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楊維禎是元末詩人,個性狂狷,認為詩歌是個人情性的表現,打破了元代詩壇缺乏生氣的局面,創造了獨一無二的“鐵崖體”。其詩包含了多重意蘊,大體說來,有以下四個方面:在諷喻社會現實中呼喚儒家傳統的回歸、渴望精神自由與現實中的隱逸傾向、追求感官享受與物質刺激及其掩飾下的末世悲哀、“怪奇”性靈傾向的表征。
關鍵詞:楊維禎;鐵崖體;樂府詩
“鐵崖體”詩指元末楊維禎的樂府詩而言。楊維禎一生大多在元代中后期,他所生活的年代正是元代末期社會局勢急劇震蕩、自然災害頻繁,水、旱、蟲、震等連年發生,下層人民生活貧困;宮廷所費卻有增無減。楊維禎個性突出,思想儒道交織,居于富樂的吳中地區,多種原因所致,“鐵崖體”的詩歌有多重情感意蘊。
一、在諷喻社會現實中呼喚儒家傳統的回歸
楊維禎繼承了樂府“感于哀樂,緣事而發”之傳統,他倡導用樂府體寫詩,發揚諷諭精神,反映戰爭給人民帶來的災難,抨擊社會黑暗現實,另一方面歌頌良吏美政,以此建構自己的政治理想,歌詠忠臣烈士、貞女孝童之篇,旨在厚人倫、激揚世教,恢復儒家傳統的社會秩序。反戰主題的樂府詩《征南謠》、《擬戰城南》、《童男娶寡婦》①揭示了當時元末戰爭頻仍、民生潦倒的社會實況。在《問生靈》中他大聲疾呼統治者體恤民情、實施仁政,不再征伐、摒棄霸道:“天子問生靈,生靈消鬼卒。天上光明光,無屋照突兀。愿照屋下坎,再照坎中骨。”
楊維禎在詩中明確地提倡立“世教”與關“風勸”之論,以文學立志,反映他正統的儒家文學觀點,體現了他通過對現實的諷諭呼喚儒家傳統回歸的愿望。“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從孔子開始,士人就具有對自己歷史使命的高度自覺,楊維禎有著強烈的主體精神和人格力量,他秉持儒家思想精神,將樂府詩的這一傳統與先儒高度的歷史使命感結合起來,用“鐵崖體”詩歌來實現他以文學救社稷、淳風俗的良好愿望,亦成就了元末大家的文壇地位。
二、渴望精神自由與現實中的隱逸傾向
楊維禎的“鐵崖體”詩還表現了他對精神自由的渴望,希望超越肉體與時間、空間的束縛求得永恒的自在。
《獨酌謠》中,詩人本來是約了“月搓客”去向月宮游的,但在欣賞依稀的月中之物的過程中進而聯想到時間的久遠:“翌妻不死到今幾甲子?山夷海突還紀宮中籌?”聯想到空間的無限:“吾聞九州之外更九州,君房曼倩不能周,豈無湯萊與軒尤?”慨嘆人們不能與天地同在與萬物同久:“造蠻迭觸尋戈矛,久安長治安得萬歲而千秋?”《小游仙》之七、之十寫出了他獲得自由之后遨游太空的灑脫形象:“道人得道輕骨毛,飛度弱水能千遭。明朝挾至兩浮島,臥看滄州戲六鰲”,“別來己及三百秋,游遍乾坤第十洲。不識家人今幾世,明朝騎鶴過山頭”。在這些奇幻的仙境描寫中寄托了詩人對于自由理想人格的追求。主體人格的絕對自由通過客體自然的無限廣大來呈現,是主體等同于無限的結果。他不是孟子所謂的“善養吾浩然之氣”的那種個體精神道德的偉大,而是某種不為社會道德束縛的個體自由的偉大。世間富貴榮華轉眼成空,人生在世只如滄海一粟,精神的苦悶自然容易解脫,在現實生活中,楊維禎或盡情享樂或孤高標世,在他的詩歌中便有了許多隱逸的傾向。實際上,楊維禎理想的隱士生活與傳統的隱逸卻大相徑庭。莊子那樣千金不就、真正遁世的很少,大多是入世不成而被迫遁世;傳統的隱士雖然求得了心靈自由、解放,精神暢快與舒心,但生活困頓。楊維禎所希望的生活模式即大隱隱于市,優游不迫以終天年。
