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晴:用心拍攝是唯一的標準

　　1999年的深秋，云南大學里的銀杏大道上鋪滿了金黃的落葉。金色流光中，一個女孩子拿著一臺理光小相機在給自己的女同學拍照，就在這時，一個挎著尼康F5相機80～200毫米鏡頭的帥小伙突闖入了她的鏡頭。“看著他背的相機，相比我手里的理光小相機，心里那叫一個羨慕啊。經同學介紹方才得知此帥哥乃新華社云南分社攝影記者王長山……就這樣一個偶然機緣，讓我對新華社攝影記者充滿了無限的向往。”多年后，那個拿著理光小相機的女孩秦晴，已成為新華社云南分社攝影記者，她這樣說起了自己與新華社的淵源。
　　“第二年，獲悉新華社云南分社招攝影記者時，我激動萬分，懷揣理想并帶著大學時期拍攝的部分習作前去報考，終于夢想成真。”
　　作為新華社地方分社為數不多的女攝影記者之一，個子不高，身形單薄的秦晴有著小子般不服輸的勁頭。她說：“每逢突發事件必須要第一時間趕赴現場，會暫時忘記自己的女性身份，跟所有男同行拼搶。工作時真的不會覺得苦，背多沉的包，爬多高的山，走多遠的路都不會計較，總覺得身心有一股勁兒支撐著……”全心追逐新聞的熱情，讓她的鏡頭無所不包：地震、泥石流、火災、礦難、爆炸……從突發事件到體育、時裝、環保、政治、經濟、文化、民族、民俗、教育、醫療等各種日常新聞，參加工作至今她拍攝了幾乎所有能涉及的題材。
　　反應敏捷、勤于奔走的秦晴偏好報道突發新聞，她說那符合她性格中好動、充滿熱情的一面。或許因為自幼習書法，秦晴又有非常安靜的一面。她認為安靜的品格對于拍攝至關重要。
　　身為女性，秦晴說自己的關注點慢慢變得溫情，更愿意接近人性本善、能感動自己的東西，比如自然、生態、兒童、婦女等等。在這些題材的作品中，你可以看到，除了女性特有的細膩情感，還常有她獨到的視角和思考。2010年，她拍攝的一張表現云南大旱的片子《一天到晚不游泳的魚》獲得了年度全球攝影師大賽中國賽區動植物類金獎。是年大旱期間，她拍攝了大量反映旱情、抗旱的圖片，她說，那條陷入大莫古鎮德格海子水庫庫底渴死、再也無法自由游弋的小魚，是最觸痛她心的一幅。新華社高級編輯陳小波對那張照片有著頗高的評價：我們期待這樣的照片，無論鏡頭指向人、動物還是風景，都對人的內心進行探索和追問。
　　這一次給我選發照片時，秦晴說了一句“不能跟大腕們比哈”。的確，仔細瀏覽秦晴這些年來的發稿照片，嚴格地說，以她的靈氣很多照片本可以拍得更講究、更到位的。秦晴并不認為職務作品和個人創作有太大的差異，她說，用心去拍攝是唯一的標準。也許，只要一直堅守這一標準，跟大腕就沒什么不能比的了。
　　
　　你是怎么開始學攝影的？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父親所在工廠的辦公室買了臺海鷗雙反相機。當從鏡頭里看到所有呈現倒影的物體由模糊變得清晰時，我心里就滿是喜悅。后來上大學時我參加了學校的攝影協會，并擔任宣傳部長，認識了一批熱愛攝影的同學和老師，正式接觸比較專業的攝影知識。同時我還在校學生會記者站承擔采訪拍攝的任務。其間開始大量閱讀攝影方面的書籍，當年有一套《黑鏡頭》叢書對我影響非常大，《烏干達干旱》、《埃塞俄比亞饑荒》、《奧瑪依拉的痛苦》和《越戰》等圖片深深地震撼了我，使我對新聞攝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大學畢業論文就是探討新聞攝影傳播價值的。
　　
　　你覺得女性攝影記者有什么優勢嗎？關注點以及視角會有什么不一樣？對于題材，你有什么偏好？
　　可能是更善于與拍攝對象溝通吧，比較能獲得對方信任，因為攻擊性沒那么強。同行有時候也會給予一定關照，比如搶機位的時候，同行有時候會照顧一點，挪一個地方給我啊。
