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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盤

2011-12-29 00:00:00楊小凡
十月 2011年3期


  一
  
  女人和女人之間的事兒,是世間最復雜的事兒了。
  藍雪接到大華置業投資公司胥總的正式邀請后,心里就一直矛盾著。
  一個人的出身和經歷,往往從根本上注定了他的心態。藍雪這樣出身和經歷的女人,有這種矛盾的心態是一種必然。
  對于沒有家庭背景的女孩子,往往好的長相就特別能決定她的命運。長相出色就容易嫁好,嫁好便好,這是不爭的事實。藍雪不是特別漂亮,她的五官是屬于那種沒有特色的一類,但比例還是非常和諧,長得一點都不抽象和生硬。尤其是她有一層好的皮膚,雪白如凝脂。這對她來說就是一件銀縷玉衣,為她增添了不少的光華。偏偏這些年,她又學會了裝扮和調理,加上從心底衍生出來的不屈的精氣神,便讓她從一般的職場女人中凸顯了出來。往女人堆里一站,你一眼就會感覺她是那樣的出色和不俗,甚至有些鶴立雞群的感覺。
  胥梅是有新加坡背景的大華置業投資公司老總,據說資產有十幾個億。她在藥都市一露面就先聲奪人,氣度不凡地拿下一千畝地,要投資興建陽光世紀城。藍雪在房地產行業滾打了五年,知道這個行業的根根底底。這就更使她從心里佩服胥梅的路數和能力。沒有過硬的社會關系,沒有相當級別的領導關照,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藍雪沒辦法不從心里欣賞胥梅,也正是這樣,她才怕自己真正被胥梅征服。雖然,她是想跳槽到這個公司來的,但心里還是不愿意自己真被一個女人征服。
  今天,藍雪五點就醒了。天一亮,她就起來收拾自己。她覺得雖然自己的身份與胥梅不能比,但氣質一點也不想輸給她。她刻意要把自己調理一下。
  她決定給自己化一個淡妝。其實,淡妝是最考驗一個女人的審美和化妝水平的。淡如素面朝天,淡里有濃,濃淡相宜,這就是一門學問。她精心地修了眉毛,在眉的底部和尾部顯出膚色的嶄新感,只這一點,就足以突出她皮膚的優勢。她給兩眼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藍影,但睫毛只輕輕地夾了個月形,這樣正好突出兩汪眸子的清澈。鼻子,她是著意修飾了一番,兩翼下撲了一層深色的粉底,鼻梁就更秀美、挺直,如異峰突起,從而就使整個臉部風生水起了。
  這一切結束后,她又給自己穿上了一條靛藍的過膝裹臀筒裙,上身配乳白棉質高腰短褂,與膚色一致的絲襪下面,是一雙黑色細根皮鞋。這樣一來,她就顯得腰更細、臀更翹、肩更柳、胸更豐,婀娜嫵媚、裊裊婷婷了。
  藍雪是掐著時間赴約的。離九點正好差五分鐘她進了紅茶坊的大門。在服務員的引領下,她來到了6號包廂。但令她沒有想到的是,胥梅已在那里坐著了。只看了一眼,藍雪就覺出了胥梅的不一般。胥梅微笑的兩眼善意而熱情,但起身與她握手時,卻有一種逼人的居高臨下。這讓藍雪有些猝不及防和出乎意料。她不自覺地有些矜持的笑和略顯幅度大了點兒的落座動作,還是讓她露出了窘態。胥梅顯然是全看在了眼里。但她大度地笑了笑,用欣賞的眼光認真地看了看藍雪,立刻便撫平了房間的氛圍。
  談話是在兩杯冒著香氣的咖啡上來后進入主題的。藍雪還是有些慌亂,夜里想好的話兒似乎不太聽她的調度了。胥梅便禮貌地調節著談話的走向和節奏。當藍雪要介紹自己的情況時,胥梅卻得體地把話引了過來。
  胥梅并沒有介紹公司的情況,也沒有對藍雪提什么要求或談一談待遇什么的。她呷了一小口咖啡,突然鄭重地站起來,伸出手,很用力地握著藍雪,盯著她的眼,但聲音很小地說:“小藍,你的情況和想法我都了解,房地產界的情況你也清楚,我真誠地需要你過來!”這讓藍雪有些出乎意料,她本來覺得應該談一談,而且她還打算說幾句謙虛的話,以顯示自己是有實力的。但胥梅沒有給她這個機會。胥梅對自己的信任,就這樣讓她不容推托地接受了。
  接下來,胥梅給藍雪聊起自己駕車去西藏的經歷。
  胥梅有些激動地說到米拉山口。藍雪的眼前便出現了壯美的畫面。這里沒林木,僅是高山草原,但天藍得透明,游云白得潔凈,山巒蒼黃起伏,山坡上的顏色暗綠、草綠、土黃和光影變化萬千,草地上點綴著點點羊群、黑色的牦牛,世間頓然顯得那樣的純凈,讓她產生了無限的遐想,心靈寧靜而升騰……
  藍雪還沉浸在遐想之中,胥梅又呷了一口咖啡,看了看腕上的表。藍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胥梅便從包中拿出一個方形圓口的瓶子。這是一個10厘米左右高的水晶瓶,精致而大氣,里面似乎沒有任何東西,只有一層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藍色。藍雪一時不知道眼前的胥梅到底要干什么。胥梅便開了口:“小藍,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大姐送你個禮物!”
  藍雪正要開口說話,胥梅便笑著說:“這是米拉山口的云。那天我下車把瓶子打開,云便迤邐而入!你留著吧,啥時心情好的時候,可以打開,也許你會有不尋常的震撼。”
  藍雪接到手中,胥梅又笑著補了一句:“記住,天氣晴朗,心情最好的時候再開喲!”
  走出紅茶坊的時候,胥梅客氣說:“小藍,我今天還有事要談,就不陪你了!”藍雪便笑著說:“不敢,不敢,胥總這樣忙。我正好還要在這兒等個朋友呢。”兩個人握了一下手,便笑著分別了。
  其實,藍雪是沒有約會的。她隨口這樣說,是為自己,也是為胥梅。
  胥梅的寶馬車上了對面的路,藍雪才抬腕看一下表,此時正好十點。藍雪一時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但她也不能在門前再作逗留。于是,便提著手包漫無目的地離開了紅茶坊。
  女人被男人征服不算一件太難的事,有時,一個不經意的眼神就能讓女人一生相隨;女人要被女人征服卻不是一件易事。女人的嘴天然長著蜜,說出的話兒都是溫軟的甜蜜的。兩個相識的女人,一見面就會咯咯地笑著說起話來,而且總會有親昵的肢體接觸。單聽她們嘴里的話,你會覺得女人間是最容易欣賞對方,最容易被對方征服,兩顆心是最容易融為一體的。
  其實,我們都知道這是最大的假相,都知道女人是天生說反話的高手,女人間是最難互相欣賞、最難被對方征服的,更不要說心與心真正相融了。人們都知道這樣一個事實,但似乎沒有誰愿意說穿。這就使女人間的世界變得更有趣,更詭秘,更撲朔迷離。
  但今天,胥梅的舉動和談話帶給藍雪的震撼卻是巨大的,她開始時擔心自己被胥梅征服的事,還是發生了。她覺得自己被她征服了,而且在自己那顆感性的心的引領下,不自覺地便產生了行動。
  尤其那瓶米拉山口的云,讓兩顆心一下子近了許多。
  
