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左傳》中的女性大多是模糊的,驚鴻一瞥,靈光乍現,就杳無蹤跡。聲子就是其中的一位悲劇女性,她生時是媵妾制的犧牲品,雖被立為繼室,但不能作正夫人。死后亦草草安葬了事,古人非常重視對逝者的安葬,所謂慎終追遠,聲子的簡單葬儀映射出其可悲的遭際。
關鍵詞:聲子;媵妾;謙恭;悲劇
在二百五十多年的春秋歷史舞臺上,理應出現了眾多或聰慧賢德、或溫柔善良、或陰險狠毒、或狡詐無恥的女性形象,但事實上《左傳》中所提到的人名多達三千多個,女性卻不足二百個。原因有二:1、孔子在《論語·陽貨》中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對女性極端蔑視,所以產生于男權文化統治下的《左傳》,作為解釋孔子所修《春秋》的儒家經典,其對女性也大多持一種漠視的態度。2、《左傳》作為編年體的史書,重在記錄軍國大事,并不以塑造人物形象為主。尤其是在男權社會中,女性的蹤跡多局限于家庭內部,所以在《左傳》中,女性多局限為周天子、諸侯或上層貴族的母親、妻妾、女兒,因為她們是某個重大歷史事件的參與者,不記錄她們就無法清晰的描述那段歷史。對于她們的記錄也僅限于與政治、軍事等有關的事跡,如政治婚姻、喪葬祭祀、廢立太子等,所以這些女性的形象大多是模糊的,驚鴻一瞥,靈光乍現,就杳無蹤跡。聲子就是其中的一位悲劇女性,她生時是媵妾制的犧牲品,屈居人下;死后亦草草安葬了事,遭際堪憐,令人嘆惋。
媵妾制的犧牲品
魯惠公的元妃(第一次所娶正夫人)孟子,是宋國的女子,聲子本是孟子的媵妾。聲子的出身微賤,聲子名字中的“聲”是其謚號,“子”是指母國的姓。關于聲子的母國問題,杜預注曰:“聲,謚也,蓋孟子之娣之也。諸侯始娶,則同姓之國以娣媵。”認為聲子是出自與孟子同姓之國的媵妾。而楊伯峻先生則注曰:“聲子,子則母家姓。宋國姓子,則孟子乃宋國女。”認為聲子是宋國的女子。筆者以為杜預的說法更為準確,據《成公八年傳》:“衛人來媵共姬,禮也。凡諸侯嫁女,同姓媵之,異姓則否。”和《成公九年傳》:“晉人來媵,禮也。”的記載看,春秋時期,諸侯王嫁女時,除自己國家會送媵妾外,同姓的盟國也會致送媵妾,以示友好。所以魯國的共姬出嫁時,同姓的衛國和晉國都致送了媵妾。由此可知,聲子未必是宋國的女子。
媵妾是男權社會下的陋習,往往由侄女或姐妹充當陪嫁,就像附贈的物品一樣。媵妾地位卑賤,她們的情感被漠視,尊嚴被踐踏。她們是父兄的政治籌碼,因為如果正妻沒有子嗣的話,媵妾所生的兒子同樣可以鞏固她們的母國與夫國的政治聯盟。即使作為媵妾的女子不是出自本國,而是由同姓的盟國所送,她們也都是政治婚姻的工具,在作為同姓盟國與婚姻之國的紐帶時,對己國也有很大的益處。
據《文公二年傳》“凡君即位,好舅甥,修昏姻,娶元妃以奉粢盛,孝也。孝,禮之始也。”可知,魯惠公即位不久就娶了孟子,孟子沒有子嗣且過早去世,所以魯惠公把聲子作為繼室。
繼室的地位低于正夫人,高于普通的媵妾,春秋時期也有在從未有過正夫人時,以繼室作正夫人的現象。如《昭三年傳》:“晉平公娶齊之少姜,少姜有寵而死,齊請繼室于晉。”“韓宣子使叔向對曰:‘寡君之愿也。寡君不能獨任其社稷之事,未有伉儷,在缞絰之中,是以未敢請。君有辱命,惠莫大焉。若惠顧敝邑,撫有晉國,賜之內主,豈唯寡君,舉群臣實受其貺,其自唐叔以下實寵嘉之。’”“秋七月,鄭罕虎如晉,賀夫人。”由以上三段記載可知,少姜并非晉平公的正夫人,晉平公是在從未有過正夫人的情況下,將齊國打算送來作繼室的女子作為嫡夫人的。
但聲子的情況卻不同,魯惠公曾有過正夫人,雖然正夫人已經去世,但是正如杜預所注:“元妃死則次妃攝治內事,猶不得稱夫人,故謂之繼室。”《史記·魯周公世家》也稱聲子為賤妾,“初,惠公適夫人無子,公賤妾聲子生子息。”《哀二十四年傳》:“若以妾為夫人,則固無其禮也”,可知魯國從未有過以妾為妻的現象,所以聲子雖然能攝治內室,但是卻不能作正室夫人,這都源于她微賤的媵妾出身。
聲子無法作正室夫人,從《左傳》中的記載可知。“隱公元年經:元年秋七月,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赗。傳:秋七月,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赗。緩,且子氏未薨,故名。”仲子是在隱公二年的十二月去世的,所以周天子贈送仲子之赗是非禮之舉。但是由此可見,周天子是把仲子作為魯惠公的夫人來對待的,而這時候聲子還在世。即使這時候他的兒子已經作了國君,聲子還是不能母憑子貴,當上正夫人。