　　關注點會慢慢變得溫情，愿接近人性本善的、能感動自己的東西，比如自然、生態、兒童、婦女……以前不怕拍攝苦難的東西，像艾滋病、吸毒這些題材都有涉及，現在反倒不想去觸碰，不想過多吸收負面能量。我喜歡用比較正面的能量去感染自己，感染別人，不一定是高大全，但一定是人性中真善的那一面。不過，在通訊社首先肯定要完成各類突發的、實時的、硬性報道任務。
　　至于題材我比較喜歡兩類，一類是突發事件，符合我性格中好動、充滿熱情的一面，突發事件尤其考驗記者的突破能力和表現能力，會讓我隨時有創作的激情；另一類是生態環保和野生動物，我尤其喜歡拍攝野生動物，透過鏡頭看著它們純凈的眼睛，心靈會得到無窮的凈化。
　　
　　職務作品和個人創作，兩者之間，你是如何平衡的？
　　作為通訊社的駐地記者，最重要的是恪盡職守，全面圓滿完成新華社記者應該承擔的工作，做到守土有責。余下有時間就可以兼顧些感興趣的報道。一直以來我的既定目標是：即便參加一個小會議小活動，都告誡自己要尋找不一樣的角度，努力拍攝出不同尋常的絕片；在進行個人創作時，心態會更輕松更隨性，發現什么記錄什么，充分運用攝影語言，并享受攝影的樂趣。
　　
　　你參加過哪些重大報道？能跟我們說一說讓你印象深刻的一次采訪經歷嗎？
　　印象最深的有新中國成立六十周年大閱兵，另外有汶川地震一周年大型策劃報道、第一屆GMS大湄公河次區域經濟合作會議、廣州民運會、第七屆殘運會、世界杯預選賽中國賽區比賽、北京奧運會測試賽等系列活動。
　　在分社工作十年，經歷的苦樂實在不少。近期印象深刻的采訪是關于云南遭遇百年未遇大旱的一組專題報道。2010年2月份，特大旱情持續加重。3月初，我跟隨分社小分隊前往云南旱情最為嚴重的會澤縣馬路鄉岔河村。岔河村平均海拔1800米，年降水量僅580毫米。2009年以來秋、冬、春三季連旱，加之牛欄江流域嚴重的石漠化構造保水能力低，已是土地龜裂、草木枯焦，60多個水窖全部干涸，140畝小春作物全部絕收。全村40多戶人家，每天要往返十里外的山底江邊三趟，背水度日。
　　3月7日清早，我們歷經路途坎坷到達馬路鄉，不少村民背著水桶、水壺，趕著牲口陸續下山取水去了。我跟著他們一起下山。途中已有村民背水回來，上至70多歲的老人，下至三四歲的孩子，背著大大小小的塑料桶，在一條幾乎不能稱之為路、坡度多在60度左右的羊腸小道跋涉。我跟著背水隊伍，一邊走一邊拍，走走歇歇五個小時返回村子，小腿已是抖顫般難受，手腳多處被尖石劃傷。隨后又到村民家中、走訪田間地頭和水窖……這組用體驗式的報道手法講述老百姓抗擊干旱的故事《艱辛背水路》一經播發，引發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新華網當晚在首頁作為頭條新聞圖片長時間滾動。全國各大網站、論壇紛紛轉載，不少讀者留言表示通過這組照片，和千萬人分享了云南一個干旱小村莊的艱苦和堅強，被深深震撼和打動。其中更有兩幅照片被中央檔案館選入西南抗旱紀實圖片大型展覽，并永久收藏。
　　之后各地媒體獲悉線索后，更是紛至沓來爭相報道。經過新華社等媒體的報道，社會各界紛紛伸出援手，截至4月，捐款匯集到該縣鄉的已達200余萬元；前往岔河村的山路也得以拓寬修通；每天有車送水到村頭，解決生活飲用水問題，村民開始春耕備耕……而我也因為這組稿件獲得2010年社級好稿。
　　
　　云南是一個自然、人文資源都非常豐富的省，有很多可拍攝的東西，作為一個攝影記者，除了日常的新聞，你還關注些什么？有沒有持久拍攝的專題？
　　云南的確是拍攝的富礦，多彩的風光、奇異的民俗、多樣的民族文化、以及神秘的邊境、貧困的山區……一直都是我們的拍攝題材。我對自然，生態，野生動植物都很感興趣。那是工作之外另外一個充滿美好的領域。