  二
  
  見過胥梅和杜影后,藍雪就像一根壓緊的彈簧,時時都有一種要進發的感覺。尤其是拿到“陽光世紀城開盤方案”后,她感覺必須去找一個人。只有這個人,才能幫她細化,幫她釋放壓力。
  這個人就是左楓。左楓原在《藥都早報》做樓市版主編。
  在藍雪心里,他對藥都城樓市是理解最透的,他的策劃和想法也是最有跳躍性和前瞻性的。讓她想到左楓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她欽佩他的人品,尤其是對金錢的態度。她在商城房地產開發公司時,是負責廣告執行的,有太多的機會和理由左楓都是可以拿到回扣的,但他一分錢都沒有要。盡管他的生活,是那樣的不容易。
  這一點是讓藍雪由衷敬佩的。左楓的妻子原來在藍雪工作的那個企業,她離開兩年后這個企業就破產了。也就是這一年,左楓的妻子下崗后,便得了白血病,這對在報社做記者的左楓來說,是天塌下來的大事。他先是賣掉了房子,然后是不停地借錢,但這最終還是沒能挽救妻子的生命。妻子走后,他便帶著四歲的女兒和母親在郊區租兩間民房。可偏偏一年前,他的母親又中風臥床。
  半年前,藍雪與左楓為了一件什么事,路過他的住地,但左楓沒有讓她進去。左楓是自尊的,他從不在外面露出自己的苦處,更不愿意接受別人的捐贈,就這樣一個人扛著。這一點藍雪是理解的,所以,她選擇匿名匯款給左楓。現在,她覺得左楓應該是最難扛的時候了,她想讓他離開報社與自己合作,這里面不僅僅是需要他的幫助,也有一層想讓左楓體面地改變境況的意思。
  這幾天,藍雪不止一次地回憶著與胥梅和杜影見面的情形。
  那天,藍雪進了胥梅的辦公室,她才看到胥總并不在屋里。黑色的六角小會議桌前,是另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坐在那里。
  這個人是杜影,是大華置業投資公司的副總裁兼財務總監。藍雪在進公司的第一天,見過她一次。她留給藍雪的印象,是溫軟話語背后逼人的干練和眼鏡后面深不可測的眸子。今天,她穿著—套深色的西裝套裙,越發顯得莊重與嚴肅。
  藍雪坐下后,談話就立即開始了。
  杜影給藍雪一個笑容后,接著就說:“從今天開始,你必須把你的智慧發揮到極致,就是要把‘陽光世紀城’的均價賣到五千以上,而且一期工程要在年底之前完成銷售的百分之八十。更為重要的是,必須保證回款五個億!”
  藍雪一聽,腦子立即轟了一下。這簡直是不可能的。現在,藥都城最高的房價還不到四千,均價要賣到五千,這是她從沒有想過的。再說了,現在陽光世紀城這個樓盤,路、水、電三通工程還沒有開始,根本不具備銷售和簽合同條件,怎么能銷售百分之八十,回款五個億?她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不然,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杜影見藍雪一時無語,突然笑了一下。這一笑,讓藍雪覺得脊梁一緊,她更是有些無措和局促。杜影收住笑,突然提高聲音說:“在房地產業,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這一點你必須清楚和堅信!你要完全改變過去的操盤模式,以全新的思維來應對。那就是要換腦,甚至包括你的生活方式、道德觀、價值觀、人生觀,等等。這一點,胥總和我都相信你能做到!”
  說完,杜影站起身來,藍雪也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杜影引領著藍雪,向東南的墻角處走去。
  這里是一大一小兩個魚缸,大的是一米多高、一米多開口的圓形玻璃缸,小的是半米上下的青花瓷,缸身畫著一個可愛的女子在彎腰喂魚,彎腰處女子豐盈的體態如真如實。走近大魚缸,只見里面安靜地臥著一條從沒有見過的魚。這魚尺長左右,牙齒銳利,下顎長刺,體呈卵圓形,側扁,尾鰭叉形,兩側灰綠,背部墨綠,腹部鮮紅。藍雪正在猜測這到底是一條什么魚時,杜影彎腰從旁邊的小魚缸里,用網勺撈起兩條梳子大小的魚,丟到大缸里。一直臥著不動的這魚,突然躍身而起,一口便吞住了其中的一條。
  藍雪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半步。杜影突然笑了一下,然后說:“這是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的‘食人鯧’,性情兇猛殘暴,連人都可以吃,所以又被稱作‘無敵魚’。”藍雪聽后,心向上一提,感覺有些害怕。這時,杜影又說:“我們房地產公司就要像這食人鯧一樣,只有這樣才能生存得更好,才能不被別人吃下去。當然,做人也一樣,這就是弱肉強食!”
  回到小會議桌前,坐下。杜影問藍雪,我說的目標能完成嗎?藍雪有些不自信地說:“杜總,按我過去的經驗判斷,完成目標確實很困難。”其實,藍雪本來是要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她還是換了個方式,婉轉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這句話應該是在杜影的意料之中的,她一點也沒有表現出吃驚,而是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
  然后,她一改剛才那種語態,有些溫軟地說:“這個你不用擔心,胥總和我自有安排和方案。但重要的是你能執行好,你能把我們需要的人招來,并帶領他們執行好!”藍雪這時心里變得有些底了,甚至有些興奮,她知道自己執行好是沒有問題的,她有這個自信;更重要的是她要看一看這樣的目標,是不是在她手上真能實現。
  藍雪起身給杜影加水時,杜影從包里拿出一盒韓國ESSE香煙和一個細長的紅色ZIPPO火機。她抽出一支讓了一下藍雪,藍雪笑著推辭了。咔的一聲,藍色的火苗躥了出來。杜影優雅地吐了一口煙,然后開口說:“藍雪,胥總和我都十分看重你,你知道為什么嗎?”
  藍雪頓了一下,笑著答:“感謝你們的信任,可能我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好。我真的怕讓你們失望。”藍雪說這話是真誠的。雖然,在藥都地產界她是拿頭牌的樓盤銷售操盤手,但這種讓房價每平方半年之內提升一千元的目標,她沒有想過。
  從與胥梅談過后,尤其剛才與杜影的談話,她心里還是真的沒有從前那樣自信了。剛才,杜影說話時,她甚至懷疑自己決定加盟到這里的正確性。但這只是一瞬間的感覺,她到這里來,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為了錢,而更重要的是為心中的—個目的。這個目的與商城房地產公司有關,更重要的是與商城公司的胡總有關,但這一切只能埋在心底,是跟任何^都不能說的秘密。
  杜影把煙掐在煙灰缸里,長吐了一口氣,兩眼盯著藍雪說:“小藍啊,你的一切我和胥總都清楚。我們把你挖來,一方面,是你在藥都有無可替代的銷售人氣和操盤經驗,更重要的是你有發自心底的內動力!”藍雪正要說什么,杜影又接著說:“你的經歷,包括感情上的經歷我們都清楚,這一點與胥總和我是有些相同的。也只有我們這樣經歷的女人,才有可能像食人鯧一樣所向無敵。”
  藍雪聽罷,臉一下子紅了。她沒有想到自己的心被眼前這個女人看透了,而且自己的經歷和不堪都被她們了如指掌。女人的秘密被別人了解,這是一件最讓人難堪的事。但這已經是無可挽回的事實。杜影顯然是看出了藍雪的窘態,長出了一口氣,然后笑著說:“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還坐過五年牢呢。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經歷慶幸,而不是被不堪的經歷所毀掉!”
  這天早上,霧很大,空中到處彌漫著水汽。藍雪打上出租車,到左楓居住的郊區去找他。她之所以沒有打電話,沒有約他見面,而是選擇這種突然造訪的方式,她是怕左楓拒絕。如果拒絕了,再談起來就夾生了,也許就沒有希望了。
  由于霧大,出租車便像一只老牛,慢吞吞地向前挪動著。
  藍雪望著前面,兩眼有些虛空。其實,她還在繼續回想那次與胥梅和杜影見面的一些細節。
  那天,她與杜影見面快四十分鐘了,套間的門才開。胥總像是剛休息過,一臉小憩后的精神飽滿。她來到小會議桌前,微笑著看了藍雪和杜影,然后說:“談得怎么樣啊?”杜影看了一下藍雪,她是要藍雪回答的。藍雪鎮定了一下,就說:“我覺得這是我從沒有過的談話,一切都是新的!”胥梅開心地笑了笑,然后說:“杜總,方案給小藍沒有啊?”杜影便說:“還沒有呢,我馬上讓人送來!”胥梅站起身來,走到自己的班臺前,從桌上拿起一張紙,又走了回來。
  這是一張已經打印好了的協議。胥梅把它推到藍雪面前,藍雪首先看到的是胥梅的親筆簽字。當她正在看上面的內容時,胥梅笑著說:“這是給你的協議,你在我這里是拿提成的,銷售額的百分之二!”
  藍雪真的有些吃驚,她趕緊說:“胥總,這個太高了,我真的不需要!”胥梅和杜影都笑了。笑過之后,胥梅說:“小藍,我要讓你在我手上成為千萬富翁!只要你有這個信心。”藍雪還要說什么,胥梅已經站了起來,兩眼望著藍雪又開口道:“簽過字,你就開始工作吧。當然,首要的是把精干的人招來,把方案細化。我需要一鳴驚人,一舉成功!”
  出租車鳴叫著,終于向前挪動了。
  藍雪坐在車上,看著兩邊朦朧的街道,突然有了一種從沒有過的疑惑。自己在這座城里生活了七年,可今天她才覺得有些不解。這是一座生長了三千多年的老城,讓藍雪不解的是她一入住這座城的時候,感覺它并不向外生長,而是向內生長,灰色的建筑,蒼勁的黑枝老樹,凹凸不平的磚街石路,窄而彎轉的商業街市,城的輪廓似乎永遠長不大。就如一把上等的紫砂茶壺,經過幾十年上萬人上百萬壺名茶的浸泡,茶漬不斷向內生長,留下來的空間越來越小,近乎于長實了。可這幾年來,突然變了,像被炸開了一樣,枝枝杈杈向四周瘋狂地生長開了。
  車子慢慢地爬行著,藍雪就在不停地向路的四周看著。
  約有四十多分鐘,車子才到郊區。她開始搜尋記憶中左楓的住地,那天,左楓只給她指了一下,她并沒有進去。正在這時,車子突然停了下來。司機說,得下車,前面走不動了。藍雪向前看了一下,原來前面是一片黑壓壓的人群。下車后,她走近一看,便明白了,前面正在強行拆遷。三臺推土機被人們圍著,另一臺推土機轟鳴著正沖向一座民房。她剛想到里面看個究竟,就見里面村民和一些保安模樣的人,沖撞了起來。
  藍雪退到人群外十來米后,想了想,還是掏出了手機,撥響了左楓的號碼。因為,她不知道左楓現在還住不住在這里了……
  
  三
  
  左楓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煙灰后面的火星亮了一下,又亮了一下。
  他壓下喉頭,把煙霧咽到肺里,煙霧就在肺里由上到下、由下向上翻轉。他沒有立即打開喉嚨把煙霧吐出來,頭就有些眩暈,他就是要讓自己沉浸在這種感覺中。這時,女兒艾艾興奮地叫著爸爸。他一抬眼,艾艾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而且手里拿著一張紙。
  “爸爸,你看我畫的大樓漂亮嗎?這一層我住,上面的你住,最下面的奶奶住,我還要在這一層喂小兔呢!”左楓張開嘴,煙就從里面呼出來,嗆得他連咳嗽了幾下。咳嗽完了,他才摸一摸女兒的頭說:“好孩子,比爸爸有本事多了!”
  艾艾高興地向奶奶床邊去了,左楓望著她的背,心里想:就這樣定吧!
  上午藍雪來找他時,他沒有答應她,其實他是想立即答應她的,但他覺得應該給自己留個面子。人活一張臉,臉就是一張紙,捅破了就啥意思也沒有了。這張紙不能讓別人捅破,自己更不能捅破,這是活著的自尊。左楓很感激藍雪的,她沒有太直說,只是教艾艾畫大樓,這其實就是告訴左楓,作為一男人不能老讓女兒在紙上畫樓來滿足心愿。
  左楓理解了藍雪的心意,現在也更被女兒對樓的期待所感動,他決定不怕這張紙被捅破了,再也不能視金錢為糞土了,因為自己在金錢面前早已是糞土了。
  藍雪是一個辦事利落的人,她給自己定過一個原則:想好的事立即辦,今天的事不明天辦。左楓答應下來的第三天,他們就開始了謀劃。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藍雪就已經到了紅茶坊。其實,她昨天在家反復謀劃和盤算一天了,今天是要再聽聽左楓的意見,看左楓如何把她的想法變成現實。
  左楓到了,他們喝了一口茶,就直接進入了主題。
  藍雪說:“我們要想做好這個盤,必須炒作,狠狠地炒作。只有炒熱了,把人們的頭腦炒得暈頭轉向了,才可能有作為!”
  左楓同意她的看法。其實,這兩天,他也一直在思考。尤其是研究“大華置業投資公司”的歷史與運作特點。對于這個公司,完整的資料沒有找到,只知道他們是有新加坡背景的合資企業。胥總和杜總是新加坡籍,這是可以查到的。但左楓還是找到了大華置業進入藥都市的突破口。
  一年前,大華置業突然進入江南省。他們進入的方式很傳奇。圣誕節那天晚上,在省城最高檔的五星級酒店——凱撒大酒店,胥梅突然宣布,當天晚上所有宴會、餐飲、住宿消費,全部由自己的公司埋單。杜影去談時,已是晚上六點,凱撒大酒店感覺到十分突然,開始并不同意;但她當場又加百分之二十費用。這家國際性的酒店也是頭一次碰到這樣的事,為大華置業公司的做派而折服。杜影當時談的理由,只有一點:大華董事長胥梅是江南省人,這是該公司回國投資的開始,他們要以實際行動回報和感恩家鄉父老!
  第二天,省城和全國的各大報紙都報道了“大華置業投資公司”。接著,他們在江南省的宣傳一直不斷,捐助和公益活動一個接著一個。半年后,才通過省里一位領導引見,來到藥都市。到了藥都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免費給全市白內障病人手術,讓他們重見陽光。他們的口號是:陽光有多溫暖,新世紀就緊隨而來。很快,他們拿到了位于市中心的東城區改造項目,土地面積一千多畝。
  這塊地是以“陽光世紀城”為名的高檔社區,他們同樣有一個響亮的傳播語:陽光有多溫暖,世紀城就有多貼心!隨即,“陽光世紀城”這個項目在藥都市婦孺皆知。
  根據他們先聲奪人的一慣做派,藍雪和左楓形成了共識,那就是延續這個風格,必須把藥都市民的眼球更進一步吸引到這個樓盤上。他們在紅茶坊待了一天,晚上九點時,基本思路終于確定了:在省城媒體尤其是藥都市所有媒體,強勢發布高薪招聘置業顧問廣告,廣告發布半月后再接受報名。置業顧問其實就是售樓小姐,在這個問題上藍雪堅持用置業顧問,售樓小姐這個名字現在實在太俗太不中聽,社會上都稱“獸獸”、“小姐”,而置業顧問就顯得高檔而且專業。
  他們制定的招聘標準和待遇都同樣非常之高,必須是二十五歲以下本科學歷以上,而且采取電視直播海選的方式進行。這種策劃在同行業是沒有過的。更為重要的,他們還在招聘廣告中明確說明,海選入圍的選手將要經受半年軍訓、送到北京專業培訓。
  其實,這只是他們的策劃而已。藍雪和左楓的最終目的,只是為了吸引全市和周邊地區準購房者的眼球。他們最更重要的,是要把藥都市其他樓盤的售銷人才,盡量多地挖來。有了這些人,才能夠真正上手,而且真正擁有客戶關系;更重要的,這樣可以給其他樓盤來個釜底抽薪。潛在的購房人就那么多,對手少一個,自己這邊就多一個,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了。
  他們的細劃方案出來后,第二天就得到了杜影和胥梅的批準。
  第三天,廣告便鋪天蓋地地在省城和藥都市展開了。沒過幾天,關于陽光世紀城的各種議論和話題,就成了藥都市民的談資。招置業顧問就這般陣勢,足見這個公司的實力和氣魄。盡管廣告上說半個月后才接受報名,但廣告推出的當天還是有多個女孩來到公司,要求報名。藍雪沒有接受,連登記都沒有。這些報名者得到的只有一個告示,那就是半個月后提前排隊報名。
  廣告登出的第三天,有一個人反復打藍雪的手機。藍雪最終還是接了,來電話者叫甘甜甜,是青島青旅公司的導游。甘甜甜也是藥都市人,兩年前,藍雪在商城房地產開發公司做銷售經理時,帶隊到青島結識的。青島離藥都市八百多公里,這個消息都傳到那里了。那次,甘甜甜確實給藍雪留下了不錯的印象,于是,她決定見見她。
  雖然甜甜是從青島來,但還是準時到了藍雪跟她約的紅茶坊。
  一杯花茶倒好,藍雪就直截了當地問:“甜甜,你為什么要辭掉導游,改做置業顧問?難道僅僅是為了高收入?”
  甜甜笑了一下,回答道:“藍總,難道這個理由還不夠嗎?我大學畢業就到了青島,與男友一起干了五年,連首付都交不起,房子滅掉了我的所有夢想,包括愛情!我們‘八零后’再強的勇者,也不敢面對無房的人生。”
  藍雪笑了,她想導游就是嘴麻溜,說出來一串一串的。她望著甜甜,又笑著問道:“你與你的白馬王子分了?難道僅僅為了房子?”甜甜呷了一點茶,苦笑了一下,說:“是的。當然還有另有原因,他從心里是看不起做導游這個行當的。”
  “怎么?導游不好嗎,收入高,見識多,天天游山玩水,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好的工作嗎?”藍雪笑著說。
  甜甜嘆了口氣,笑得更苦了,她問藍雪:“藍總,我能抽支煙嗎?今天坐一天車太累了。”
  藍雪先是一愣,繼而微笑著點了點頭。
  甜甜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口,開始了似乎是自言自語的述說。她說,其實做導游是非常苦的,尤其是地接導游根本一點底薪都沒有,不僅如此,接到團還得按人頭給公司上繳很多費用。現在,游客購物理性了,購物回扣很難拿到,即使有點回扣,還得與旅游車的司機平分。更讓人不能忍受的是,在旺季和熱點景區因住房緊,酒店只免費給司機和導游提供一間房,往往要跟司機同住。
  旅行社都不養車,車是旅行社雇的,每個團結束以后,導游會跟司機結賬車費。導游與司機有著密不可分的利益關系,大家都是出來賺錢的,誰不想多賺點呢,所以有很多女導游,就趁晚上和司機一起住的時候,勾引司機上床,最后女導游就會以此來少給司機車費和回扣。導游這個行當競爭也相當激烈,有些人為了多掙錢,也會與個別男客人從眉來眼去到投懷送抱……
  甜甜說著,藍雪越來越感到意外,她沒有想到導游這個職業竟有這些事兒。甜甜說完了,藍雪給她續上茶,看著有些無奈的甜甜說:“你以為售樓小姐這個行當好嗎?你對它有多少了解?”
  甜甜想了想,笑了一下,然后說:“我都想過了,差不多吧,都是吃的青春飯,都是靠的人際交往能力,都是靠業績提成。當然,與客戶也許會以色相招。”說罷這些,她笑了笑,又接著說:“也許,你覺得我們‘八零后’女孩現實,其實,我們是被現實的。”
  此時,藍雪覺得甜甜與四年前相比變了一個人,她也許已經被潛規則了,但藍雪覺得她做售樓小姐一定是稱職的。她是一個受過傷、敢于豁出去的女孩,一個人只要敢于豁出去,他身上就會爆發出常人沒有的力量。這天晚上,藍雪的心情很復雜,雖然她為甜甜的加盟而高興,但心里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累,這種累不僅來源于甜甜,更是來源于自己的經歷。
  回到住處,藍雪簡單洗了一下就躺下了。她想看看電視,可打開電視又關上了。于是,她又拿起一本書,可翻兩頁就看不下去了。最終,她讓自己躺下來,什么也不干,靜靜的,任心緒無根無由、天馬行空。
  快十點了,她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拿過來一看,竟是長江銀行行長戴金打來的。這個時間了,他還打來電話干什么?藍雪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四
  
