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從田里回家吃中飯,見兒子亮亮干嚼著方便面在看電視。走進灶間,才發現涼鍋冷灶。他想起昨晚兩人的爭吵,有了不祥的預感。天賜忙問兒子:媽媽去哪了?亮亮說到外婆家去了。天賜又問方便面哪來的?亮亮不情愿地離開電視,帶天賜去了他房里,一大包方便面正安靜地躺在亮亮的床邊。他明白了,這是海珠在臨出門時,怕亮亮餓肚子而去小店買來的。天賜轉身推出摩托車,告訴亮亮,他也去外婆那里,一會兒就回。話音未落,便風馳電掣般拖著黑煙絕塵而去。
天賜騎到岳父母家,看到海珠媽在堂屋正揮著菜刀剁紅花草。天賜進屋叫了一聲娘后,便徑直走進廂房,東張西望了一陣后,又繞到丈母娘面前。海珠娘放下菜刀,起身給天賜沏茶。天賜擺擺手,直問海珠在哪里。海珠娘一臉疑惑,說海珠不是在你家嗎?天賜沒說話,幾乎是飛到摩托車上,駕車往縣城方向而去。
下午的縣城車站長途車已經沒有了,班車在這個季節清淡得可憐。天賜臉色有些泛灰,再一次回到海珠娘家,把海珠離家的事告訴了岳父母。海珠娘不信,說你們沒吵沒鬧,海珠怎么出去了?天賜支支吾吾,說沒吵,真的沒吵。海珠娘哪里相信,說怪事,你們沒吵沒鬧,海珠怎么出去了?
天賜哭喪著臉回到家時,電視還在播放,亮亮卻趴在桌上睡著了。雞們在地上在桌子上屙滿了糞便。女人走了還不到一天,這家就沒個家的樣子了。天賜真懊悔昨晚不該罵女人,不該不答應海珠的要求。
昨晚,天賜放好黃鱔籠子回家正在扒飯,海珠笑靨如花坐到他跟前,燈光下,紅羊毛套衫襯得海珠的膚色呈奶油色,還有羊毛衫下那微微隆起的兩座小山,使得她的一顰一笑無不散發出成熟的氣息。海珠說我想買個手機,村里的女人差不多都有了。
天賜說女人在家要什么手機,又不是做買賣。這話戳痛了海珠。海珠說,我做買賣時,你說女人做哪門子買賣。我想買手機你又說做買賣才能買,做你的女人怎么這么難?天賜說,先還賬,沒錢買。海珠說,我自己掙不要你的錢,行了吧!天賜反駁說,不就是我這幾年沒掙到錢,沒王金來本事大嗎?
海珠的臉繃了起來,怎么又扯到王金來身上去了?我不就是在下班路上坐他的農用車了,你至于這樣嗎?天賜說,我沒有說你不該坐,我是說我沒人家本事大。海珠說你那點小心眼,真讓我看不起!
天賜沒有想到的是,這回海珠這樣較真,吵過之后居然走了。這真應了那句古話:有錢是夫妻,沒錢是對頭。海珠現在真的變了,變得不可理喻了。
第二天,天賜去田里轉了一圈,沒心思干農活,便背著鋤頭回家了。亮亮還在聚精會神地看著動畫片,天賜不容分說上前關了電源。亮亮正想哭,天賜說,我帶你去外婆家。這下亮亮轉怒為喜,笑著沖出了門。
天賜屁股還沒落板凳,就問海珠娘,昨天海珠打電話來了沒有?海珠娘沒聽見似的拿出水果糖放到亮亮面前,亮亮沒看見般沖進房里,按開了電視,海珠娘又捧著糖果送到亮亮面前。
海珠娘從房里出來時,天賜又問,海珠昨天打電話回來沒有?海珠娘這才又問了昨天天賜沒有回答的問題,說你們到底為了什么事情吵嘴,把海珠氣跑了?天賜說,真沒吵,真不為啥事。海珠娘直搖頭,說我家姑娘我還不曉得!