　　我們的前輩攝影人經過多年的積累，多數都有持久拍攝的專題，如王文瀾的自行車系列、侯登科的麥客系列、胡武功的圖文系列、呂楠的西藏系列、雍和的上海系列……我在完成日常報道的同時也開始尋找自己愿意持續關注的題材。
　　
　　云南省是全國生物多樣性最為豐富的地區，也是自然災害頻發的地區，不少自然災害受氣候變化影響尤為明顯，因此我從2004年開始關注生態環保領域的報道。我比較關注氣候變化對云南生物多樣性的影響，其中包括對玉龍雪山冰川的影響、橡膠種植與西雙版納熱帶雨林氣候的沖突、滇池治理等等。目前比較困惑的是，這幾個題材沒有找到很好的小一點的角度進行切入。雖然每年都會找機會進行拍攝，積累素材，但僅僅停留在實時記錄狀態。自己需要一個思考和積累的過程。
　　
　　你是一個環保主義者嗎？
　　我不知道算不算環保主義者，但我會接受很多關于環保的理念，同時盡可能地去踐行。
　　
　　在你看來，一個合格的攝影記者應該具備什么素質？好的新聞攝影作品又具有哪些要素？
　　從工作角度講，合格的攝影記者最基本的品質是要完成履職的拍攝任務；從更廣泛的角度講，合格的攝影記者需要誠實、勇氣和具有悲憫的情懷，攝影師要有追尋和探究真相的渴望和能力。正直、誠實、熱愛正義，對歷史負責任應該是攝影記者的基本素質。如果在此基礎上，能將攝影語言運用得精妙得當，那無疑就是非常優秀的攝影記者了。
　　我心目中好的新聞攝影作品應該具備三方面價值：新聞價值、影像價值和社會歷史價值。新聞價值是新聞攝影的第一價值取向，這是其與風光攝影、人文攝影、沙龍攝影最大的區別所在。新聞價值在真實與時效的基礎上引入五要素：重要性、顯著性、接近性、趣味性、反常性等；影像價值則是從新聞圖片的美學構圖、拍攝技術、技巧等方面來評判。優秀新聞攝影作品的影像表達能力都無一例外相當優秀，直指人心；優秀的新聞攝影作品還必須具備社會歷史價值。今天的新聞就是明天的歷史，今天的照片同樣會成為后人回望這個時代的佐證，記錄下今天，對得起未來是攝影記者的使命。優秀的攝影作品應該深刻地反映當今社會各類現象、傳遞思想給人思考。
　　
　　說一說對你有影響的攝影人，跟我們分享一下他們都影響了你什么？
　　學生時代，那些赫赫有名的攝影大師都對我產生過極大的影響：布勒松、卡帕、尤金·史密斯……而真正進入這個領域后，身邊的攝影人對自己潛移默化的影響反而更大。
　　陳小波是我的精神導師。從她還不知道我的時候，我就這樣認定了：新華社能有這樣優秀的編輯，我深感幸運。小波老師的博客我幾乎每篇都看過多次，她的文字總能在我最低落、最想放棄的時候給我力量。每次讀到《莊嚴的距離》、《我們需要這樣的女攝影師》、《攝影者的道路是多樣的》……這些文章短小有力、溫和堅定，會讓我內心涌動力量。小波老師說：“編慣了男性攝影者翻山越嶺奔波辛勞獲得的大氣的、酣暢的、粗線條的、一揮而就的故事，如今，我懷著和樹等待春天一樣的心情，期待著女性攝影者用心講述的細膩溫厚、描摹人間苦樂、角度和眼光與男性全然不同的中國故事。”我多想成為這樣的女性！
　　奚志農是我很敬重的攝影師。大學時代聽過關于他保護滇金絲猴的環保斗爭，也看到他不少野生動物的好照片。他之所以成為中國野生動物攝影的一面旗幟，我認為并不是源于他的片子拍得有多好，他不是器材控，不甚熟悉PS后期處理技術、不太會運用很炫的攝影技巧……而是源自于他對生態環保、對野生動物執拗甚至有些極端的熱愛。2006年冬天我曾經參與他們的考察團隊，在可可西里共同拍攝了近一個月，見證了他對生態的熱愛，對動物的悲憫和對環保事業的堅持。這份熱愛和堅持感動了我，也讓我選擇了要做一名有社會責任感的攝影記者。