聲子既然能被立為繼室,攝治內室,那么可以想見她應該有美麗的容顏,知書達理,溫柔賢惠,深受魯惠公的寵愛,但可惜她媵妾的出身卻使她不能成為正夫人,她心中亦應埋藏著深深的痛苦和遺憾。
聲子的謙恭守禮
春秋時期,宮闈之內也不乏爭斗,有許多的母親為了兒子能登上國君的寶座不遺余力。因為如果自己的兒子能當上國君,她們就可以母憑子貴,后半生有了依靠。所以很多母親為此費盡心機,甚至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比如晉獻公的姬妾驪姬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奚齊能被立為太子,狠毒的陷害太子和諸公子,逼得申生自盡,重耳和夷吾出逃,造成晉國多年的內亂。晉襄公去世后,太子年幼,趙孟等大臣想立一位年長的君主,太子的母親穆嬴就天天抱著太子到朝廷上啼哭,逼迫趙孟,最終趙孟畏懼穆嬴,只好立了穆姬的兒子為晉君。另外還有長衛姬、成風等。春秋時期還不乏干預朝政的國君之母,比如鄭莊公的母親武姜,因寵愛小兒子段,多次替段提一些非份的要求,甚至想和段里應外合,謀求篡位,結果造成兄弟反目。芮伯萬的母親芮姜因為厭惡兒子的寵姬太多,竟然把兒子趕出了國都。晉襄公的母親文嬴,請求襄公釋放在秦晉殽之戰中俘獲的秦國的三帥,墮軍實而長寇仇。但是聲子卻并沒有利用其繼室的身份幫助兒子當上太子,而且在隱公攝政當上國君后,聲子也沒有任何干政之舉。
《史記·魯周公世家》記載:“初,惠公適夫人無子,公賤妾聲子生子息。息長,為娶於宋。宋女至而好,惠公奪而自妻之。生子允。登宋女為夫人,以允為太子。及惠公卒,為允少故,魯人共令息攝政,不言即位。”《左傳》可能為尊者惠公諱,并沒有寫惠公的奪媳亂倫之舉。由《史記》可知,惠公娶仲子時隱公已經成年,而且仲子生下桓公不久,魯惠公就去世了,魯惠公在位四十六年,由此推算聲子作繼室的時間應該較長,至少有十五年以上的時間。這么長的時間里她完全有能力為兒子和自己爭取足夠的利益,按說魯惠公的正夫人孟子沒有子嗣,聲子的兒子就是魯惠公的長子,魯惠公的太子桓公出生時,隱公已經成年,隱公作為長子,雖然是庶出,但如果母親聲子為他極力爭取,他是完全有可能被立為太子的。但聲子謙恭守禮,并沒有利用自己繼室的地位去為自己和兒子爭取任何非份的利益。她沒有絲毫的野心和貪欲,而是恪盡職守,謙恭守禮,從她的兒子隱公后來的賢德中,我們也可看出聲子的教子有方。
因為她不是魯惠公的正夫人,兒子隱公雖然作了魯國國君,但卻是代替桓公攝政,所以在隱公二年十二月,也就是距離聲子之死不到半年前,桓公的母親仲子去世,隱公就恭敬的以夫人的禮節加以安葬。并且在隱公五年也就是仲子的三年之喪完成時,又隆重的在仲子的宗廟舉行盛大的祭祀活動,獻演萬舞。《隱公五年傳》:九月,考仲子之宮,將萬焉。公問羽數于眾仲。對曰:“天子用八,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夫舞所以節八音而行八風,故自八以下。”公從之。于是初獻六羽,始用六佾也。” 萬舞,包括文舞和武舞。文舞舞師手拿籥與翟表演;武舞舞師手執干與戚表演。萬舞常常在宗廟祭祀時表演,《詩經·商頌·那》“萬舞有奕”,是為了祭祀成湯;《魯頌·閟宮》:“萬舞洋洋”,是為了祭祀周公。這里用盛大的六佾之舞祭祀仲子,可見是把仲子視為魯惠公的正夫人,非常的尊重。
相較之下,聲子的葬禮卻非常的簡樸,聲子是隱公三年的四月辛卯去世的。《隱公三年傳》:夏,君氏卒。聲子也。不赴于諸侯,不反哭于寢,不祔于姑,故不曰薨。不稱夫人,故不言葬,不書姓。為公故,曰‘君氏’”。聲子死后,魯國不給諸侯發訃告,安葬之后也沒有回到祖廟哭祭,在安葬三個月之后,沒有把聲子的神主放在婆婆神主的旁邊,下葬的情況不被記載,也沒有記載她的姓氏。只是因為她是隱公的生母,所以才稱她為“君氏”。
作為魯隱公的母親,本該母憑子貴,榮耀至極,可惜由于兒子隱公的恪守禮儀、聲子自己的謙恭隱忍,所以她不但生時屈居人下,死后亦草草安葬了事。古人非常重視對逝者的安葬,所謂慎終追遠,聲子的簡單葬儀映射出其可悲的遭際。后世的儒者為此極力贊揚隱公的守禮,但站在女性的視角,更多的卻是對聲子的無限同情和嘆惋。
參考文獻:
[1]杜預注、孔穎達疏:《春秋左傳正義》,十三經注疏本,中華書局,2003年版。
[2]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90。
[3]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版。
(作者單位: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