路途中,曾思斌每半小時便通過無線電報話機與無國界醫生在朱巴的協調辦公室匯報路上的情況。因為,一路走來道路兩旁灌木、雜草叢生,據說,在沖突頻發的時候,一些武裝分子就守候在灌木叢里,隨時都有出來滋事的危險。去年6月,有武裝分子于一個月內發起三起事端,無國界醫生只好暫停在當地的外展活動。即使是在風平浪靜的時候,乘車來此也僅限于旱季,到了雨季,要想出來做外展,只能通過小船或直升飛機。否則,醫生來不了,村民將無法得到任何醫療服務。
剛到外展地,還沒放置好設備,已經有不少婦女帶著孩子們,從四面八方陸續趕來了。一個個瘦弱的孩子,個個體重、個頭與他們的年齡不相稱,顯然是由于營養不良造成的發育欠缺,一打聽才知道,發達國家和地區的六個月以上的幼兒除了吃母乳之外,還會吃肉、乳品、魚、蛋、水果及蔬菜等種類不同、營養豐富的食物,以滿足營養需求。而這里的孩子,有母乳吃的還算幸運,沒有母乳的只能吃高粱粉等單一和營養不足的食物,很容易導致營養不良。營良不良會帶來阻礙腦部發育、肌肉發育不良、雙目失明等等可怕的后果,而營養不良也會嚴重削弱兒童的免疫能力,即便只是患了兒科常見病,如呼吸道感染或腸胃炎,也可能迅速引起并發癥,此外,兒童死于肺炎、腹瀉、瘧疾、麻疹以及艾滋病的風險也會大大提高。
無國界醫生的外展團隊為這些營養不良的孩子提供營養治療食品,這種糊狀的小袋包裝的治療食品包含四十種兒童成長所需的營養素,方便儲存和食用,病童的母親每周來外展的醫療點領取治療食品,帶孩子來復查,無需住院。能夠照顧生病的孩子并看著他們好起來,給這些母親極大的自豪感。而對那些嚴重營養不良,無法自己進食的病童,無國界醫生會把病童和看護人一起接到無國界醫生基層醫療中心住院治療,給病童喂食營養奶,并治療并發癥。
據統計,2011年1月到4月,無國界醫生的醫療隊在皮博爾及Lekwongole和Gumuruk兩個外展地,醫治了12051例門診病人、 170名因暴力沖突受傷的病人,并接生了205個新生兒,為588名嚴重營養不良的兒童提供治療。
一束來自中國的陽光
2010年,曾思斌結束了無國界醫生在非洲某國的任務之后,便再次走進非洲,來到了南蘇丹的皮博爾小村莊。這個被人們稱為陽光型的后勤“總管”,在無國界醫生于皮博爾的醫療點里,大到與政府、警察局、救援飛機的聯絡,以及去到偏遠村莊外展、飲用水的凈化處理、保障電力的通暢,保障醫療點及醫療行動的安全;小到電線、插座、電池,甚至一根螺絲釘的管理,都是他的工作范圍。皮博爾幾乎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曾思斌與一同在那里工作的志愿者們,不僅要承受物資匱乏、氣候燥熱、雨季泥濘不堪、蚊蟲肆虐等難以忍受的工作和生活環境,甚至于糧食、蔬菜、水果等,以至于建房用的沙石,都要從首都運進去,同時還要隨時面對武裝沖突的危險,曾思斌和他的志愿人員伙伴們就生活在這樣一個惡劣的環境中。而這也意味著曾思斌的工作強度更大—嚴格遵守無國界醫生的安全守則,力求保障救援人員和醫療點的安全。
2011年1月10日,醫療點接到緊急救助任務,一名30歲左右的男人被牛刺傷腹部,內臟外泄,在醫護人員把內臟塞回腹腔再簡單縫合的短時間內,曾思斌想盡了各種方法,緊急聯系了無國界醫生的救援飛機,將生命垂危的傷者送到了朱巴較大的醫院接受治療。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他需要聯系無國界醫生駐朱巴的總部協調小組,再聯系就近最好的醫院,還要考量安全因素以及全面的后勤支援、人員調配等等,而這一切,曾思斌和大家配合得井井有條,終于保住了傷者的生命。這也是無國界醫生最重要的使命:不論什么人,不管他的政治立場,不分他的貴賤高低,生命都是同等的,只要他需要救助,無國界醫生就會鼎力相助。
從汶川走向國際,三年來,曾思斌在無國界醫生的組織中成長著、努力著、奉獻著。同時,這個陽光燦爛的中國小伙子給來自世界各國的志愿人員們也留下了一束青春的光芒。
無國界醫生最大的價值在于,當一些人不被社會關注,甚至被疾病襲擾時,為這些人提供醫療救助,讓他們感覺到自己并沒有被遺忘,有無國界醫生陪伴著他們一起努力。無國界醫生同時也致力為備受忽略的人群發聲,讓他們的苦難得到正視。不論他們是哪個種族、有何政治立場、是否宗教人士、何種性別,無國界醫生本著人道精神,對所有遭遇苦難的人們決不坐視不理。
這是來自香港的陳慧中醫生,她默默地在這個偏僻的、貧窮的皮博爾醫療點里,為一個又一個身陷痛苦的患者盡自己全力治病救人。
就在三年前的地震現場,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年輕身影,與無國界醫生共同奮戰在地震緊急救援現場。而今天這個身影,卻在遠離家園的遙遠國度—非洲南蘇丹皮博爾小村,遠赴海外參與人道救援。盡管他不是醫生,但在無國界醫生的組織中,為醫生們在前線救援做著大量的后勤保障工作,他就是來自四川綿陽80后的志愿人員曾思斌。
相比非洲婦女頭上頂的、背后背的、肚子里虧空的、腳步沉重的生活,我們盡管營養堆積成脂,有冬暖夏涼的空調,車水馬龍的行路,可卻是抑郁不斷、焦慮纏身、自殺時常出現。其實,對待富有與貧窮、快樂與憂愁、知足與不足,只要多一些放棄,少一些索取,你會發現,其實幸運始終在你左右,時刻陪伴著你呢。
無國界醫生在南蘇丹皮博爾有一項很重要的工作,是對當地兒童進行營養狀況普查,大部分兒童都面臨極度營養不良的現象,面對這種情況,無國界醫生給予了及時救助并進行跟蹤治療,發放治療性的營養餐包,為此,許多兒童得到了良好的成長。這是無國界醫生培養的當地醫護人員在為嬰兒稱體重。
皮博爾村莊。
缺醫少藥的皮博爾村,如不是無國界醫生從2005年在那里創辦的醫療診所和一批批來自世界各地的志愿者醫生,不知道已經失去了多少生命。這些患者總是用期待的眼光等待著醫生們的醫治,痊愈后便是無盡的感恩。
戰爭使當地人飽受著災難。
在南蘇丹皮博爾,不僅小孩兒極度的營養不良,嚴重影響他們的成長發育,而老人也面臨著缺乏營養的現狀。特別是當一些傳染性的疾病大范圍從外界蔓延到此之時,對無國界醫生所面臨的嚴峻考驗,也是對每一個志愿人員的一場巨大挑戰,為此,令人無法不敬佩那些奮戰在一線的無國界醫生的志愿人員。
在外展臨時就醫點等待看病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