  陽光世紀城的售樓中心建在小區入門的左側,這是一座英格蘭風格的白樓。
  這座用三個月搶期裝修出來的白樓,完全按照英國標準,從外到內與英國建筑無異。在樓的四周,先移植過來的六十棵干徑四十公分的法國梧桐,已經發出新芽,在陽光下與售樓中心連成一體,成為一個高檔美麗的整體。
  從省城培訓歸來的三十位置業顧問,一色的黑色套裝,鐵紅絲巾,加上刻意的化妝,著實讓左楓吃了一驚。這些女孩從車上走下來,踩著同樣的步伐,步入白色售樓中心時,人的黑與樓的白、人的青春與建筑的凝重,瞬間融成一個整體,和諧而莊重,神秘而撩人。
  三十位置業顧問進入售樓中心后,胥梅在杜影和藍雪、左楓的陪同下,才走進大廳。胥梅站在這些人面前,發表了簡短的講話,她最后告訴大家:在樓市面前,沒有什么不可能的,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的。陽光有多溫暖,陽光世紀城就有多美好;陽光有多少能量,你們這三十位置業顧問就會有多少奇跡!
  接著,杜影也作了十分鐘的訓話。她的語氣與胥梅完全不一樣,她是一種咄咄逼人的口氣,她要求大家必須堅定達到目標的信心。最后,她面對三十個女孩大聲地說:堅強的女性要敢于面對挑戰的人生,不在銷售中爆發,就在失敗中被無情淘汰!
  胥梅和杜影走后,藍雪開始布置一周后正式接待客戶的執行方案。她要求大家,一周內每個人必須要有五十名以上客戶,參加開盤儀式的客戶要排隊預約。同時,她還內部透露了炒樓花的方案。她告訴這些女孩,陽光世紀城開盤價每平方4500元,比現在最高的盤子每平方高出500元;交五萬元誠意金即可得到一個樓號,公司將會在第一批樓號發出后,每半月按每平方50元的速度提價;五個月后,現在訂到的樓號如按100平方米算,即可凈賺五萬元;對轉讓樓號的,公司半年內給予更名。
  這個方案宣布后,通過這三十位置業顧問的巧妙傳播,藥都迅速掀起了一股購買房號的熱潮。三十位每人每天傳播十人,六天就有兩千人知道這個消息,兩千人再漸次傳播呢,人數就幾何級地放大。發售樓號的前一天,就有人開始排隊,經過一天一夜里的排隊,到第二天九點時,排隊的人數竟有五千多人。當然,在杜影的安排下,市公安防暴大隊和所在派出所出動了五十多名警察,輪留維持秩序。當天中午,排隊號發到五千時,就不再發號。后面排隊的人就開始混亂,十幾個人被警察帶離現場后,秩序才算穩定下來。
  別墅銷售部只有五個人,甜甜是其中一員。她們的任務是按一萬元一平方的底價,銷售第一批推出的五十棟。對于每個人十套的任務,確實難度很大,但她們每個人都信心十足。甜甜開發的第一個客戶是高大鵬。高大鵬是做中藥材起家的,從他第一次進售樓中心,甜甜就覺得這個人是可以成交的大客戶。做售樓小姐最重要的功夫,不是給來人推薦樓,而是要有識人的本領。第一次見面就要能真正了解來人的基本情況,包括經濟實力、興趣愛好、社交圈子等等。
  高大鵬一開口,甜甜就大致判斷出他的基本情況。她是做導游出身的,見過的三六九等人太多了。從高的那輛白寶馬、一身的淺色西裝和那雙色迷迷的眼睛中,甜甜就認定這單生意能夠做成。見面后的第二天,高大鵬就約甜甜在咖啡廳見面。甜甜沒有直接拒絕,而是以晚上要整理資料為由,改為第三天晚上。
  甜甜不會失去這個客戶的,她們的提成是百分之二,就是說這棟別墅成交了,她至少可以拿六萬提成。甘甜甜認為,別說陪他喝喝茶,就是陪他上床也是十分劃算的。賣別墅的小姐賣身,這在業內也是一種潛規則。甜甜也矛盾過,但她最終決定了自己的選擇:狗屁的清高,不要說賣樓的,他媽現在賣保險、賣汽車……幾乎所有賣高價單的女孩,有幾個是清白的?
  其實,那天晚上甜甜也是可以去的,但她這樣做是另有想法的。她不會讓高大鵬覺得他的錢是可以萬能的。男人就是一條條饞狗,越是吃不到,他越饞。對付高大鵬這人,甜甜在心里冷笑,吊一吊他的胃口,他會跟得更緊。
  左楓在售樓中心每天都要走幾次,他看到那些面對一個規劃沙盤、幾臺戶型模型、幾張宣傳材料的購房者,心里感覺到好笑。現在人們真是瘋了,價格越漲來的人越多,他們唯恐買不到房似的。但是藍雪不這樣想,她認為樓市的漲價是必然的趨勢,國家要城鎮化、政府要從房地產拿稅、銀行要靠房地產贏利、買房者的剛性需求和投資者的資金沖動、開發商賺錢的本性、國內小城市與大城市價格的接軌,這一切的一切都決定了房價肯定會漲,而且會有十年二十年的漲價空間。現在陽光世紀城不停地炒作與漲價,只是提前走了幾步,但必然是一種趨勢。
  這天,藍雪與左楓正在為房價這樣每半月一漲而爭論時,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說售樓中心被一百多人圍住了。她立即到了現場,一了解,原來是一些拆遷戶。她加盟這個公司前就聽說了,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大爺住在原來的平房中,堅持不拆。后來,在一天夜里,被幾個不明身份的人蒙著眼帶到郊區打傷了一條腿,當他爬著再來到他原來的住處時,房子已被推倒。這件事情發生后,一直沒有得到處理,大華置業不承認與自己有關。上訪到市里,公安開始調查,快一年仍無結果。現在,這一百多人聚在售樓中心門前,說是要求公司給老人支付治療費和賠償費。但藍雪從他們的話中聽出,事情并不是這樣簡單,這些人心里是嫌拆遷安置補償費用太低,要求增加。
  藍雪了解了基本情況后,感覺事情不好處理。就給杜影打電話,她是副總裁,其實就是這個項目的具體負責人,胥總極少在藥都市露面的。電話剛打通,杜影就聲音很低地說:“知道了,你要保證這些人不沖擊到售樓大廳,半小時后這些人會走的!”
  聽到杜總這樣說,藍雪一時不敢相信。這些人都鉚足了勁地鬧,說走就走了?她想,自己倒要看看這個杜總有什么高招。于是,她泡了一杯玫瑰花茶,看著杯里的玫瑰花在熱水中,慢慢地向外舒展著花瓣。花瓣像一個舞蹈著的女子,慢慢地靈動起來,葉片就像這女子的四肢和臉,在杯中夢幻般漂浮著。藍雪第一次注意到這種情形,她心想難道自己每次喝下去的都是這樣美好嗎?
  正在這時,門外的人群中出現了騷亂。她急忙出門,見人群里有五六個光頭的年輕人邊罵邊打,不分青紅皂白地拳打腳踢。人群中開始有人喊:“我們散吧,他們是老七的人!”這時,—個光頭年輕人狂笑著罵道:“我們是七哥的人咋了?我們是來買樓的,誰讓你們堵門了!”
  關于七哥,藍雪是聽說過的。七哥是藥都城人,以前是這里的一個黑社會頭目,現在到佛山發展去了。他現在在藥都城外有一個養豬場,傳說,有敢得罪他的人,他會把這人弄到養豬場,當場砍了腿和胳膊,用粉碎機粉碎了摻上飼料,當著人的面喂豬。這雖然是傳言,但他的狠毒是出了名的。雖然他們的團伙也被抓了幾批,但他依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養豬場一直辦著。
  幾分鐘后,警車鳴叫著駛向這里。從車上跳下來的警察,不由分說銬了兩個光頭年輕人和五個堵門的拆遷戶,然后鳴著笛開走了。留下來的警察,揮動著橡膠棍,驅散著人群。幾分鐘時間,人群便四散開去,售樓中心門前又恢復了平靜。
  藍雪回到辦公室,望著安靜的大廳門前,她端起那杯玫瑰花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把兩朵血紅的玫瑰花也吞進了口中。她還要再喝第二口時,手機突然響了。她看了一下,又是長江銀行的戴金行長。她遲疑了一下,電話響了三聲后她才接聽。她答應了戴金的約請,今晚去金色年華大酒店。不過,她還是要求戴金把他的妻子宋姐帶上。戴金在那邊笑了一下,然后說:“其實,這頓飯就是你宋姐約的。”
  掛了手機,藍雪搖了一下頭,笑了。她了解戴金這個人。以前,她在商城房地產公司負責銷售和銀行按揭回款,她按行規給戴金送錢和東西時他從不收,都是他的妻子宋姐收。但她早就看出,戴金是想得到她,但他是那種不敢放開手腳明說的人,每次都以這樣那樣的理由約她吃飯、喝茶。越是這樣的男人越是可怕,藍雪擔心自己有一天真的會被他占有。但眼下,她不得不與他周旋,上次來電話時,他說他要買下沿街鋪面中上下兩層一千平方,作為營業大廳。這不僅僅是一個大單子,更重要的是長江銀行能在這里落戶,對這個盤子的銷售能起到很大的帶動作用。
  這一點,戴金當然明白,所以他敢不容推脫地約藍雪。
  今天的每日小結會開得很短。左楓要去接女兒,藍雪也要去赴戴金的約請。藍雪只簡單地對日報表進行了點評,就結束了會議。會議散了,藍雪和左楓一道出門。剛出門,就見一個三十五六歲的女人與左楓的女兒艾艾站在門外。左楓一驚,對這個女人笑了笑,然后對藍雪說:“藍總,我來介紹一下,這是艾艾的童老師。”藍雪對眼前這個溫柔但眼里有些哀怨的女人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左楓又開口說:“童老師,怎敢勞駕你來送女兒呢?”
  童菲就笑著說:“我是順便,也想來看看,想買套房子搬出來住。”左楓又笑著說:“你還需要房子?高老板難道沒有三套五套的房子住?”童菲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藍雪聽著他們的對話,又看了一下前面停著的寶石藍本田女車,心里突然間便與甜甜的那個客戶高大鵬聯系在了一起。這是高的妻子?
  她正想問什么,門前嘎地停下一輛白色的寶馬。這時,甜甜走過來,拉開車門,鉆了進去。車子開走后,童菲掏出手機,撥通電話,冷笑著說:“高大鵬!你看到我的車沒有?”那邊似乎沒有講什么,童菲就啪的一下合上了手機,停了一下,對左楓說:“左先生,今晚你請我吃飯吧,我們談談艾艾的學習情況好嗎?”
  左楓聽到這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這時,藍雪就笑著說:“我晚上有個約,那我就不陪你們了!”
  左楓回過了神,趕緊說:“那好,那好,兩便吧!”
  