　　還有吳家林老師，他是從云南走出去的攝影大師，是馬克·呂布特別欣賞的中國攝影人。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的當天，我和吳老師一行人正前往玉溪進行短期的拍攝計劃。他給我的印象完全符合這樣一段描述——“他們身穿結實的粗布衣褲淹沒在人群里，那衣服的顏色和土地的顏色沒什么區別，衣服的樸素和內心的樸素很吻合。他們把小型的相機盡量隱藏起來，他們用平視的目光打量周圍，先用一些時間觀察，尋找采訪和拍攝角度。甚至要用很長時間讓周圍的人對自己熟悉起來，熟悉到不再留意攝影者的出沒。這時的攝影，把威脅和侵犯變成了隱身、變成了融入。”
　　安靜的品格對攝影者來說顯得尤其重要！從吳家林老師那里，我正在學會安靜地思考、安靜地觀察和安靜地拍攝。
　　
Rm8GO24eGKxaOlZ8KsxMJQ==　　你覺得攝影給你帶來了什么？攝影之外，你還有什么興趣和愛好？
　　攝影帶給我一份夢寐以求的工作，一個值得被人尊重的職業身份，還帶給我生活的樂趣。攝影是我的愛好，同時也是我的工作。有人說能將自己的愛好和工作完美結合將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也有人認為兩者密不可分是一種悲哀。我正在朝著幸福的這個方向努力。
　　我平時喜歡寫寫毛筆字，小時候在父親的嚴厲訓導下，習過七八年書法，但沒有真正的老師指導，后來因為學業等原因基本荒疏。現在重拾這個興趣，目前臨習文徵明的小楷，非常有助于自己靜下來。
　　唱歌、旅行、逛街、看電影、參與舊物改造等公益活動都是我的愛好。
　　
　　閑時你會讀一些什么書？一個好的攝影師會不斷地積累，不斷地為拍攝做好各種準備，你是怎么做的？
　　平時會多看文學類的書籍，基本保持著大學時候的閱讀喜好和習慣，對古體詩詞也比較喜歡翻閱。現在開始對歷史類比較感興趣，總覺得多讀點社會的、歷史的、紀實的書，有助豐富自己看待世界的眼界。最近剛剛買了陳小波老師編輯出版的《他們為什么要攝影》（新聞卷、紀實卷），正在慢慢看，讀前輩的故事。前段時間讀《莊學本全集》、《美國<生活>雜志社攝影師訪談錄》、《血戰滇緬印：中國遠征軍抗戰紀實》、《往事并不如煙》《、遇見未知的自己》，《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曾國藩的正面與側面》……這些都是我比較喜歡看的書，會反復地讀。
　　現在我在學習多媒體攝影報道方式，也曾參加過新華社組織的專業培訓，我在不斷積累理論知識。同時，語言對我也是一個挑戰，我想花更多的精力在英語方面，那樣會為我接觸更多的攝影知識打開一扇窗戶。
　　
　　關于未來，你有什么規劃？
　　將自己歷練為一專多能的復合型、專家型記者將是我今后一段時間的追求目標。
　　我希望能持久深入拍攝剛才提到的幾個專題，用一段時間積累出一批自己的作品，最好能參與些攝影策展活動，將自己對世界的看法表達出去。我對圖片策展人的工作比較感興趣，像那日松老師那樣不定期策劃些專題攝影展，今年上半年，他策劃了任曙林先生的《80年代中學生》影展，那樣的影像就很讓人期待和敬佩。能接觸到更多的攝影人不一樣的思想和生活方式，會很有趣。
　　另外就是抽出時間好好整理自己多年拍攝的圖片，多思考。
　　攝影師簡介
　　秦晴，女，新華社云南分社記者。2000年工作至今，參與多次地震、泥石流、火災、山體滑坡，生態環保、文化經濟等各類綜合報道。從2004年開始關注生態環保領域的報道，2006年關注氣候變化領域，曾應英國使館文化教育處邀請，前往倫敦實地考察學習氣候變化之媒體應對報道。攝影作品曾獲本2010年度全球攝影師大賽中國賽區動植物類金獎、美國《國家地理》全球攝影大賽中國賽區環境類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