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仍有另一個生命繁衍的大陸等待著被人發現,只是它不在地外的太空,而是在地面上空一兩百英尺的地方。”
晨曦正劃破婆羅洲的黑夜。樹頂上籠罩著一層薄霧,黯淡的陽光漸漸穿透水汽,揭示出雨林的高度。此時,我在一棵蒼天大樹的腳下準備攀爬的繩索。順著那株40米高的野生無花果樹仰望過去,頂端隱約可見我之前已架設好的掩蔽所,也就是此行的目的地。繩索已就緒。現在要做的是穿好安全帶,將上升器與繩索末端連接。對器材進行最后檢查—雙筒望遠鏡、相機、筆記本和攀登器材。手電筒可以留在樹下了,因為天空已逐漸明亮起來。第一聲鳥鳴開始在叢林間回蕩,這悅耳的小調來自于白腰鵲鴝。它是鶇屬的鳥,有著我所聽過最豐富的旋律,常常第一個用歌聲喚醒雨林的早晨。畫眉科的鳥兒們則開始在次冠層的枝葉中快速地鳴叫著,像爭吵般喋喋不休。
我開始了攀登,上升的過程有點像一只大蟲子在繩上蠕動。連接在安全帶的上升器支撐著體重,我用雙腳的力量將自己提起,同時向上滑動上升器。這過程十分消耗體力,不過好處是可以隨時停下來休息并觀察四周的動靜。附近有一只鷹鵑像表演口技似的叫著。頭頂上樹冠陰影的輪廓已經顯現,我甚至可以看見鳥們的剪影,它們就站在目的地—無花果樹枝頭上。很快我到達了位于樹枝分叉間的掩體。在窄小的座位上坐好,偽裝材料包裹在四周。從這里窺視出去,樹冠層的鳥正在外棲息。在爬升陽光的照耀下,昏暗的剪影開始折射出明亮又絢麗的色彩。
掩體是臨時搭建的,但至少可以保證讓我不動聲色地觀察附近樹冠上取食的鳥類。當我開始正式工作時,始終將身上的安全繩與樹干系在一起。樹上結滿了成千上萬如葡萄大小的橘黃色無花果實。作為食用無花果的近親,這些雨林中的無花果樹生產了數量龐大的果實,為林中果食性的鳥類提供重要的食物來源。我得益于這個小掩體提供的獨特視角,現在可以觀察到那些鮮有研究且僅在樹冠活動的大量雨林鳥類。
然而鐘愛野生無花果的動物不僅是鳥類。就在此時,森林中許多其他種類的樹木也在結果,各種各樣的動物被無花果誘惑前來。如果花上整天時間觀察一株野生無花果樹,你可以發現多達20種的鳥類,若干種松鼠,或許還有熊貍、獼猴、長臂猿、甚至紅毛猩猩的光顧。夜晚后駕臨的來客則是貍貓和蝙蝠。而在地面,須野豬和鹿前來采食落地的果子,當然一定也少不了大量的昆蟲。
被這些生機勃勃的現象所吸引 ,一位人類學家與一位生物學家兼攝影師從美國千里迢迢來到婆羅洲,在偏遠的研究營地中度過了許多個月的時間。這就是徹麗爾·諾特(Cheryl Knott)—我的妻子,和我的故事。雨林中充滿了生命,令人驚奇。我們已經對小咬蟲、螞蝗和長年躲藏在頭發里的霉菌習以為常。在這里生活并不總是十分舒適,但始終充滿了驚奇。徹麗爾正對紅毛猩猩展開研究,這是以它們為對象的研究中迄今為止最嚴肅認真的嘗試。我的研究領域則專注于雨林樹冠層,試圖揭示絞殺榕(譯注:無花果為桑科榕屬的植物,絞殺無花果樹習慣稱為絞殺榕),在其上取食并傳播果實的鳥類和其他動物間的相互關系。在樹冠層的研究也為我拍攝雨林和動物棲息緩解提供了一個有利的視角。這里高聳于樹林的頂層,也是最生機勃勃的生境。這里就是古農帕隆(Gunung Palung),一個位于印度尼西亞的國家公園,非常特殊之地。
古農帕隆
古農帕隆位于婆羅洲。婆羅洲是世界上第三大島嶼,僅次于格陵蘭島和新幾內亞島,幾乎和土耳其的國土面積相當(婆羅洲725000平方公里,土耳其779000平方公里)。赤道在島中央橫穿而過,氣候當然和土耳其迥異。婆羅洲一年到頭持續著溫暖潮濕的天氣。曾經有一段時期,在海岸到海岸之間,婆羅洲完全被雨林覆蓋,據說紅毛猩猩可以從島的一頭遷移到另一頭而不需下樹。今天的情形已經大不相同,許多叢林早已因砍伐消失,或是被轉變為農業用地和種植園,但一些最原始的森林仍然得以幸存。
古農帕隆國家公園就是自然界碩果僅存的樂園之一。在印度尼西亞領土范圍的婆羅洲又被稱為加里曼丹。雖然已被劃分為國家公園,但印尼政府并沒有在此處發展旅游業,公園內惟一的設施就是雨林偏遠深處的研究站。這就是我和我的妻子工作了多年的地方,也是這篇文章中照片的拍攝地。到達研究站惟一的方法是使用獨木舟沿小河逆流而上,從最近的小村莊出發將花去一整天的航程,而從最近的城鎮來到村莊也需要一整天的工夫。
當人進入到叢林,只覺得各種大樹的樹冠像穹頂一樣遮天蔽日,幾乎見不到天空是什么樣子。人類是習慣于地面行走的生物,在這里的活動范圍自然十分受限,但我知道這里還有許多有趣的動植物,只是都被層層叢林遮擋不見。在林
