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中西方悼亡詩由于各自所受文化傳統及詩學傳統不同,因而呈現出不同的風貌特征。本文從內容表現形式、審美角度和感情基調三個方面對其差異進行了具體分析。
關鍵詞: 中西方悼亡詩 差異 三個方面
一、前言
悼亡詩,即“撫存悼亡,感今懷昔”之詩。中國悼亡題材的詩歌始于《詩經》中的《邶風·綠衣》。自西晉潘岳為悲悼亡妻始作《悼亡詩三首》后,悼亡詩歷朝歷代連綿不絕,且名家輩出,名作紛呈,像元稹、蘇軾、陸游、李清照、納蘭容若、王漁洋、王夫之等,都為我們提供了大量情深意綿、感人肺腑的悼亡詩。
西方的悼亡詩,也稱“哀詩”、“挽歌”。挽歌是西方特別是歐美文學的重要題材和體裁之一,產生了很多膾炙人口的愛情悼亡詩,如英國詩人約翰·彌爾頓的《夢亡妻》,美國詩人愛倫·坡的《安娜貝爾·麗》,托馬斯·哈代的《逝》、《輕輕的拍擊》,羅伯特·勃朗寧的《展望》,鄧約翰的第19首《神圣的十四行詩》,等等。中西方悼亡詩的差異主要表現在內容表現形式,審美角度和感情基調等幾方面。
二、內容表現形式
從內容上看,中國悼亡詩多以借追懷往事表現傷逝之情。意象選擇帶有一種極普遍的特征:多用日常生活中的現實性意象,即多是柴米油鹽的生活小事,平淡無奇的家庭瑣事,多是詩人妻子生前活動的閨閣庭院中的種種物象,諸如冷火殘燈、沉香舊筐、孤帳空床、蕪閨塵窗、未完針線、嬌兒索母之啼等“身邊事、兒女情”。如蘇軾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軾之妻王弗天資聰穎,知書懂詩,十六歲嫁給詩人,孝敬翁姑,體貼丈夫,是詩人生活的伴侶、文學的知音、事業的賢內助。“小軒窗,正梳妝”可能是王氏生前一個極平常的生活細節,蘇軾選取這一生活細節作為抒情的底色,使得他的情感有所依托并顯得真實可信。
西方的悼亡詩意象多用幻想、想象。意象選擇自由,選擇范圍極廣,想象豐富,“精鶩八極,心游萬仞”,綿延古今,涉及八荒,沒有局限于“身邊事,兒女情”。如托馬斯·哈代的《逝》,詩中選擇的意象有“遙遠的西方”、“紅色紋理的巖石”、“騎馬”、“險峻的吡尼山”、“揚起羽翼的天鵝”等,想象瑰奇,詩中涌動著一種期盼、一份美麗、一個面向未來的幻想。
又如愛倫·坡的《安娜貝爾·麗》,該詩中的女子就是愛倫·坡的亡妻弗吉尼亞的化身。“海邊王國”、“長翅膀的天使”、“寒風”等都是極富創造力的想象。在該詩中他采用了音韻優美的女子姓名“Annabel Lee”作為亡妻的名字,這美妙的姓名不僅使人聯想起優雅動人的女子,而且被詩人巧妙地納于詩歌的音韻中。Annabel Lee在該詩中前后出現過七次,其悠長的余韻和see,me,we等詞構成了貫穿全詩的韻腳,讀來真摯親切,渾然天成,恰如其分地襯托出詩人始終不渝的愛情。那低回往復的單一尾音令人猶如耳聞詩人失去愛人后痛不欲生的哀號,讓人自然地想起了大海波濤幽怨的嗚咽聲和教堂周圍沉重單調的鐘聲。傷感的主題、美妙的音韻,構成了一種立體的富于感染力的悲涼與凄苦,令讀者感到欲說還休,難以忘懷。
中西詩歌內容選材上的不同,究其原因,是由中西方不同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和宗教觀念決定的。西方深受基督教的影響,很多文學作品都和宗教尤其是《圣經》有關系;在西方社會中,婦女的社會地位較高,能夠參與到各種社會生活當中去,所以西方詩人在表達對妻子的思慕之情時,選擇意象的范圍自然較廣。
三、審美角度