天賜只好說了海珠想買手機的事,王金來的事他說不出口。海珠娘還是不信。
天賜帶著兒子連著三四天去了海珠娘家,田里的活堆在那里,再不做就要延誤時節了。以前每次去,海珠娘第一件事便是給他沏茶遞煙,可現在仿佛忘了一般。
天賜能娶到海珠,真的是天意,是上天賜給他的。此前叫天賜睡著想醒了,也想不出這等好事來。
那年也是春天,天賜在江城做泥瓦工,聽說父親哥哥要來,他便背著行囊去了火車站。街道兩旁的草木郁郁蔥蔥,一派生機盎然。天賜的心里卻如深秋般一派蕭瑟。家里年邁的老父親,一天一個電話催他回家,去鄰村的一戶人家做上門女婿。那戶人家其實早就有心,可是天賜一點意愿也沒有。父親已經給大兒子二兒子成家,油罐子鹽罐子,全部給出去不算,還欠了數萬元的債,已經沒有能力為小兒子成家了。做上門女婿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天賜不答應他就施壓,施壓無效,他準備帶著老大老二來把天賜押回去。天賜嚇得卷起鋪蓋,逃離了這座城市。
坐在火車站等車的天賜感覺滿車站的男男女女個個都滿面笑容春風得意,唯獨自己心灰意冷。就在這時他看見了鄰村的海珠,海珠跟在年齡與她差不多大的一男一女后面,看樣子也在等車。天賜便上前和海珠打招呼,問海珠去哪里。海珠便問身邊的那兩個人,沒想到那兩人看著天賜卻有點緊張地支支吾吾,說不出到底去哪里。天賜還沒和海珠說上兩句話,那兩人卻溜之大吉了。
天賜問海珠怎么認識那兩人的,海珠說只認識那個女的,那個男的才認識。天賜說,你遇到騙子了,要不是遇到我,你今天就要上大當了。海珠這時才醍醐灌頂般醒了過來,嚇出一身冷汗。天賜做夢也沒想到獨自逃離的他,忽然間有了伴兒。而且之后不久,海珠便成了天賜的女人。
到了一個新的城市,天賜還是做泥瓦匠,海珠在一家超市打工。不到半年,海珠竟做了領班。本來是一件高興的事,可天賜卻硬說海珠一定給領導什么好處了。海珠說沒有。天賜說你那大型超市,那么多人,怎么偏偏要你當領班?海珠哭笑不得。領班還沒做滿一個月,天賜便以回鄉創業為由,帶著海珠回到了老家。其實還有一層原因,天賜沒對海珠說,那就是他十分擔心已經老邁的父親。兩個哥哥分家后,忙于各自的生活,沒人照顧父親,他想擔起照顧父親的責任。
回家后,天賜忙季便在家種田,閑時便騎著摩托車去十公里外的縣城做泥瓦活。海珠埋怨天賜,說這樣辛苦,還不如去城市打工,那樣我倆都有工資。天賜卻一本正經地說,上天把你賜給了我,我不能把你隨便丟了。海珠說,什么話嘛。天賜瞪了海珠一眼,說,想發財,慢慢來。你以為發財的路子就那么好找?海珠說,那我就等著吧!在他們回家的第二年春天,天賜還真找著了發財的路子。
天賜開始大張旗鼓地養鴨了。
海珠不解,說周圍村里的人家都在養雞,你怎么想起養鴨來了?天賜得意地眨著眼睛說,我已經調查清楚了,那些養雞戶大都是跟縣城的一家養殖公司簽了合同,從雞苗到飼料,從防疫到賣出,都得從公司買雞苗,賣出時也一定要賣給公司,一點主動權都沒有,跟伙計給老板打工差不多。海珠說那么多人都在養,還都是孬子不成?天賜說,人家養是人家的事,反正我不干那個孬事。海珠沒有再抬杠,她知道,天賜決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縣城的這家養殖公司,實際上不是本地的,他們的子公司遍布全省各地,他們的模式是眼下很流行的公司加農戶的模式。也就是說,養殖戶有了依托,最起碼沒有風險,要不然,他們的規模怎么遍布全省呢!
