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馬鈺由對生死的徹悟而毅然摒棄塵累,成為全真教的第二任掌教。他的闡道、勸化詩詞中亦彌漫著濃郁的生之憂患,呈現(xiàn)出睥睨塵俗、超越生死的宗教情懷,閃耀著理想的光輝和修道的執(zhí)著堅毅乃至虔誠。
關(guān)鍵詞:馬鈺;憂生;悲憫;超越
一
馬鈺四十六歲時拋棄名韁利鎖,割舍世俗情緣,出家皈依全真道,成為全真教的第二任掌教。作為宗教徒的馬鈺對生命的意義進行追問、探尋,詩詞中彌漫著對現(xiàn)實人生的否定和批判,并描繪出了羽化登仙這一靈魂的棲息處和精神家園。俯瞰人世時,馬鈺極力渲染人生的空幻虛無、塵世的黑暗污穢、眾人的執(zhí)迷不悟,呈現(xiàn)出對憂患人生的悲憫和對泯滅人我、超越生死的逍遙之境的悠然神往。
馬鈺詩集有《金玉集》、《漸悟集》、《丹陽真人神光燦》等,唐圭璋所編的《全金元詞》中,收錄了他的詞作九百多首。馬鈺的詩詞中有大量的描寫人世痛苦之作,其憂生之嗟的抒寫正是為了反襯神仙之樂,“懼之以地獄,誘之以天堂”[1],從而勸導(dǎo)世人要消解生命之苦和超越人之生死,進而實現(xiàn)“長生不死”的神仙理想,“神光燦,得攜云,歸去蓬莊。”[2]“功成行滿去朝元,瑞云襯步香風(fēng)送。”[3]
二
馬鈺詩詞中的憂生之嗟具體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人生短促之悲、酒色財氣之悲、名韁利鎖之悲、養(yǎng)家情緣之悲。
生死問題始終是中國哲學(xué)所關(guān)注的焦點,宗教對人之生死的解悟,往往是通過對生命之苦的省察為起始的。在動蕩的亂世,戰(zhàn)亂頻仍,人命危淺,朝不慮夕的時候,對生命的留戀和死亡的恐懼會分外的強烈,年命若朝露,豈能長壽考?當(dāng)意識到生命的長度有限,時不我待時,人們往往會產(chǎn)生增加生命密度和質(zhì)量的想法,有人及時行樂,醉生夢死,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有人秉承了儒家的積極進取,建立現(xiàn)世的功業(yè),立德、立功、立言,希冀身歿后聲名傳之不朽;但這些做法在馬鈺看來都是荒謬的,只有宗教才是人們的精神家園,在虔誠的皈依中才能獲得心理的慰藉,安頓痛苦的靈魂。馬鈺對人的生命之苦進行了深刻省察,在他看來,世俗人生與社會是一片苦海。這首先表現(xiàn)為人生短促之悲,如《悟生死》:“七十韶華,暫時光景,尋思一向沉吟。酸辛入鼻,苦痛事攢心。生死都來兩字,既生身、有死相臨。”[4],其次表現(xiàn)為酒色財氣之悲。馬鈺有《勸世》詩曰:“酒色氣財四害人,苦中最苦苦生辛。貪迷世俗浮華景,不悟仙家久遠春。”[6]再次,表現(xiàn)為名韁利鎖之悲。馬鈺在《寄京兆劉法司》中寫道:“名利如同酒醉人,迷迷耽苦更耽辛。只知名利時間好,怎悟蓬瀛久視春。”[6]最后,表現(xiàn)為養(yǎng)家情緣之悲。他在《漸悟集》卷下《養(yǎng)家苦》十二首詩中,闡發(fā)世人每日忙忙碌碌卻不得要領(lǐng),到頭來卻只能受六道輪回之苦。一方面通過描寫家是火坑,是火院,整日如蜜蜂般,為了妻子兒女而忙碌,去贍養(yǎng)他人,但最終來既滿足不了“家豐又待望官高”的世俗愿望的無底洞,而且“一朝身死作陰囚”,由此大談養(yǎng)家之苦;另一方面卻說,如果好好修行,則可“做神仙,得自由”、“宴瑤池,德飽酣”,大談修行之好。通過平實易懂的語言,將兩者羅列在一起,對比強烈,讓人充分見識世俗社會中養(yǎng)家之苦,自然會產(chǎn)生物外求仙的強烈愿望,把家庭比作“火坑”,認為這種生活方式是“戀塵緣”、“為妻男”、“沒休期”、“沒程頭”。這種人生之苦的思想對世俗人生來說,幾乎是難以認同和接受的,但對馬鈺來說,這卻是擺脫生死束縛、走向成仙之路的階梯。其中有兩段詩說:“養(yǎng)家苦,火坑深。萬塵埋沒不能禁。” “養(yǎng)家苦,沒程頭。一朝身死作陰囚。見閻王,不自由。”[5]