  五
  
  左楓已有一周沒有去上班了。
  他就這樣窩在家里,整天從外向內地吸溜著嘴,涼風進去牙疼就會好點。其實,這起因讓人啼笑皆非,他一個月前吃了塊魚,竟因此毀掉了一顆大牙。
  那天,左楓領了工資,這一個月的收入是他在報社的三倍還多。他便想去買條魚,他知道母親是喜歡喝魚湯的,女兒艾艾也喜歡吃魚。不知是哪天,他說過吃魚聰明,艾艾就特別喜歡上了吃魚。周末的一大早,左楓就騎著自行車去了菜市場。他挑了兩條梳子長的大鯽魚,人家要給他殺,他沒讓,他想回到家先讓艾艾在水盆里玩一會兒,然后再殺。另一層意思,他也是想親自殺這兩條魚的,他有些日子沒有做魚的感覺了。
  魚是燉的,湯鮮美迷人。他先冷了湯,端給臥在床上的母親喝。然后,他才給艾艾剝魚,一塊一塊地把魚刺剝凈了,放在女兒的嘴里。艾艾是個懂事的孩子,她吃了半條魚,就不再吃了,非讓左楓吃不行。左楓心里很溫暖,女兒都知道疼自己了。但他專挑魚的尾部吃,那里肉少刺多,他要把好肉留給女兒和母親。可剛吃了幾塊,一根細刺就扎進了下面大牙的牙齦里,他用牙簽挑了挑,沒有挑出來。刺太細了,一會兒就沒有了疼痛感。左楓繼續心情很好地與女兒一起,吃那條沒有動過的魚。
  過了兩天,他感覺牙齦里有些脹疼,但沒放在心上。一周后,越來越疼了,他不得不去牙科診所,牙醫說牙松動、牙齦壞死,必須拔了,不然整口牙都會松動的。左楓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牙拔了,他的心情很不好。所以,剛才藍雪打電話問他情況,想讓他明天去上班,他竟沒有答應。藍雪知道左楓的心情不好,但她感覺更重要的原因是左楓對她那個策劃不滿意。
  藍雪放下電話,嘆了口氣,心里想:左楓這人真是,寫詩的人就是有些怪。既然都這樣了,還有什么放不開的,不就是讓你細劃一個“大華置業公司進軍藥都一周年紀念”的事嗎。入了房地產這行,就不要再考慮錢賺得該不該,這是明碼標價,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她決定去左楓家,看看他,跟他再說說。
  左楓掛了藍雪的電話,一會兒手機又響了。他心里很煩,沒有去接,可手機還是不依不饒地響。他拿起手機,見電話是童菲打來的,以為女兒在幼兒園出了什么事,就急急地問怎么了。童菲卻笑著說:“艾艾沒什么事,我下班要路過你那里,你就不要來接艾艾了,我順便送回去!”左楓正要拒絕,那邊電話就掛了。
  放下手機,左楓點了一支煙,他開始想有關童菲的一些事兒。
  童菲是高大鵬的妻子,嚴格地說是他第二任妻子。他聽說,高十多年前突然喜歡上童菲,那時她剛從幼兒師范學校畢業。開始,童不理他,后來經不住他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死追猛跟,就跟高住在了一起。等高終于離婚,她轉正后,可她又因幾次流產竟不能再生育。三年后,高在外面就另有了女人,她吵過鬧過,但最終就沒有了那份心勁兒,任高在外面胡來,她也不再問了。左楓回憶著自己與童認識的經過,其實就是因為艾艾在她班里,一來二往就認識了。現在,左楓明顯覺得童對自己是另有意思的,但他自己清楚,他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盡量避免著與她的瓜葛。
  一個多小時后,童菲領著艾艾到家了,手里還拎了一個大蛋糕。左楓一愣,突然想起來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不好意思地說:“你咋知道我的生日?”童菲笑笑:“艾艾是我的小朋友,我啥不知道!”左楓本想怪艾艾太多嘴,又為她能記住自己的生日而高興,于是,就不停地感謝童菲。童菲說他太外氣了,說自己還要請他幫忙給選房子呢,送個蛋糕是應該的。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嘛。
  見左楓一邊說話,一邊還不停地吸溜著嘴,童菲就說不陪他過生日了,自己有事要走。上車后,還探出頭,對左楓和艾艾說:“生日快樂!”
  第二天中午,藍雪吃點東西,就讓公司的車送她,來到左楓的家。
  左楓也剛吃過飯,見藍雪突然到來,一個電話也沒打,有些局促不安。他還沒有收拾東西,狹小的住處顯得有些不忍看。藍雪倒沒有感覺有什么不好意思,倒是她看到蛋糕后,不好意思地說:“是艾艾過生日啊?早知道我提前來,請小天使吃肯德基了啊!”她一邊說一邊撫摸著艾艾的小辮子。
  艾艾不好意思地說:“阿姨,不是我過生日,是爸爸昨天過生目。蛋糕是童老師送的!”藍雪一聽,想到那個童菲,心里不由一酸,臉色沉了一下。左楓看在眼里,以為艾艾叫藍雪阿姨,她不高興了,就虎著臉對艾艾說:“你這孩子,咋叫阿姨,叫雪姐姐。”艾艾一時不太明白爸爸的話是什么意思,就紅了臉。藍雪調整了一下自己,笑著說:“你看你,叫什么還不都一樣啊!好了,艾艾出去玩吧,姐姐跟爸爸有事要說。”
  艾艾出去了,兩個人都顯得不太自然。最終,還是藍雪先開了口:“明天盡量上班吧,一周年慶典促銷方案必須盡快細劃呢。”其實,左楓這些天都在想這件事,他心里是不同意再借這次慶典搞提價促銷了。樓的地平還沒出來,房價一平方都已經漲了五百元,炒房倒房把整個藥都城的房價都提高了上去,這簡直就是拿刀殺人,伸手搶購房人的錢。左楓還是答應了一下,“差不多了,一根魚刺都要我的命了,別說這房價了。”
  藍雪一聽就笑,她對左楓說:“我的詩人呀,別發千古之幽可行?房價漲這是全國的事,我看你快要成‘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杜甫了!”左楓聽她這樣說,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想了想,就說:“藍總,這天下的房價都是我們這些人忽悠漲的,你還讓窮人住不住房子啊?”
  藍雪沒想到左楓說這樣的話,但她還是壓住了自己的不滿,笑著說:“所有的商人都不是慈善家,慈善家都曾是不義的商人,你信不信。我們現在是為胥總打工,我們做不到,我們就要下崗,在我們眼里只有完成任務。只要不干犯法的事,沒有什么不可以的!”
  左楓見藍雪這樣的語氣,本想說出更怨氣的話,但還是忍住了,他是理解藍雪的,她所做的并沒有任何不對的。于是,他向藍雪道歉說,自己心情不好,有些激動。他明天就去上班,盡快拿出細劃方案。藍雪本來還想與他商量一下,如何繼續花錢雇傭一些人在售樓中心門前排隊的事,可想了想就沒有再說。這件事,還是她自己親自辦吧。
  雇樓托和搗盤,是樓盤之間競爭中的連環套。如果想壓倒對方樓盤,首先要找得力的人手雇一些閑人,不停地來到自己的樓盤前排隊、看房,造成熱銷的假象;接著就要找更得力的人去對方那里搗盤,搗盤的手段很多,以質量問題退款、高價買低價賣把后來購房者信心毀掉、在銷售大廳挑毛病吵鬧、去政府部門上訪、在網上發帖子等等。這些招數,開始藍雪只聽說大城市有過,自己沒有經歷過。后來杜影一招一招教會了她,杜影在北京曾是一家房產代理公司的樓盤經理,她有這方面的經驗。
  藍雪開始并不愿意這樣做。但為了完成任務,為了多拿提成,更有一層意思是她想證明一下自己能不能達到胥總和杜影的要求。她按杜影的指令,專門對商城房地產開發公司下手。藍雪在這家公司干了五年,她太了解這家國有企業了,由于老總胡進對工程插手太多,建筑公司就只能偷工減料,質量自然不能達到要求。但由于人們對國有企業的信任,那里的銷售依然不錯,而且跟著陽光世紀城的提價也節節提價。這個公司是陽光世紀城的第一對手,而且胡進這個人又是藍雪最恨的人。當初,她跳過來加盟胥總這里,更重要的是想給胡一個報復。女人的報復心是最強的,藍雪一直這樣認為。
  藍雪有另外一個團隊,這個團隊的頭兒就是老呂。老呂專門在外部,是給她執行這些事兒的。晚上,藍雪約見了老呂。她首先把上次說定給的錢交給老呂,然后就細致地交代了下一步的工作。一切安排好后,她離開了紅茶坊,疲憊地回到自己的住處。今天,她沒有吃晚飯,但一點兒都不餓,簡單洗了洗,就休息了。明天事情很多,她覺得自己就像彩票搖獎機里那些圓球,被不停地轉動著,說不準哪一下稍不留意,就會被甩出來,成為別人狂喜的賭注。
  現在,左楓心里有些不安,他感覺到童菲可能是愛上自己了。
  她總是以艾艾為由,與他聯系、約他吃飯。有幾次,他沒有同意,但她卻以要左楓幫自己參謀買房為由約他。從心里說,左楓對她是有好感的,尤其看到她對艾艾的那種感情。開始,他以為她不生孩子,對艾艾才那樣充滿愛意,但漸漸發覺事情并不是這樣,她對艾艾是喜歡的,她也明顯地表露對自己的深意。左楓一直想,她怎么會愛自己這樣一個無錢無勢的人呢,她現在雖然與高大鵬不幸福,但畢竟那是一個幾千萬的家啊。她為什么愛上自己呢?
  左楓覺得這肯定應該會有一場不好的結局,他便有意拒絕和躲避。越這樣,反而越感覺到童菲不肯退卻。
  左楓陷入了不安與矛盾中。
  其實,藍雪這兩天的心情也極為沉重。這,來自商城房地產公司的胡進。幾天前的晚上,都十一點了,她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是胡進打來的。他開門見山地警告藍雪,不要再給他的樓盤搗鬼,否則,他會把與她在一起的錄像公開。藍雪一聽,先是一涼,但很快便冷靜下來。她知道,他是不敢那樣做的,她保留有那次他強奸她的證據;再者,他不會為了國有企業而讓自己身敗名裂的。
  那天,藍雪狠狠地把胡罵了一通。最后,她警告胡:“你公布吧,我手上關于你的東西你是知道的!我等著你!”話雖然這樣說了,可藍雪心里還是滴血一樣的難受。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在商城房地產公司五年的不堪:當時,她年輕,被胡欺侮后礙于面子不敢聲張,后來,她談了男朋友,胡依然時不時騷擾她。男朋友知道后,發誓要殺了胡,她借故與男朋友分開了。這不僅是因為自己的心死了,更重要的是怕男友因自己而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情來。從此,她背上了男朋友的怨恨與誤解。
  這一切,壓在藍雪的心底,她不能跟任何人訴說,壓得她快要爆炸了。
  