天賜開始建鴨棚。他買來水泥磚,自己動手,砌了偌大一個場院,然后在上面再蓋上石棉瓦,一座簡易鴨舍就這樣搭起了。天賜起早貪黑,干了半個多月。雖然在工夫上省了錢,可算下來,天賜嚇了一大跳。就這么個簡易的鴨舍,硬是花了兩萬多塊錢,要不是自己親手用出,他還真不敢相信。天賜這時候才覺得,在外面打工雖然也是賣力氣,但不煩神。天賜此時擔心的是能不能成功。
當一千余只毛茸茸的小鴨進駐鴨舍后,天賜便沒日沒夜地粘在鴨舍了。隨著鴨子的慢慢長大,每天清除鴨糞打掃鴨舍,就夠他忙活一陣子的。接著是喂飼料,給槽子上水。一上午就過去了。田里若有海珠做不了的事,他還要去幫忙,日子過得異常忙碌而充實。
一個半月后,第一籠鴨子被城里農貿市場的批發商一并收走了。天賜大門都沒出,價格也不菲,一千多只鴨子就輕松出手了,他心里好爽快。接著又出了第二籠,第三籠。價格賣得很是讓天賜滿意。
到準備養第四籠鴨子時,天賜忽然停了下來。他轉悠到縣里養殖規模最大的一家鴨子養殖場,瞅他的鴨棚結構。其實天賜在打算養鴨之前,便來過幾次。他之所以下決心養鴨,就是受到這家養鴨場老板的觸動。這位老板在他十幾歲時,便趕著鴨子在田里塘里溝渠里亂竄。到他結婚時,還是牧鴨,他已經厭惡了每天無論刮風還是下雨,都得趕著鴨子到處亂竄的日子。他承包了村里的魚塘,開始喂飼料。過了幾年,他又承包了十多畝田,搭起了數座鴨舍,請了幾個人飼養,自己買了輛轎車,時不時來看看,一下從鴨倌變成了老板。這位鴨老板的現在,激活了天賜也要當老板的雄心壯志。
這里的鴨舍,是清一色杉樹框架搭建的。天賜算了筆賬,是一個天文數字。天賜苦思冥想著用什么材料替代。經過反復思考,天賜決定用毛竹替代杉樹。當天賜將散發著毛竹香味的鴨舍搭建完畢后,家里的存款已所剩無幾。他沒想到,一座毛竹鴨舍,成本竟也如此之高。他愈加欽佩那位鴨老板了,他成了天賜的偶像。
當鴨子們嘰嘰喳喳陸續進入一層一層的新舍時,天賜仿佛自己搬進新家一般,樂呵呵的。他為自己將杉樹改換成毛竹而得意,雖然材質不一樣,但鴨子住進來的感覺是一樣的,還有由于竹架離地面也有一米來高,它的通風防疫效果也是一樣的。
天賜打心眼里為自己得意。他對海珠說,這樣的點子隔壁的王金來能想起來嗎?他就曉得給養殖公司當長工,他哪里曉得,養殖公司一年要賺他好多錢?海珠說,你是你,人家是人家,怎么又扯葫蘆拉瓢了?天賜說,一個多月后,我就要你相信,是哪個扯葫蘆拉瓢了。海珠沒聽見一般,喂飼料去了。
第四批進入新舍的鴨子,像吹氣般一天一個樣,使得這個秋天在天賜的心里,充滿了無限想象的空間。城里的幾家批發商隔天一個電話,隔一個禮拜來一趟,報出來的價格,在這個一天涼似一天的季節里,讓天賜的心里與季節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以至天賜恨不能鴨子出籠的時節快點到來,他怕鴨子出籠那天,價格有變動,聽了批發商一個又一個電話,他心里才慰藉一點。
離鴨子出籠還有五天,天突然下起了小雨,溫度也跟著下降。城里批發商的電話又打了過來,以祝賀的口吻說,像這樣的天氣,在幾天后,你家的鴨子出籠,就像賣金子一樣了。天賜抑制住激動,裝作平靜地說,我只想賣我該賣的價錢。天賜放下電話,心潮澎湃。他想高歌一曲,他想對海珠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個人運氣來了,山也擋不住??上ВV榇藭r不在鴨舍。
黃昏的時候,天上飄起了雪片。中秋剛過便下雪,這種事天賜還真沒見過。瑞雪兆豐年,看來這批鴨子,想不賣高價都不行了。
那天晚上,天賜破天荒地喝了一杯白酒。爾后,他去鴨舍檢查了塑料布圍在竹笆上有沒有被風卷起。一切都好,天賜的心情也很好。他便回家躺下,很快睡著了。
外面天空的雪片漸漸變得厚實而致密。天賜第二天才知道,這場雪幾十年一遇,特別是給長江中下游地區造成了巨大的損失。