由此,馬鈺勸人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破榮華富貴,拋棄浮名浮利,斷除酒色財氣,主張像對待仇人那樣痛恨這些導(dǎo)致生命之苦的“斬人場”。馬鈺在《十六障》詩中寫道:“火風(fēng)地水結(jié)皮囊,眼耳鼻舌四魔王。人我是非招業(yè)種,氣財酒色斬人場。”[7]他還弟子門人說:“修行須棄色和財,慎勿貪懷惹禍災(zāi)。”[8]又說:“貪為妻男身受苦,怎知道德事偏長。”[6]又勸同門兄弟說:“奉勸同流聽子細。斷葷戒酒全容易。不戀浮財渾小事。深可畏。輕輕觸著無明起。大抵色心難拚棄。算來斷制須由你。便把如讎如活鬼。宜遠離。至於夢寐須回避。”[3]馬鈺還把“不言名,不說利。酒色氣財,并無留意”視作“真實語”[9],所以他早在煙霞洞修道時就“立誓狀外戒”:“專燒誓狀,謹發(fā)盟言。遵依國法為先。但見男兒女子,父母如然。永除氣財酒色,棄榮華、戒斷腥膻。”[2]在馬鈺看來,諸如物欲、名利、是非以及追求它們的人體肉身都是虛假不實的。“西施容,潘安貌。達者觀之,一場失笑。假大風(fēng)、地水成形,終不免坑窖。”[10]“火風(fēng)地水似浮漚,好把假軀先勘破。”[7]“識破四假身,修煉個真身。”[11]人倘若一味執(zhí)著于這些東西不放,那只能永遠停留在煩惱的苦海中不得自拔,永遠陷入深思輪回的深淵之中。這正如馬鈺在《真人語錄》中所言:“一切男女,從無始已來,為有種種恩愛貪欲,不出輪回世界。一切胎卵濕化,種種性相,皆因愛欲而生性命。性因愛而生,命因欲而有。皆因愛欲而起逆順,生嫉妒,從此輪回綿綿不斷。”[12]也就是說,恩愛貪欲等是人永遭輪回之苦的萬惡根源。馬鈺在這里以“輪回”說取代傳統(tǒng)道教的“承負”說,這顯然是接受了佛教的影響。但他的這種“取代”卻進一步表達了他主張斷除物欲、情緣、名利、是非之爭的信心。
三
憂生是亂世士人的普遍心態(tài),生死問題是宗教的終極關(guān)懷,這也是宗教總在亂世盛行的重要原因,因為民眾在飽嘗人世的艱辛憂患后需要宗教來消解對現(xiàn)世的不滿,安頓痛苦的心靈。馬鈺不僅自己出于對生命的憂患而悟道,而且用對生之憂患的抒寫來警醒世人,勸人入道。當(dāng)然,馬鈺之詩詞作為全真教的勸化之作,不同于普通文人詩詞的性情抒寫,與馬鈺相比,亂世中的文人之作中亦不乏對生命憂患的體認,但他們的憂生之嗟只限于抒瀉悲懷,詩詞中更多的流露出前途渺茫的迷惘、困惑、哀傷之感。因為寄身魏闕者縱然身不由己、不能免于生之憂患,即使偶有隱逸之士有江湖之志,用隱遁山林、終老林泉來消解人世的苦難,或曠達之人在遭遇坎坷、仕途偃蹇時能用佛道思想來慰藉安頓痛苦的靈魂,但他們亦未能完全遺落世事、超然物外。他們的曠達解脫只限于一時,文人中如淵明、蘇軾那樣的真正徹悟人生的少之又少,所以他們的憂生之嗟更多是悲傷之情的抒寫。而作為全真教中的得道者的馬鈺,其憂生之嗟的抒寫不僅是為了描摹人世的苦痛,更是為了反襯羽化登仙的逍遙之樂,用登仙之樂消解憂生之嗟,從而通過憂生之嗟和登仙之樂的強烈反差以引起勸化對象對宗教的熱切皈依之感,體現(xiàn)出宗教的安頓人心的精神支柱力量,其詩詞中的憂生之嗟更閃耀著理想的光輝和修道的執(zhí)著堅毅乃至虔誠。
參考文獻:
[1]秦志安:《金蓮正宗記》卷五。
[2]馬鈺:《丹陽神光燦》。
[3]馬鈺:《漸悟集》卷上。
[4]馬鈺:《洞玄金玉集》卷十。
[5]馬鈺:《漸悟集》卷下。
[6]馬鈺:《勸世》,《洞玄金玉集》卷三。
[7]馬鈺:《洞玄金玉集》卷一。
[8]馬鈺:《勉門人》,《洞玄金玉集》卷三。
[9]馬鈺:《真實語》,《洞玄金玉集》卷八。
[10]馬鈺:《嘆世》,《洞玄金玉集》卷八。
[11]馬鈺:《固本吟贈隴州佑德觀王道正》,《洞玄金玉集》卷五。
[12]王頤中集:《丹陽真人語錄》。
(作者單位:山東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