  六
  
  這些天,藍雪心情不太好,有些煩悶,也總想發火。
  但這不僅僅是因為胡進那天晚上的電話,讓她煩心的還有長江銀行的戴金行長給她的壓力。
  他總是表態說那個鋪面是要買的,可又遲遲不肯下訂單。藍雪明白他的意思,他心里是想讓藍雪主動向他示好,或者說主動投懷送抱。這一點,藍雪是有主張的,她從被胡進強迫后就發了誓,絕不會為了賣樓把自己賣掉,那樣自己與那些賣身的小姐還有什么兩樣呢。有些時候,她甚至想,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她可以什么都不圖地與他在一起,哪怕是見光死的一夜情。但絕不能為了錢把自己賣了。這兩者是有區別的。
  今天事情很多,她在上午就集中處理了,她想把事情處理好后,去“左岸畫廊”看一下畫展。
  幾天前,她在《藥都早報》上看到這則消息。這個消息被報紙炒了快半個月了,說是藥都籍的畫家叔默涵先生的個展。叔的畫藍雪沒有看過,但她自己也喜歡中國畫,聽說過關于叔的一些傳說。他是從中央美院畢業后,辭去工作到法國學習后又回來的職業畫家,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她決定,一定要去看看。
  藍雪已經有了自己的車。她心情很好地開車到了“左岸畫廊”。
  已經四點多了,畫廊里沒有幾個人了。藍雪進去后,就站在序言板前看。這次畫展主題是“海之夢”。藍雪首先被那幅《花開花落》吸引。畫面彌漫著蔚藍的清新,敞亮的畫面、濃烈的色彩、來自大海深處的蓬勃氣息,讓她有一種豁然開朗、心曠神怡的強烈沖擊。在畫前沉思,她覺得這幅畫就是她的安魂之鄉,是搏斗之鄉,是理想之鄉。她不由得想起海子的那首詩: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藍雪站在畫前一動不動,時間凝固了,思想卻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飄飛。當叔默涵連叫了她幾次時,她才醒過來,意識到是跟自己說話。叔默涵一米八幾的個子,臉部輪廓像刀刻一樣棱角分明,微笑的背后溢出的是滄桑與成熟。藍雪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擊中了。他們交談后,叔默涵給她留了電話,她也有些慌亂地把自己的名片遞過去。叔默涵很風趣,他看了看藍雪的名片,笑著說:“我想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能幫我嗎?”
  平時說話麻利的藍雪,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這時,叔默涵說:“如果你真喜歡這幅畫,展出結束后,我送你!”藍雪一聽,竟開口說:“真的?”叔默涵笑了笑:“真的!”
  藍雪離開“左岸畫廊”后,心情一下子好起來。她說不清是為什么,但心里就與那幅畫一樣,突然豁然開朗而充滿希望。所以,在回來的路上,當戴金給她打電話想請她喝茶時,她不加思索就答應下來。答應后,她才感覺不妥,有點唐突,有點失去矜持。可話已出口,已無法收回,她還是去了。
  與戴金見面是在上島咖啡。
  戴金已經提前到了,茶和零食還沒有點。藍雪點了自己喜歡的玫瑰花茶,戴點了鐵觀音,兩個人一時無語。藍雪首先打破了沉默,笑著跟戴談起那個鋪面的事。她是想盡快進入主題,也是為了回避戴再說出其他的話來。戴顯然不是這樣想的,但他為了自己的面子,也只得開始談那鋪面的事。其實,藍雪這幾天都想好了對策,她不會讓戴真正得逞的,最多給他一個素吻,但這個單,是一定要做成的。
  她這樣想是有依據和可能的。前些天,戴的夫人找過藍雪也想看一套房子。藍雪已經暗示她了,戴行長都把營業部安在這里了,價格和位置請她放心。所以,藍雪當時就已經選了一套位置很好的房子。
  戴表達了這兩天就下訂單后,就向藍雪靠了靠。藍雪知道下一步他想干什么,也沒有躲閃。這時,戴就順勢攬住了藍雪的腰,她略向外一掙,戴的嘴就親在了她的臉上。當戴把嘴湊向她的嘴唇時,她突然向外掙開了,笑著說:“別!我有事跟你說!,'戴以為她要提什么條件,就有些焦急地說:“說吧!”這時,藍雪說:“前天宋姐回去跟你說了嗎?給她選了一套位置不錯的房子,我正在跟杜總溝通,會給一個最低價格的。”
  戴金一聽,就硬在了那里。他知道藍雪的這句話意味著什么。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直了身子,端起水壺,說:“我來給你續點水!”藍雪說了聲謝謝。兩個人對視笑了一下。戴金端起水。呷了一口,又說:“其實,我們是不需要買房的,女人啊真沒辦法。”藍雪就笑了笑說:“你是行長,投資是你的專業啊。現在投資什么有投資房產好啊?”
  戴金聽后,點上一支煙,然后說:“也是,現在炒房啊,真是讓我們這些做銀行的都快目瞪口呆了。”
  “這話怎么說呢,大行長,給我講講,從你們的角度如何看待現在的炒房?”藍雪知道已經沒有什么危險了,就把身子向戴稍微傾斜了一點點,以示對他的友好,也是對自己剛才行為的一點校正。
  戴金吸了幾口煙,笑著說:“現在的房地產,在我們這里還是炒,在北京、上海那簡直是傳銷了。”藍雪聽他這樣說,就很有興趣地要他講講。戴看藍雪那樣真誠地希望他說,他的虛榮心就大增,開始給藍雪舉例講了起來。
  他說:假設甲以50萬的價格買了一套房子,首付3成即15萬,在這套房子漲到100萬時,將其賣給乙;本次傳銷的成本是第一次首付15萬+第二次的首付30萬(100×0.3)+本交易期間的月供+房屋轉按揭過程中的契稅等。交易期間的月供按5萬計算(35萬的貸款總額按每月還2000元算);各種契稅包括:印花稅0.005%(略)+交易費每平方米3元(略)+營業稅5%+城市建設維護費營業稅的1%+教育附加費營業稅的3%+個人所得稅(房價差額的20%),按20萬計算。則后兩項可以按25萬計算。那么這次傳銷過程的總成本是15萬+30萬+25萬=70萬。兩年內,投入15萬,至少可以賺30萬!
  藍雪一邊聽,一邊想,如果她給戴的老婆按低價留個房號,她一分錢都不要付,等房價漲后再把這個樓號賣出去,兩年內按現在的勢頭,空手套走20萬不成問題。她本來想把話給戴挑明了,但她想想還是沒有,只是最后提了一句:“戴行長,我給宋姐留的房號,兩年內辦手續都可以,這中間你也可以讓給別人的!”戴一聽,就明白了。笑了一下,沒說什么。
  這時,藍雪的手機響了,她一看是甜甜的,就沒有接。因為,她一般在晚上不接這些售樓小姐的電話。戴見她電話來了,就說:“接吧。”藍雪正好想離開,就順勢說:“不好意思,其實晚上還有個約,我先到這兒來了。”戴金聽這樣一說,就掐滅了煙,笑笑說:“那好吧,我也還有點事。今天就到這兒。”說著,伸出了手。藍雪遲疑了一下,也伸出了手。
  離開了上島咖啡,剛上車,甜甜又打來了電話。藍雪想了想,還是接了。
  甜甜聲音很激動也很委屈,斷斷續續地說著。藍雪慢慢聽出了頭緒。原來,甜甜與高大鵬在一起時,被高的妻子童菲給堵住了。童竟動手打了甜甜,甜甜也不示弱,與童動起手來。但高竟啥也不顧地轉身離開了酒店。甜甜越想越氣,給藍雪打電話傾訴。藍雪一邊聽一邊安慰她。但安慰了幾句,又覺得不好再說什么,就說,“甜甜,這件事你以前應該有思想準備的,如果還是按你以前的想法向前走,你就挺過去,挺過去這一段就好了!”
  第二天,藍雪到售樓大廳,她看了甜甜一眼,本來想問一句什么,但見甜甜正狀態很好地跟一個客戶大談居室風水,她就在心里笑了。現在賣房,尤其對有錢的買房人,跟他談風水是最有效的,每一個售樓小姐幾乎都快成風水大師了。她沒想到,甜甜昨天為被打的事還要死不活的,現在競像沒發生過那事一樣,進入了工作狀態。她在心里,對甜甜這些比自己年輕的女孩是佩服的。
  藍雪從杜影對樓盤每日落定的催促中,感覺到公司可能資金有些緊張。她就跟杜影說,現在既要把價格提上去又要加快訂單速度,兩全其美的事是不太可能的。而杜影不是這樣認為,她以挑戰的口氣跟藍雪說,關鍵要加快鋪面的銷售,鋪面房單價高,回籠資金快,讓藍雪和左楓考慮新的銷售模式。藍雪與左楓也一直在研究,但就是找不到最好的方法。可杜影幾乎每天都打一個電話,而且明顯告訴藍雪,公司希望先把資金回籠過來,要把鋪面房當作融資平臺!
  這天晚上,已經到了凌晨,藍雪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她立即從床上坐起來,開始把自己的想法細劃成方案大綱。
  她想到的是“售后包租”,即現在每平方一萬的鋪面房先推出一半,每平方按兩萬推出,公司與買房人簽訂十年的包租協議,包租的租金按房款的10%。這樣,大華置業就可以雙倍收回資金,然后再分期支付租金,以后把這些鋪面房再租給其他業主,又可以收回相當一部分資金。這樣一來,公司不僅提高了房價而且融資成本又低于銀行。對于買房者來說,表面上看是占了便宜,現在掏錢買房,十年內返回的租金與房價一樣,十年后房子等于一分錢沒花。
  藍雪很興奮,想立即給杜打電話,但想了想還是沒有打。
  第二天一早,她就給左楓打電話。他們見面后,左楓很快聽明白了藍雪的方案。他心里佩服藍雪的聰明,這不僅僅是賣樓了,而且是把樓盤當作了融資平臺。但他覺得這對消費者來說,是一種蒙蔽,十年的變數太大,按現在的通脹趨勢,現在的一萬塊錢十年后價值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現在房價提高了一倍,等于不僅提高了房價而且又從買房人手里多套回那么多錢。
  藍雪見左楓不同意這樣做,她很不高興,她覺得左楓就是一個書呆子。市場經濟就是市場經濟,溫情和憐憫甚至善良與市場經濟都是格格不入的。他這樣的人做策劃,顯然是不太適合的。她最后說,左楓你想想再說吧,我希望你能接受。其實,她心里想說,又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這是永遠不可能的!
  看著左楓離開的背影,藍雪心里很亂,很無奈。
  