天賜在那個雪夜睡得很香很甜,也是他養鴨后睡得最香甜的一覺。第二天,當他心情舒暢地打開屋門時,滿世界的銀白刺得他睜不開眼。當他用手使勁揉了揉眼睛,邁步往屋外走時,腳卻陷進了雪里。他這才不顧一切地向鴨舍狂奔。天賜看見平時三層高的鴨舍,此時與地面連成一體。我的鴨子!天賜的腦袋“嗡”的一聲,雙手抱住頭,癱坐在雪地里。
天賜再到海珠娘家時,不再端客人的架勢了。海珠爸在做水田里的活,他馬上就跳下田。海珠爸在旱地里做活,他馬上就上地里。一連好多天,他都強迫自己不去問海珠有沒有打過電話回家,盡管多少次話都到嘴邊了,他還是強壓著吞回了肚里。
夏天“雙搶”時,收割機給海珠家收稻子,天賜義不容辭地背稻包。晚上吃飯,海珠爸破天荒地陪天賜喝了兩瓶啤酒。他對天賜說,海珠只要打電話回家,他一定告訴天賜,并且一定要她回家。聽了這話,天賜恨不能給二老磕頭,多少天了,他盼的就是這句話。
那一場大雪,對天賜來說,的確是一場災難。一夜之間,大雪將鴨舍壓垮,數千只鴨子被壓得所剩無幾。那些日子就是一場噩夢。
春天再次來臨時,天賜被大雪封死的念頭,又慢慢開始復活。他還要養鴨,要不然心里不甘。天賜現在才明白,那個鴨老板怎么舍得用杉樹,而不用毛竹的原因了。
天賜去親戚朋友家轉了一圈,還沒開口人家已經叫苦連天了。也難怪,去年借的債還沒還給人家,誰愿再借?碰了一鼻子灰的天賜還是不甘心,回家軟硬兼施,要海珠出去借。海珠說,我沒臉再出去借了,你除非要我死。天賜說,那是天災造成的,又不是我吃喝嫖賭亂搞掉了。海珠說,誰讓你非回鄉創業呢?天災就是專門對付你這種人的!天賜還想說什么,終究沒說出來。他重重地摔了一下鐵門,那金屬般的噪音很是刺耳。
海珠知道他的犟脾氣又來了,如果不依他,不知要耍到哪一天。海珠厚著臉皮去親戚家,七拼八湊地借來錢時,天賜的臉上才恢復平靜。因為錢不夠,天賜只能用倒塌的材料因陋就簡地修復了鴨舍,又因為怕倒塌,修得比以前密實。他這次愈發小心翼翼,愈發精心飼養。鴨子們也像知道他心思似的,長的也很給力,一天一個樣子。
事情又是出在后期,就在鴨子快要出籠的那個星期,忽然有鴨子閉著眼睛像打瞌睡的樣子,顯得很沒有精神。接著就不吃不喝,再接著就幾十幾十地死去。天賜去城里農業局請來專家,那人看了看鴨場,很快得出結論,說這樣的鴨舍不能用,鴨子是受了一種病菌的感染而死亡的。
天賜不信,說我去年連著養了幾籠,一點也沒有問題,今年不才養一籠嗎?那人說,正是你去年養過,所以才遺留下病菌。這樣不通風的鴨舍必須廢棄!那人走后,天賜便像一截樹樁,戳在那里半天醒不過神來。
養鴨致富的夢想,在這個油菜花燦爛的季節被擊得粉碎。這一年多把天賜和海珠這幾年在外打工的錢賠光不算,還借了數萬元的外債,天賜對養殖的風險算是領教了??磥?,拿著泥瓦刀,每天早出晚歸地做泥瓦活,才是他唯一的選項,他想認命了。
海珠對天賜說,她想開一爿日用品小店。天賜說,村莊就這么大能行嗎?海珠信心滿滿,說我都想了好多天了,不會蝕本的。天賜在海珠不知說了多少遍后,才勉強答應。他擔心海珠的小店會像他養鴨那樣背時。
沒想到的是生意出乎意料的好,原來海珠就是做生意的料,她不但做活了本村的生意,還把附近幾個村莊的生意也吸引了過來。
男人來買煙,或多或少總要與海珠搭訕幾句,久而久之,有時免不了要開開男女之間的玩笑,在玩笑聲中,把生意做成,是一件令買賣雙方都很愉快的事情。
那些男人們和海珠說慣了嘴,天賜有時站在一旁,他們仍和海珠開男女間的玩笑,天賜的臉色立馬就由晴轉陰,仿佛臉上的霜凍用手都能擄下來。
那天王金來來小店買煙,和海珠說了幾句有關天氣的話。王金來的連鎖雞場,現在已經養殖幾千只雞了,在本地也算是小有名氣了。海珠很自然地問他雞場的情況,王金來瞇著眼如數家珍。正好天賜從田里回家,王金來拿上煙便走了。天賜懷疑他們有點鬼鬼祟祟,便問海珠和他說了什么?
