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

　　近來，龍泉市交通局長馬成林被“雙規”的消息鬧得滿城風雨。一向以廉潔著稱的他怎會栽倒在受賄分子的腳下？說來話長。
　　50年前，馬成林出生在山村一個貧窮家庭，目不識丁的父母長年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節衣縮食地供養他上學。不負重望的他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某名牌大學，熬過四年寒窗苦，被求賢若渴的龍泉市委吳書記慧眼相中，分配到龍泉市交通局。勤奮上進的他得到吳書記的栽培，幾年后坐上了交通局長寶座，成了吳書記的乘龍快婿。別看他在外呼風喚雨、威風八面，在家馬夫人一手遮天，馬局長只好俯首稱臣。
　　馬局長的父輩是男丁興旺，等到馬局長和三個弟弟這輩中，卻是陽衰陰盛。兩個女兒像兩座大山把重男輕女的馬局長壓得喘不過氣來，燦爛的笑容很少掛在臉龐。唯有小弟為馬家添了個孫子，讓他興奮不已。那天喝侄兒滿月酒，當著眾親友的面，一拍胸脯說：“侄兒就是我的兒子，我許諾供養他今后上大學的一切費用。”馬夫人一瞪眼說：“你少臭美，別自作多情了!”令他掃興而歸。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聰慧勤奮的侄兒沒讓他失望，如愿地考取了大學，馬家孫子輩總算出了第一個大學生。但昂貴的學費，令一家老小愁眉不展。馬局長的許諾成了全家人的唯一指望，開學時間迫在眉睫，學費仍未見著落，老父一天幾個電話似鼓點擊打，讓他寢食難安。正巧次日馬夫人過生日，他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豐盛的佳肴，向夫人大獻殷勤，酒過三巡，借著酒力斗膽直奔主題：“夫人是否愛我？”“夫妻本是同命鳥，此話從何說起？”“我是家主，說話算不算數？”“視情況而定，如是資助你老家，沒門！”一句話把馬局長堵了回去。馬局長像個斗敗的公雞，第一次的許諾就如此成了泡影。
　　帶著愧疚的心情回到闊別多日的老家，從他那張苦瓜似的臉上，一家人已經找到了答案。只有他的自責，沒有人埋怨，父親寬慰道：“你也有難處，不要因這點小事而傷你們夫妻和氣，影響前途，你侄兒上學的事情大家來想辦法，千萬別往心里記。”親人的大度和艱難的家境，使他的心里泛起陣陣酸楚。他一把抓住侄兒的手，內疚說：“你要安心讀書，畢業后分配工作包在我身上。”叔侄倆點頭相約。
　　侄兒結束四年的大學生活，即將走上工作崗位，滿懷希冀靜候著佳訊。事不湊巧，趕上龍泉市政府換屆。馬局長窺視副市長位子由來已久，探知可靠信息，論資歷、年齡及業績，他都是競爭副市長最佳人選之一。在侄兒安置與個人升遷的問題上，他盤算只要當上副市長，何愁無報答親人的機會?權衡利弊，絕不能放棄這種難遇不可求的良機，盡管有些部下頻頻暗暗相助，他也不愿冒以權謀私的風險，以免授人以柄。事已至此，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頂住家人的勸說、侄兒的責備，心安理得地選擇了棄侄兒的小利，而保自己的大利，再次失諾也就不足為奇了。
　　失去馬局長這棵大樹的庇護，侄兒只好毛遂自薦地到一家私營企業供職。自暴自棄的侄兒成天與社會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馬局長后悔當初沒給侄兒安排好工作，工作缺乏創新的他與副市長寶座失之交臂，落得個雞飛蛋打。叔侄相見，侄兒氣不打一處來地吼道：“我不想見一個兩次失諾于我的大伯，我的事你別管。”說完摔門而出，馬局長心如刀絞，滿腹委屈。多年來他的心靈背負著不守信用的包袱，怎能忍心寄托一家人期望的侄兒如此消沉下去。沉思片刻，馬局長若有所思地說：“諒解我以前的失信，你如能重新振作，奮發圖強，考取我的母校研究生，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承擔你讀研的一切費用，否則無臉見江東父老。”“空口無憑，立據為證。”“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馬局長本想激一下這小子，沒想到他卻當真，既然如此也不好收回剛才的話，硬著頭皮與侄兒立了個君子協定，侄兒吃了顆定心丸，馬局長譏笑了一聲，相約半年后見分曉。
　　侄兒辭去工作，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在市里租了一間房屋靜心復習，信心百倍地進行200天最后沖刺。功夫不負有心人，接到某大學研究生錄取通知書，第一個打電話報告馬局長，同事們紛紛祝賀道喜。一陣陽光燦爛之后又是愁云密布，心里直嘀咕：“向鐵公雞夫人討要，只能自找沒趣，給原本緊張的夫婦關系蒙上一層陰影。向朋友借又難以啟齒，怕被別人戳破了這層窗戶紙。直截了當地回絕侄兒，更是萬萬不能的。”正當他在辦公室踱著步，大口地吸煙，心煩意亂時，“咚、咚、咚！”馬局長開門一瞧，“你是？”“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你鄰村小學同學，名叫黑牛……”馬局長一拍腦袋，“想起來了，這些年來在何地發財？”“今天一來向你道喜，祝賀你侄兒金榜題名；二來請您幫我承包飛龍鎮一幢辦公樓。”馬局長靈機一動，心想機會來了，打起官腔：“這件事情我愛莫能助，但可以幫忙。”猴精似的黑牛心領神會地遞上一個信封：“一點心意望笑納。”馬局長假裝推辭：“這不行，你不是讓我犯錯誤嗎？”黑牛說：“你我是同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馬局長猶豫片刻，可為了侄兒的前程也顧不了那么多啦，顫抖地伸出手：“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下不為例啊！”把信封快速地放入辦公桌抽屜內，送走客人，急忙打開一瞧：哇，5萬元！馬局長第一次收到這么多錢，心跳加快，不知是福是禍。喃喃自語道：“愿上蒼保佑我平安無事。”于是，一個招呼就搞定黑牛承包的工程。
　　馬局長滿面春風地返回老家，得意地把錢遞給侄兒，兌現了許諾后，他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一家人歡天喜地，直夸他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數月后，東窗事發，黑牛承包的辦公樓是豆腐渣工程，拔出蘿卜帶出泥，馬局長涉嫌受賄被“雙規”。他流下悔恨的眼淚：“一生清白被一次受賄所淹沒，這能怪誰呢？”更后悔的是馬夫人，如果自己肯拿出點積蓄資助一下丈夫，也不至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沒了這棵可以依賴的大樹，她這半老徐娘再也沒有當年馬夫人的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