  七
  
  左楓現在心里很矛盾。既來自工作,又來自生活。
  他現在對藍雪的一些做法越來越不理解了。
  他覺得藍雪為了完成胥梅和杜影交給的任務,為了拿到自己業務的提成,簡直是不擇手段。雖然,他對藍雪這樣的職業操盤手是了解一些的,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完成任務,拿到自己應該得到的收益。現在,幾乎所有的房產銷售代理公司莫不如此。可他不能忍受的是,他們根本不考慮買房者的死活,成了開發商提高房價的幫兇。現在全國房價翻著番地往上漲,而越漲人們越買,越買越漲,這是十分可怕的。
  尤其是,藍雪推出鋪面房“售后包租”這種模式,這根本不是在賣樓,而是在搞資金運作,這是十分危險的。他不贊成,但這個方案已經得到了杜影和胥梅她們的認可,而且要求必須盡快推出。藍雪可能是心里急,對左楓也沒有了往日的客氣,幾乎是以命令的口氣,讓他三天內必須細劃好這個方案,并在全市媒體上推出。吃別人的飯嘴短,拿人家的錢手軟,左楓感覺到特別的無奈。不做吧,現在還拿著不薄的薪水;做吧,又違背自己的心愿。他心里很是難受。
  而恰恰這幾天,童菲又緊盯不放,她已向他明確了態度:我愛你,我要跟高大鵬離婚,我來照顧艾艾!她的這個態度,左楓是沒有想到過的。三十多歲的女人已經不是小姑娘了,她做出的決定應該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看她那堅決的表情和不依不舍與左楓的交往,左楓同樣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從心里說,左是喜歡童的,這種喜歡是由女兒引起的,童喜歡自己的女兒艾艾,左慢慢地便喜歡上了童。但他又覺得他們在一起是不合適的,現在,甜甜把高大鵬弄到手了,而自己卻把高的二婚妻子童娶回來,這算什么事呢?就是別人不議論,他自己想起來都不好受。再說了,童對他的愛也許是感性的,自己是一個照料母親和女兒的窮人,連房子都沒有,她會適應這樣的生活嗎?與其結婚后再分開,倒不如像現在這樣做朋友,反而相敬如賓地都給對方留著美好。
  左楓身上有著嚴重的詩人氣質,注重感性、情緒大于理智。他這幾天幾乎天天睡不好,頭疼病便犯了。于是,他給藍雪打電話要求請假。藍雪沒有說什么,就同意了,但她最后還是要求他:在家也必須按時完成任務,一點都不能耽誤。
  左楓不知道藍雪心里也十分無奈。
  藍雪是這個樓盤的銷售經理,她與杜影接觸多,她知道的關于大華置業的事兒也多。現在,社會上一直在傳省紀委在查市長程書杰,而大華置業進入藥都市就是程一手推動的。更重要的是,現在陽光世紀城這個盤子都全面動工了,而且有兩棟樓都竣工了,但土地出讓金還欠著兩個多億。土地出讓金沒有交齊,程就硬逼著土地部門發了土地證,胥梅就是憑著這土地證在建行貸了三億多的建設資金。現在,程書杰這個市長也急,他必須在這個關口讓胥梅把土地出讓金交齊,如不交齊就要收回土地證,工地就要停工,這樣是為了擦凈自己的屁股。
  而市建行邵明行長更是像熱鍋上的螞蟻。土地證他是不會交出來的,但如果弄到最后工地停工了,房子簽不了單,他就無法向銀行交代。他同樣一天一次地找杜影和胥梅。房地產業就是一個鏈條,開發商、政府、銀行這三家是捆在一起的,到關鍵時刻,三方的手必須拉得更緊,哪一環斷了,所有人都要被甩出去,失去安全。政府要政績、要稅收,銀行要利潤、要放貸,開發商要賺錢,這是房價永遠不可能真正落下去的原因。這一點,藍雪是明白的。她在這個行業干了快七年了,她知道如果房價真的落了,房錢百分之七十多都是銀行的,銀行是國家的,銀行倒了,國家會同意嗎?但個性化的開發公司和樓盤,因資金斷鏈倒下來,國家并不怕,所以,每一個開發商都是玩資金和政策的高手。
  現在,事實很清楚,大華置業必須盡快回籠更多的資金,來交土地出讓金。這錢靠項目從銀行貸不出來了,只有加快售樓合同的簽訂和銷售的推進,通過銀行按揭回籠。藍雪決定去找一下左楓,她要把情況跟他談清楚,要么繼續按銷售需求做工作,要么離開,因為公司的銷售一刻也不能停下來。
  星期天的上午,她開著車來到了左楓的住處。因為這一帶正在拆遷,車不好停,她就把車停在了路口,走著到左楓的家。快到左楓住處的門口,她看見艾艾與幾個小女孩子正在拍著手唱歌。于是,她放慢了腳步,想聽聽她們唱的什么。離她們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她聽清了,原來是一首改編的歌:世上只有房子好,沒房的孩子像根草,離開開發商的懷抱,幸福哪里找……
  孩子們唱得正帶勁,根本沒有注意到藍雪的到來。藍雪站在那里聽著,心里很不是滋味。這時,左楓出來了,他見藍雪在聽艾艾她們唱歌,也停了下來,當聽清她們唱的內容后,突然大聲呵斥艾艾:“瞎唱什么!還不回去寫作業!”藍雪見左楓這樣發火,就走過去彎腰撫著艾艾的頭,哄著說:“好了,不唱了,回去寫作業吧。誰教的啊?唱得不錯嘛。”
  艾艾看了看爸爸,轉過頭望著藍雪,小聲地說:“雪姐姐。”藍雪笑了一下,與左楓進了他的屋里。
  左楓對藍雪的到來,還是覺得有些突然。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算什么呢,人家藍雪都幾顧茅廬了。他決定把心里話全跟藍雪說清楚。
  藍雪聽他把自己對這種銷售的想法和與童菲的事兒都說完了,才表明自己的觀點。藍雪的觀點很明確,我們沒有殺人放火,現在市場經濟就是這樣殘酷,要么入世要么出世,但人得生存,當下做什么工作能讓人心安理得呢?現在的人,只要不干違法的事兒,就是最高的底線了。最終,左楓同意了不再辭職,繼續上班。但對他與童菲的事,藍雪沒有說得太明,她只是笑著說:“現在談愛情是有些奢侈,但也不是沒有,祝愿你能得到真正的愛情。”
  其實,藍雪有一段時間在心里是對左楓有些意思的。
  那種感覺好像也不是愛,而是一種敬佩和好感。但現在,童菲真正跟左楓談起戀愛了,她心里卻偶爾生出些酸酸的感覺。女人的心就是這樣。藍雪是一個能自我控制的人。她把自己當成一攤水,流到哪兒、碰到什么形狀的環境就蝸居在哪里,無聲無響,卻有一種能改變這個環境的夢想與力量。對待感情,她也是這樣。這些天,叔默涵跟她聯系了幾次,他們也在一起喝過一次茶,她感覺她也開始愛上叔默涵了。為什么聽說左楓與童的關系后,自己心里還那么不適呢?藍雪說不清。
  回到住處,藍雪推開窗子,把被子拿出來晾著。陽光很好,風也不大,外面的花香陣陣飄來。她開了電視,聽著里面的黃梅戲,開始收拾房間。當她擦拭胥梅送給她的那瓶米拉山口的云時,眼前竟又出現了胥梅給她描繪的情形:天藍得透明,游云自得潔凈,山巒蒼黃起伏,山坡上的顏色暗綠、草綠、土黃和光影變化萬千,草地上點綴著點點羊群、黑色的牦牛,世間頓然顯得那樣的純凈,無邊的遐想讓她的心靈寧靜而升騰……
  售后包租鋪面推出后,售樓中心一下子多了許多人。
  藥都市做中藥材生意的人很多,他們一般不投資股票什么的,就只投資房子。房子買下了永遠不會變動,他們覺得踏實。藍雪沒想到效果會這么好,廣告打出后的第二天,就成交了一千多萬元。這個業務是交給甜甜他們別墅銷售部來操辦的,做這樣大單的交易,對業務員的要求是十分高的。甜甜這幾天很忙,成交的客戶也很多,大多是高大鵬介紹的。
  現在高大鵬的朋友幾乎都知道甜甜成了高的人,售樓中心的人也都知道這件事,因為高的那輛白寶馬幾乎每天下班時都來這里。
  甜甜來給藍雪匯報工作時,藍問她:“你那個大叔準備跟你結婚了?”現在,女孩子都學韓國劇,把自己喜歡的比自己大的男人稱作大叔。甜甜笑了笑:“聽說童答應跟高大鵬離了。各得其所,各有各的道兒。”說著,她向隔壁左楓的辦公室看了一下。藍雪明白了甜甜的意思,就又說:“眼里要瞅準,心里也要拿穩啊!現在老男人可不是那樣容易就犯的。”甜甜也笑了,說了句“感謝領導提醒”,就快步走出了藍雪的辦公室。
  快下班的時候,藍雪接到了杜影的電話,讓她立即到她辦公室。
  藍雪到了杜影的辦公室,見她正在西南角的那個魚缸前。藍雪進來后,杜影彎腰從旁邊的小魚缸里,用網勺撈起兩條梳子大小的魚,丟到大缸里,大缸里突然就響起嘩嘩的水聲。藍雪想,又有兩條魚被食人鯧吞進腹中了。
  這時,杜影轉過身坐在班臺后的椅子上。
  她微笑著說:“售后包租推得不錯啊!你很能干。”藍雪謙遜地笑了笑。杜影突然沉下了臉,鄭重地對藍雪說:“找你來是想跟你商量點事,你現在也是公司的核心人物了,胥總很信任你,也欣賞你的能力!”
  藍雪又說了句客套的話。杜影話題一轉,對藍雪說:“現在公司資金有些緊張,主要是在省城又拿了塊地。所以,想推出分時居住產權銷售。當然,如果這種銷售很好,資金能達到需求就更好了。如果不理想的話,你要考慮搞一些人的身份證,我們要做一百套按揭。這樣,回籠資金更快。我也跟銀行溝通過了,現在只有如此了。銀行的貸款到期了,按揭批下來,再還進去,基本上就是空轉一下。”
  盡管杜影把話說得很輕松,其實,藍雪知道大華置業的資金可能真的很成問題。這種假按揭。說白了就是房子沒有賣出去,找房托的身份證按他們買房、公司交首付的方式從銀行把全部房款套到公司來。這事,她以前在商城房地產公司時,胡進因資金緊張也曾經想做過,可銀行沒有通融。而現在不一樣了,大華置業欠建行的項目貸款到期了,如果不這樣空轉,建行也會受到處理。看來,不這樣做是不行的。
  藍雪心里突然感覺有些怕,感覺自己已被杜影牽著,在一步步向下滑,越走離自己原來的想法越遠。
  