三、追求感官享受與物質刺激及其掩飾下的末世悲哀
楊維禎的“鐵崖體”詩歌部分內容是以與周圍友人宴飲、游玩等為題材,反映他們的生活本身及精神風貌,也揭示了他們的審美價值和心態。章培恒先生認為元末奇材最杰出的代表是薩都刺和楊維禎。其詩體現了一種新變,初步沖破了儒雅的框子,承認并追求官感的享樂,以此為實際內容的熾熱的生活,同情并謳歌由此生發的七情六欲。作品的基調往往是樂而淫、哀而傷,強烈的感情多伴以熾熱艷麗的色彩,以豐富、瑰奇的想象來增強感情的激蕩。
1.感官享受與物質刺激的加重
“文變染乎世情”,元末東南沿海商品經濟比以前有了較大發展;在江浙地區,佛教和道教流傳廣泛,加上元代朱陸會合的時代思想的滲透,文人士子生活日漸世俗化與個性化,突出地表現在他們對于物質生活的追求上。這是儒家思想松動后迸發出來的自然個性的顯現。他們閑暇無事,整日豪飲,以美色助興,忘情于輕歌曼舞,陶醉于美酒佳肴。從楊維禎宴游詩的描寫中可以體會到這一點。
2.末世的頹廢情感的顯現
楊氏“鐵崖體”詩隱約可見一股濃重的頹廢感,一種被游戲規則驅除出境之后的窮途末路。《將進酒》:“金千重,玉千扛,不得收拾歸黃腸,勸君秉燭飲此筋。君不見東家牙籌未脫手,夜半妻啼不起床,悔不日飲十千場。”
楊維禎某些詩反映了這一末世衰象。元末的文人詩客有許多是家偏一方的莊園主,有足夠的經濟基礎與物質力量去冶游、放任懷抱,能夠在游離朝廷之后偏于一隅以適其趣。如果說魏晉時期詩酒享樂是生命意識的自覺,那么元末時這些文人詩客是在自覺之后清醒地麻醉自己;如果說魏晉文人在無意識地建立了一種典型的文人生活方式,那么元末這群人則是這種生活方式的力行者,在這種營造出來的隱逸生活中自我放蕩,多少帶有一些悲哀的色彩,帶有一種在末世中逍遙的意味。
四、“怪奇”性靈傾向的表征
郭紹虞說:“元人論詩都帶有一點性靈的傾向。由鐵崖體的詩風之表面而言,怪怪奇奇,似與性靈說相抵觸,實則他的怪怪奇奇即是他的性靈之表現。”②性靈說之要求于詩人主體條件的是必須具有真情,沒有感情就沒有詩人。楊維禎 《刻韶詩序》:“詩本情性,有性,此有情,有情此有詩也”。門人吳復在《鐵崖古樂府序》云“君子論詩,先情性而后體格”。“詩本情性”不僅僅是詩人精神觀念的載體或中介,亦是是詩人生存狀態、生存心理的表征。
楊維禎的“鐵崖體”詩,在主觀上是想極力追步詩三百、漢魏時代那種以自發的心態、音調反映個人、社會現實的自然風謠,如葉燮所言“漢魏之詩,如畫家之落墨于太虛中,初見形象”的境界。但客觀上創作詩作的詩人和社會的大環境是不可能再有的,真正意義上的復古是沒有徹底實現過的,在新的環境中應運而生的詩人們就帶有了深刻的時代變異的特征。楊維禎的詩歌以它特有的功能承擔了表現詩人心態的重任,淋漓盡致地展示給我們他那種復雜的心靈天地的廣度與深度。楊維禎的“鐵崖體”具有多重意蘊,用諷喻詩呼喚儒家傳統的回歸的同時抒發隱逸之趣,追求感官享受與物質刺激抒發末世悲哀,以“怪奇”的性靈傾向表征了狂放不羈的個人情懷。
注釋:
①文中詩均來自(元)楊維禎撰,(元)吳復編:《鐵崖先生集》,中國書店,1988年。
②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4月版,第320頁。
(作者單位:河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