從審美角度看,中國悼亡詩側重突現一個“善”字,死亡顯現了妻子的勤勞、賢淑、謙和等。如元稹的《遣悲懷·其一》: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元稹的妻子韋氏下嫁元稹之時,日子凄苦,但從未抱怨和離棄。元稹著眼于夫妻生活的日常瑣事:“搜藎篋”為我尋衣的體貼入微;“拔金釵”給我換酒的溫順遷就;“甘長藿”野菜充饑的忠貞樂觀;“仰古槐”落葉為柴的艱辛憔悴。詩人不惜筆墨,深入細致地描述生活情節乃至細節,生動刻畫人物情態,一個柔順溫和而又貧賤不移的賢妻形象便呼之欲出了。又如清代詩人納蘭容若追悼亡妻的《青衫濕》:“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釭……”描寫愛妻扶病做活、燈畔裁衣的場景。
西方悼亡詩歌頌妻子,側重突現的是一個“美”字,不僅僅歌頌妻子的德美,更注重歌頌妻子的貌美、才美。如:愛倫·坡的《安娜貝爾·麗》,詩中反復出現“我美麗的安娜貝爾·麗”的字眼,“因為沒有哪夜的月光不使我夢見美麗的安娜貝爾·麗;沒有哪夜的星辰不讓我憶起美麗的安娜貝爾·麗明亮的雙眸”,突出了安娜貝爾·麗的美麗、聰慧。如哈代的《逝》,寫妻子的“恍若長頸的天鵝揚起了羽翼”,她有著“栗色的發,灰色的眼,還有時隱時現的玫瑰色的紅暈”,她是穿著天藍色衣裙靜候在湖邊的婷婷少女,是與詩人并驥挽韁的有著天鵝般玉頸的勇敢女郎。
四、感情基調
從感情基調上來看,中國悼亡詩彌漫著“凄凄慘慘戚戚”的悲情和“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凄苦。如北宋詞人李清照的《聲聲慢》,以詞寄托故國之思、身世之感,是一曲哀傷的生死戀歌,詞風深沉、凄苦。詞中首句用了14個疊字,包含恍惚,寂寞,悲傷三層遞進的情感,具有巧奪天工的效果,一個孤獨女子的寂寞凄涼的心情充分流露。后又用“淡酒”、“黃花”、“梧桐”、“細雨”把我們帶進了一個“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凄涼之境。全詩寄情與景,運景入情,如怨、如慕、如泣地向我們唱出了他的國愁、家愁和情愁。
西方悼亡詩讀來也悲傷感人,卻不如中詩那般“難禁寸裂柔腸”。以英國17世紀詩人彌爾頓的《悼亡妻》為例。1658年,約翰·彌爾頓失明已經有六年了。就在這一年,彌爾頓某夜夢有所感,夢見了兩年前死于難產的第二個妻子凱瑟琳。那個世界里的妻子經過了“古訓潔凈”更是圣潔的、完美的、不帶任何瑕疵的,只是面帶“面紗”,略顯神秘,這絲毫無礙詩人建構妻子的美麗,他沉浸于美好的團圓之中,“歡天喜地”。就在那最美好的時刻——妻子行將給予擁抱,詩人卻激動至醒,妻子沒了,團圓結束了;白天來了,詩人的黑夜卻到了。詩人祈求亡妻靈魂得救成為圣徒的愿望在夢境中得到了實現,詩人因此感到莫大的釋懷,悲傷的同時,流露了一種安慰、一份寧靜、一線希望,讀來哀而不傷。
五、結語
中西方悼亡詩由于各自所受文化傳統及詩學傳統不同,因而呈現出不同的風貌特征。中國文化深受儒家和道家影響,前者重現世生活,追求價值的實現;后者講超脫,齊生死、齊壽夭,但無論如何,都未能擺脫對死亡的恐懼和困惑。這形成了中國詩人獨特的死亡觀——哀死。中國悼亡詩多描寫真實的亡妻感受,著力描繪亡人生前的情景與場景,頌揚美德,抒發對于生死離別的傷感。在情感上,中國詩人是無法排遣的悲傷、沉痛、凄楚。西方文化深受基督教精神的影響,宗教色彩濃厚。他們信奉上帝和天國,把“來生彼世”的凈土天堂幻想為最幸福的歸宿。所以死亡對他們來說不是萬事的終結,從而它的意義是肯定的而不是否定的;西方挽歌詩多回憶往日的歡愛,或歌頌伴隨死神時坦然超脫的人生態度,情感是悲中有慰,痛苦中有一線希望,多沉浸在一種恬靜超凡的宗教氛圍之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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