  八
  
  左楓提出辭職,這事既在藍雪的預料之中,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那天,藍雪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把杜影要求進行產權銷售和假按揭的事,跟左楓說了。左楓聽后,臉色變得鐵青,很長時間一句話都不說。
  當藍雪要他表態時,他突然激動地站起來,手指著藍雪說:“藍雪,我告訴你,請你想好了,不要再為虎作倀,你這是要往犯罪里滑!”藍雪情緒也激動起來,她看著左楓說:“請你不要這樣指著我,我是職業操盤手,我的天職就是完成老板的指令!我犯什么罪了?我只是操作者,主意是他們出的,他們是要負責的!”
  左楓冷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又說:“你知道嗎,一旦陽光世紀城崩盤了,或者胥梅、杜影出了問題,你們是合伙詐騙銀行資金,你知道嗎?金錢已經迷了你的雙眼!沖暈了你的大腦!”
  藍雪聽到這話沒再說什么,她何嘗不知道這個結果。但她相信,胥梅杜影是不會真正出問題的,現在房地產公司有幾個沒有做過這類事的,又有幾個出了問題?說白了,這是開發商與銀行的勾結,一出事全出事,銀行也不會讓這事暴露的。但她今天徹底感覺到自己與左楓是道不同了,下一步很難再合作共事。她原來請左楓過來,是想讓左楓幫自己一把,而且他也能改變自己家庭的經濟狀況。現在看來,她還是不了解左楓,他與自己是有區別的。
  但對于藍雪來說,她是沒有退路的。這不僅僅因為胥梅給了她豐厚的待遇,更重要的是,她不能這樣突然離開,從而毀了陽光世紀城這個樓盤,她也不忍心看著胥梅、杜影她們過不去這個關口。但在操作上,她還是作了一些調整,她給杜影匯報,盡量用公司員工的身份證進行假按揭。這樣一來,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閃轉騰挪的余地會大些。
  杜影同意了藍雪的建議。藍雪把這件事分成兩步走,一是先以銷售中心的這些人的名義做,然后再用其他員工的。只要在賣房這個行當混上一年,傻子也能成為精明人。銷售中心的這些女孩子,也都知道公司是為了套取現金,雖然口頭上答應了藍雪的要求,但執行起來總不那樣快。藍雪知道她們想要做什么,她也想趁機給這些小姊妹多謀點利益,在給杜匯報后給每位售樓小姐都發了一筆獎金。這一下,手續辦的速度很快,沒幾天,一百套購房合同就交到了銀行。
  接下來的事,就與藍雪無關了。銀行何時能審批下來,何時能把現金劃到公司賬戶上,那就是杜影的事了。手續全交上后,藍雪感覺到特別累,是一種說不出的心累。于是,她想到了叔默涵。她想給叔打個電話,一起坐坐,說說話,放松一下心情。但她想了想,這個電話還是沒打。因為,現在她從心里喜歡上了叔,所以覺得如果主動打電話,特別不好意思。女人的心理很復雜,幾乎每一個女人在感情上都是一個矛盾體,有時自己都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叔默涵的畫展就要結束了。
  這天中午,叔默涵給藍雪打了電話,他在電話那頭笑著說:“小藍,畫展后天就要結束了,我要兌現自己的承諾呀。下午你來畫廊一下吧!”雖然叔的這語氣有些不容推托,但藍雪還是十分高興的。前幾天,她也想過,如果叔默涵真的把那幅《花開花落》送給自己,她就把胥梅送的那瓶米拉山口的云送給他。雖然她有些不舍得,她太愛那瓶云了,那瓶云給了她無數次無限的遐想,但她總覺得送給叔默涵只是暫時的,最終她還會擁有的。
  藍雪來到“左岸畫廊”,叔默涵已經在門口站著了。
  他們進了茶室,叔默涵微笑著問藍雪最近怎么樣。藍雪說挺好的,就不想談工作上的事。叔默涵感覺到了,就開始談那幅《花開花落》,談自己學畫的經歷和體會。當他說一定要把這幅畫送給藍雪時,藍雪站起來與他握了手,并鞠了躬表示感謝。他們都坐下時,藍雪從包里拿出了那瓶云。她鄭重地雙手捧給叔默涵,然后開始講這瓶云的來歷,以及她眼中的胥梅。
  叔默涵聽得很認真,不停地頷首贊同。藍雪在他面前沒有了一點拘束,她這些年壓在心底的話太多了,她想一點一點地告訴眼前這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的男人。后來,她漸漸說到了自己在大華置業的工作和感受。叔從她的述說中一點點明白眼前這個女孩。他最后說:“人啊,赤裸裸來赤裸裸走,只不過在名利場中走一遭,名利不能不要,但也不能太累,終歸人只是這個世上的過客。”
  天黑了下來,藍雪說要請叔默涵吃飯。叔說自己已經有約了,后天就走了,市里幾個朋友要給他送行。藍雪就沒有強迫,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叔老師,明天晚上我請你吧,同時,我請長江銀行的戴行長作陪。他說他也喜歡你的畫!”叔默涵同意了。
  其實,藍雪這樣安排是認真想過的。她想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戴,她心里已經有人了,這個人并不是滿身銅臭的人,讓戴也死了那顆想占便宜的心。
  甜甜這些天上班狀態不是很好,老是沒有精神,魂不守舍的樣子。藍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覺得甜甜與高大鵬之間的事,可能有了變化。但又不好意思多問,只是提醒甜甜工作要專心,工作是第一位的,工作是生存之母。甜甜只是笑笑,也沒有說什么。
  其實,甜甜這些天主要是睡得不好,她與高在一起商量與童菲離婚的事。高大鵬初中畢業,沒啥文化,前些年靠送錢認識了西北制藥廠的采購經理,專門給那個廠供西洋參、亳芍幾種中藥材。現在,他也極少去西北制藥廠了,都是按那邊的計劃把藥發過去,回籠款的事也沒有什么問題。現在他其實就是與那個采購經理合伙做了,那人抽30%的利潤。
  前幾天,童菲突然說同意跟高大鵬離婚。這是出乎高的意料的,他沒想到童菲會突然提出同意離婚。他把這個消息告訴甜甜后,甜甜激動得要命,她也沒有想到自己真的就這樣容易轉正了。接下來,她想得最多的是童菲會提什么條件。她想,童菲肯定會提出在財產方面補償的要求。
  于是,她與高大鵬在一起時,總是轉著彎地與他討論童菲會提出什么要求。高大鵬反而覺得甜甜有些過分了,他覺得自己這樣做對不起童菲,越是童主動提出同意離婚,他越覺得內疚。開始的時候,他與甜甜只是抱著玩玩的態度,但后來竟有些離不開了。所以,當甜甜算計童菲會要多少財產時,高大鵬心里是不高興的。但他也不好說,他也怕甜甜不高興。現在,他已經有些怕甜甜了,這個比自己小二十歲的女孩,他還不太知道如何面對,只有一味地哄。
  左楓辭職后,一直在家里,他想讓自己靜一段時間再找工作。
  這天下午,艾艾快要放學了,左楓放下手中那本喬治·奧威爾著的《1984》,準備去接女兒。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見是童菲的電話,他遲疑了一下就接了。童菲告訴他,自己準備同意跟高大鵬離婚了。左楓問她為什么要這樣,童菲卻堅定地說:“這事跟你沒關系,即使你不同意跟我結婚,這婚我也是要離的!”左楓一時不知如何辦,就要約童菲談談。可童菲說,她約好了晚上要與高大鵬正式談,以后再說吧。說罷,就掛了電話。
  晚上,高大鵬回到了家里。童菲很平靜地說:“我們離吧!”高大鵬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后說:“是因為我與甜甜的事,還是你喜歡上別人了?”童菲低了一下頭,臉紅了一下地說:“我心里有人了?”
  “那人是左楓?”高大鵬追問道。
  童菲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財產的事你看著給吧,都是你掙的。給多少都可以!”聽到童菲這樣說,高大鵬先是一驚,然后感覺自己像是受到了侮辱,你連財產都不再爭了,看來對我更沒有一點留戀的了。但他想了想,還是說:“我對不起你,如果非要離的話,財產的事你說個數吧!”
  童菲冷笑了一下,然后說:“錢有啥用?你不要以為當初我同意跟你結婚,是為了你這點臭錢!我是看你當時死皮賴臉的倒有真心。”高大鵬聽童菲這樣一說,面子一時也下不來,他轉身摔門,離開了。
  高大鵬走后,童菲突然頭一蒙,倒在了沙9c371cab9846c0946ce0999264abc9ee發上。誰也沒料到,童菲突然得了心肌梗死,竟沒有活過來。
  當左楓聽說童菲突然死去的消息,他是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他肯定這是高大鵬的謀殺。他什么也沒有多想,就去派出所報了警。當警察了解他與童的關系時,他如實地說了。他不再怕這事把自己牽連進去,而是要為童菲討個說法。
  這天晚上,左楓做了筆錄,而且被以嫌犯的名義關進了拘留所。
  