YzuGB6ErEy5uGq+hiXxT1w==中生活,阻隔著茂密的樹枝和樹葉,你永遠看不到地平線是什么樣子。高高在上的地方,才是一個真正生機盎然的世界。就像絕大多數熱帶生物學家一樣,我們在大部分時光里都被迫朝天仰望,只為了了解樹冠層中發生的事。
探索樹冠層
威廉·畢比(William Beebe)是一位早期探索亞馬遜雨林的先驅者,那個年代著名的博物學家。他提到的那個“大陸”無疑就是雨林的樹冠層。盡管時光已經前行了近一個世紀,但對這片難以涉足領域的研究仍然在起步階段。從畢比的時代開始,甚至更早,生物學家們就已經意識到雨林樹冠層中隱藏著大量奇妙且未知的物種。對倒伏樹木的研究中我們可以略微窺視到這些不尋常生命的一些特征,但為了更完整地觀察樹冠層的動物生活史,就必須想辦法爬上高高的樹頂。
前往樹頂探索和研究可謂困難重重,也正是這片小天地迄今不為人所知的原因。在這些巨大的樹木上徒手攀爬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極其危險,如果你被蜜蜂、蛇或者其他什么生物攻擊,生命安全就變得毫無保障。在過去幾個世紀里,樹木探險家們開始使用繩索攀爬到樹冠,這些方法較為安全但仍然充滿挑戰。
我所采用的攀爬技術和其他多數樹冠研究者一樣,使用現代登山和探洞器材上升,而不會對樹木本身造成損傷。為了能夠通過繩索爬樹,前提是先得把繩子掛在樹枝上。我的做法是使用弓和箭將一根細線射過想要到達的樹枝。完成這一步后,再用線將較細小的繩子牽引而上。使用同樣手法,最后要繞過樹枝的是用來攀爬的主繩索。當繩索就位后,就可以用上升器和安全帶開始一路向上了。這種技術相對而言更為安全和有效率,而且整套器材容易在叢林中攜帶,你可以重復使用來爬許多不同的樹木。
追尋繩索攀沿而上,賦予我們觀察樹冠層生物無比寬廣的視角。可以見到大量附生植物(長在其他植物身上的植物)的存在。其中最絢麗多彩的附生植物就是各式蘭花。這些植物可以在森林下方陰暗的空間生長,但是必須在高處的樹頂枝條上生活。蘭花、蕨類、苔蘚和其他附生植物為許多生命提供了生存空間。令人難以置信的無窮種類的昆蟲和以昆蟲為食的更大型動物如蜥蜴和鳥類,在樹冠層的植被間狩獵。其他生物如松鼠和靈長類更是利用樹枝作為空中高速公路,從一棵樹旅行至另一棵樹,尋找可食的種子和果實。雨林的樹冠層是這個星球上最繁盛的棲息地,它有著無窮的研究潛力,我們甚至還不知道究竟有哪些生物生活在這里,更不知道它們之間的互動關系和依存了。
雨林生物的多樣性和未來
古農帕隆有著令人心馳神往的魅力,無論我在那里待上幾個月或是幾年的時間,仍然不斷邂逅從未見過的昆蟲、植物和其他動物。這座森林中有如此多各異的樹木,就如19世紀博物學家艾爾弗雷德·華萊士(Alfred Wallace)所描述的,如果你在這里遇見了一種樹木,那么再見到另一棵它的同類需要許久的時間。
為什么熱帶森林中的動植物種類要比涼爽地帶多出許多?有些理由是顯而易見的。舉個例子,我們所知地球已經歷過許多個冰川時期,而婆羅洲的一些熱帶雨林在這期間始終保持了溫暖潮濕的氣候條件。在相對穩定的環境中生物物種能有更多的時間繁衍進化。仍有疑團未解,為什么如此多的動植物能夠保持平衡共處?為什么一些競爭力強的樹種沒有形成支配地位?如果是這樣,物種的數量在長期演變競爭中將逐步減少。或許其中一個原因是,雨林中的昆蟲、寄生蟲和真菌在溫暖的條件下常年興盛不減,任何一種生物在數量擴張之后都更容易受到攻擊繼而被抑制。這樣說來最優勢的物種同時也遭受著最大的制衡力量,而一些罕有的物種獲得了生存的寶貴機會。所以通過這樣復雜的相互作用,雨林的多樣性得以維持,我們也得以嘗試理解。
無論是在高聳的樹冠層或是雨林的其他地方,都尚有許多未曾了解的生物和不曾解答的疑惑,等待著生物學家們為它們窮盡畢生精力。得以寬慰的是生物學家們不會因無事可做而失業。這就是驅使我,一個生物學家兼攝影師,在記錄和研究雨林樹冠層物種時激動人心的力量。不幸的是,雨林正遭受到日益嚴峻的威脅,即使是像古農帕隆這樣本應受到良好保護的國家公園,在非法伐木的破壞下也變得不那么安全。在一切都未變得太遲之前,我們必須學會欣賞和尊重這個星球上最珍貴的事物—生物多樣性,并為之立刻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