  九
  
  高大鵬被拘走的當天晚上,甜甜也被帶到了公安局。
  第二天,售樓中心門口就來了十幾個人,吵鬧著要公司退錢。他們大多是高大鵬的朋友或他介紹的客戶。現在,高和甜甜都進去了,而且是因為涉嫌謀害童菲,這讓這些人很是不安。連人都敢謀殺,誰能保證經她手賣的樓不會出什么事呢。他們干脆要求藍雪退錢,而且都坐在售樓中心,不依不饒。
  藍雪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就讓他們到會議室里去談。這些人根本不聽藍雪的,他們就要求在大廳里談。而且,幾個人出言很不文明,吵吵嚷嚷個不停。藍雪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但她還是故作鎮定地說:“你們是來解決問題的,還是來吵鬧的,這樣能解決問題嗎?陽光世紀城就在這里,我們還能跑哪里去!你們也都是有地位的商人,你們給自己留點體面行不行,到會議室里談!”
  這些人聽藍雪這樣說,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個人帶頭,跟著藍雪進了二樓的會議室。給這些人都倒上水后,藍雪才說,甜甜雖然被公安局叫走了,但事情并沒有結論,我相信童菲的死與甜甜是沒有直接聯系的。再說了,你們要是退房,那可是合同上有約定的。不是因為質量問題,也不是為了交房問題,就因為業務員出事了就要求退房,這是沒有道理的。再說了,高大鵬出事了,你們都是朋友不幫幫他,而是在這里折騰,有什么意思嗎?
  見藍雪這樣說,他們冷靜下來想想,氣慢慢地就消了。其實,他們不少人本來就是來看熱鬧的,他們自己也知道,即使甜甜是殺人犯,與他們買的房子也沒有什么關系。有幾個人準備走了,但仍有幾個人還是不想走。從他們的說話中,藍雪聽出,他們是想借機退了房,因為生意一時手頭緊了,而且感覺當時買房時有些沖動,現在認為房價不應該那樣高。見這情形,藍雪就說:“如果你們個別人真想退房的話,那也可以,我讓售樓人員幫你們轉賣,但要按合同價賣,而且因轉戶所牽涉的所有費用,由你們承擔。如果你們同意,我就給總部匯報,明天等消息。”
  這些天,售樓中心的售樓小姐們工作狀態也大不如前了。
  她們都在不停地小聲議論著甜甜與高大鵬的事。藍雪給她們開了兩次會,還是不頂用。偏偏在這時,昨天市區又發生了一起年輕人的自殺案。在城南的棚戶區出租房內,一對結婚七年的夫妻,開煤氣自殺。聽說,女的被救了過來,他們自殺的原因是結婚七年還是買不起房子,因不能生孩子兩個人總是吵吵鬧鬧,最后決定誰都不活了,就開了煤氣。這事立即成了人們議論的話題,沒有房子的多著呢,也不能都死啊;死了就能有房子了?售樓中心的女孩們,看法不一,就不斷地爭執和議論。
  甜甜回來了,但她被要求隨傳隨到。
  前天,杜影對藍雪說,等甜甜回來做了交接,就讓她走人。可藍雪讓甜甜交接讓她走人時,公安局卻打來了電話,要求在童菲的事處理結束之前,大華置業必須要保證甜甜隨傳隨到。這樣說,他們不僅不能辭退甜甜,而且還要派人看著甜甜,讓她不能遠離。
  哪有這樣的事?把責任交給我們了。藍雪把公安局的意思給杜影匯報后,杜讓她與甜甜談,讓她先不要上班了,但必須保證隨叫隨到。要是放在以前,杜根本不會理會公安局的。但現在情況發生了一些變化,程市長已經被雙規了,她怕再因這個甜甜給公司帶來什么亂子。
  藍雪找甜甜談時,甜甜神情低落,幾天內竟像變了個人一樣。她說自己不會走的,她相信童菲不是高大鵬害的,她要救高大鵬,她怎么能離開藥都城呢。聽了甜甜這樣說,藍雪的擔心放下了。但她也為甜甜難受,你偏偏喜歡上高大鵬,偏偏弄出這些節外生枝來。
  這些天,藍雪都在心里想,唉,女人啊,真的比男人難呢。現在童菲這事一出,甜甜便成了高大鵬勾淫婦害妻子的罪人了。但見甜甜對高大鵬的態度,她心里又為甜甜高興,甜甜并不是她以前想象的那種女孩,她對高大鵬是動了真感情的,不然她不會四處給高大鵬鳴冤。
  這些天,藍雪感到特別累,就是那種迷茫的心累。
  晚上,她把自己的感受打電話說給叔默涵。她晚上打電話很方便,因為叔默涵幾年前就離異了,一個人在威海生活。叔默涵顯然也是愛上了藍雪,他把藍雪當女兒一樣安慰和開導。他給她講自己的經歷,講如何面對人生突如其來的問題,講繪畫,講自己在外面的見聞。而且,他要求她每天早上看他送給她的那幅畫,每天背一下海子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樣他們的心就可以連在一起了。他告訴藍雪,要想使自己每天都有一個好心情,那可是一件極難的事,他希望她能做到。
  現在,藍雪每天早上起床后,都要先看那幅畫。漸漸地,她從那明亮的陽光、蔚藍色的大海、棉絮般的白云里,感覺到世界似乎是一種虛幻的存在,她傾聽到了那來自遠海里的聲音;翅膀上掛著淡淡憂傷的水鳥,似乎在一聲聲地鳴叫,那是一種對她心靈的呼喚。每到這時,她都要撥打叔默涵的手機。有時,叔默涵還在睡覺,有時他已在海邊漫步。電話通了,藍雪就會像孩子一樣跟叔默涵說夜里的夢,或者他的畫。叔默涵總會像一個大叔一樣,對藍雪輕聲細語地說些疼愛的話。有時,藍雪撒嬌,說想他,要辭職去找他。叔默涵總是笑著說,可以啊,從明天起我們做一個自由的和幸福的人!
  藍雪每聽到這句她喜歡的海子詩句,就覺得叔默涵真好,真愛她。
  但她是不能現在就離開這個樓盤的,她的職業操守要求她必須把這個盤子做完,因為當初她給了胥梅和杜影承諾。她就是這樣一個人,說過的話,總是強迫自己去遵守。
  隨著程書杰市長被雙規,市里不少人被傳喚。各種消息滿天飛,今天說張三被抓起來,明天說李四被雙規了,攪得人心惶惶。售樓中心來的人也越來越少了,人們都在觀望,都在猜測著陽光世紀城這個樓盤要出事。在這種情況下,樓盤的銷售自然就冷了下來。
  藍雪心里發急,杜影心里更急。她把藍雪叫到辦公室,跟藍雪談,她說大華置業沒有問題,胥總與程書杰沒有關系,胥的關系在省里。大華置業只是欠點土地出讓金,別的什么事都沒有。杜影這樣說,只是讓藍雪來穩定售樓人員的心,讓她們鎮定下來,不能自家后院里先起火了。
  藍雪自然不希望售樓中心出什么事,她現在幾乎每天都坐在辦公室里。她在這里坐鎮,這些售樓女孩們就安定得多,心里就有主心骨一樣。
  上班后,藍雪剛倒好水,甜甜就進來了。
  見甜甜疲憊的樣子,藍雪就讓她坐下,也給她倒了一杯水。甜甜端起水,還沒喝,就哭了起來。藍雪安慰她不要哭,天還沒有塌下來,事已至此,怕什么。甜甜擦了眼淚,就給藍雪說了起來。她說,現在童菲已經尸檢了,結論也出來了,是心肌梗死,但公安局還是不放高大鵬出來。她把高大鵬給她的三十多萬都送出去了。可公安局還是說問題沒有弄清,不能取保高大鵬。前天,她去找一個自稱能把高大鵬先撈出來的人,那人收了五萬塊錢后,竟還要非禮她。甜甜拒絕了,那人就把五萬塊錢退回了四萬,說已經花一萬了,事情沒有希望了。
  藍雪聽甜甜說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這些人是因為高大鵬有錢,有油水可撈,所以才這樣的。
  她對甜甜說,現在不如別亂找了,只要高大鵬沒謀殺童菲,早晚會出來的。但甜甜不這樣想,她說這些天,也聽說有些案子是在審訊下被迫承認的,如果高大鵬在里面受不了,真承認了,那可就一點救星都沒有了。藍雪就安慰甜甜不要信社會上的人瞎說,真的永遠會是真的。藍雪以為甜甜來是為了向自己訴苦的,她沒有想到甜甜是來跟自己借錢的。
  她想跟藍雪借五萬塊錢,她現在又找到一個人說能幫忙先把高保出來,但得押十萬元現金,她只借到五萬。這讓藍雪十分為難,借還是不借?
  藍雪想了想,見甜甜那哀求的眼神,最終還是答應了。
  五月一號就要到了,第一批售出的房子就要交房了。藍雪帶著工程部的人,先到要交的房子初驗。她是細心的,現在這種時候如果房戶接房不滿意,再到售樓部鬧,那以后的銷售就更不好做了。先隨意抽了三戶,進行了初驗。質量還可以,但測量套內面積時卻讓她大吃一驚。合同上跟買房戶簽的得房率是78%,可實際測量下來,只有77%多一點。這樣算來,每戶一百平方的房子實際面積要縮水一個平方多。
  這怎么向買房人交代?藍雪沒有聲張,但她立即到了杜影的辦公室。
  聽藍雪說完后,杜影瞄了她一眼,沉著臉說:“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套內面積小了,套外面積就大,哪有百分之百精確的!”藍雪很激動,她聲音很大地說:“我們價格可以提高,質量上也可以差些,但面積不能縮水!這樣我無法向買房者交房!”
  杜影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指著藍雪說:“你說什么?公司還不夠亂的是吧?我和胥總哪一點對不起你了,你非要與公司對著干!”藍雪也不示弱:“杜總,請你給胥總匯報,這樣的房子我藍雪交不了!后果你自己看!”
  “好,好,你想壞陽光世紀城的大事是吧?你想好了!”杜影顯然特別激動,她指著藍雪說。見藍雪正要張口,她又搶著說:“我告訴你,藍雪,我杜影是什么人你也知道,我是坐過大牢的,我什么女人沒見過!少跟我來這一套!”
  藍雪被杜影的話激怒了,她冷笑了一聲,說:“杜總,怎么了?如果這事捅出去,說不定你還會進去的。你相信不相信,我可以把陽光世紀城給弄死了,你信不信!”
  杜影沒想到今天藍雪會這樣強硬。她停了一下,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后說:“小藍,對不起,我太激動了。你放心,房子交了,胥總和我都會對得起你!你好好想一想,不要一時沖動后悔終生。”
  藍雪看著杜影,聲音也低了下來,不過更為堅定了,她說:“杜總,我已經不需要考慮了,我做不出從面積上欺騙買房人的事。我良心不忍。你想想這事如何處理吧。”說罷,轉身出門了。
  
  十
  
  高大鵬出來后第三天,甜甜來到藍雪的辦公室。
  她把藍雪的五萬塊錢還了。藍雪見她并不是太高興,就問高大鵬怎么樣了。甜甜嘆著氣說:“老高精神上可能出了問題,他從回來后,就一直用錢疊房子,疊好了就往窗外扔。”
  藍雪想了想,對甜甜說:“他是受了刺激,童菲突然走了,他在拘留所羈押期間肯定也受了不少苦,你要好好陪他。”甜甜點著頭,又說了一會兒話,手機就響了,原來是高大鵬找她。她跟藍雪道了別,就匆匆地離開了。
  甜甜走后,藍雪無力地靠在了椅子后背上。
  由于藍雪的堅持,杜影只得推遲了交房,她寧愿賠償遲交房的費用,也不想現在就暴露出來。這些天,杜影一直找藍雪談,有軟的有硬的。但藍雪打定了主意,她必須把這個真相揭露出來。她這樣做,不是為了表明自己多高尚,而是覺得真的不忍心這樣讓那些買房人受騙。
  她把這個想法告訴叔默涵時,叔默涵一直勸她,可以離開,但不要這樣做。現在這種現象是普遍的,只是消費者沒有注意或者說注意了也沒有辦法而已。如果非要這樣做的話,可能自身安全會有危險。商界為了利益,下毒手的事多了。
  這些事,藍雪不是沒有想到過。但她這些天終于想到了一個萬全之策,她可以把這個信息傳播出去,讓那些買房人去找杜和胥。反正,她要辭職了,她要去威海見叔默涵。
  一切都想好了,藍雪去向杜影請假。她說自己要請半年假,要么你批準,要么我自動離職。杜影沒想到藍雪要辭職,她覺得藍雪一定會把這個盤做完的,因為她還有70%提成沒有拿。當初約定好的,平時按季度拿完成任務應得提成的30%,剩下的要等這個樓盤全部清盤后才能拿。
  但藍雪已經打定主意了,她既然離開,就沒有再想拿那一大筆錢了。最終,杜影跟胥梅電話商量后,同意藍雪先請假,并希望她能早一點回來。
  藍雪決定在離開藥都這個城市前,去看看左楓。
  這天是周末,中午她給左楓打了電話后,就去商場買些東西。她給艾艾買了一套裙子和一雙紅皮鞋,然后又買了一些吃的東西。
  藍雪來到左楓家時,左楓正坐著抽煙,艾艾在一張紙上畫大樓。見藍雪進來,艾艾很是高興,拿著自己畫的大樓說:“雪姐姐,你看我畫得好嗎?這一層我住,上面的爸爸和童阿姨住,最下面的奶奶住,我還要在這一層喂小兔呢!”
  聽艾艾這樣說,左楓的臉色突然很難看。他讓艾艾出去,說是要與藍雪說事兒。
  艾艾出去后,空氣頓時凝固下來,一時他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最后,還是藍雪打破了沉悶,她把自己離開公司要到威海與叔默涵在一起的事說了,也把關于第一批房子套內面積縮水的事說了。左楓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要藍雪多注意身體,祝她與叔默涵先生幸福。藍雪知道,此刻左楓肯定是想起了童菲,也不好再安慰什么,又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她發動了車,從倒車鏡里看著左楓站在那里的身影。
  身影一點點縮小,以至變得看不清了。她掏出手機給左楓打了個電話:“你回吧,別送了!”左楓“嗯”了聲,掛了手機。
  這時,藍雪才猛踩了一下油門,車子向前駛去。
  
  責任編輯 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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