海珠遂把剛才和王金來關于天氣和雞場的對話說給天賜聽,天賜哪里相信,說怎么我來了就忽然不說了?海珠氣得臉色蒼白,咬著嘴唇發呆。天賜說,要不是我,你不知被那兩個騙子賣到哪去了。這句話天賜不知說了多少遍,海珠都聽得耳朵起繭子了,以往天賜只要說這句話,她便沒了聲音,可今天她卻毫不猶豫地放開嗓門,說也許我比現在享福,起碼我跟別人說話的權利還有!
天賜正端著茶杯準備喝水,聽了海珠的話,氣得摔掉手中的茶杯,又掀翻了擺煙酒的柜臺。紅紅火火的小店就這么歇業了。海珠自那以后,除了去田里,便窩在家中,哪也不去了。
女人走的這幾個月,天賜把家務事也做習慣了。他光棍時很會做家務,可自從和海珠結婚后,他便做起了甩手掌柜。事實上,海珠做家務他也插不上手。
沒人帶亮亮,天賜便把亮亮送到了村里的私人幼兒園。以前海珠曾提出過讓亮亮去幼兒園,天賜不答應,說把錢給人家賺是傻子干的事。海珠拗不過他,只好把亮亮放在家里。還有一層,天賜沒說出口,那就是省下錢還債。亮亮也因此成了電視大王。
海珠走后,天賜仍去縣城打短工,時間長了,又有一件事難壞了天賜,那就是床上的事。前幾個月由于找海珠心切,倒忘了這事,忽然在一天夜里,他和海珠又真真切切地做起了那事。就在他淋漓盡致之時,才發覺是在做夢,可已經晚了,下身早已一塌糊涂。此后那種夢不久便來找天賜一次,來一次就要折磨天賜好幾天,剛剛消停,便再一次來臨。無奈的天賜遂又帶著亮亮去海珠娘家,名義是幫著做事,實際是去打探海珠的消息。
海珠不顧天賜的反對,去了鎮里一家服裝廠上班。那天加班,她想打電話給天賜,讓他去爺爺家接亮亮,是借了一個姐妹的手機打給天賜的。晚上,天賜問了多次那個手機是男人的還是女人的。海珠很生氣,說你那么不放心,就給我買一個。天賜冷笑,說才上幾天班,神氣什么?海珠沒再接茬。天賜卻說女人要手機就是禍害!
其實天賜是準備給海珠買個手機的,他為此還專門去縣城的專賣店看過。就在他看后回工地時,聽說中午給他們燒飯的那個少婦跟人跑了。那個女人看上去本本分分,老實巴交的。天賜忽然想起,那個少婦有次接電話時表露出的嗲腔嗲調,跟她的外表形成鮮明對比。天賜當時就懷疑她并非跟自己的丈夫在說話。當她丈夫一次又一次找到工地時,天賜忽然有了想法,女人不能有手機。之后海珠雖多次提起,他總是找理由推掉。
一天,海珠下班時,車沒騎多遠,車胎卻癟了,她只好推著車往家走。這里離家還有五六里地,海珠又著急亮亮沒人接了。她想無論如何也要買一部手機,不然太不方便了,要是現在打個電話給天賜,她也不至于這么急了。就在這時,一輛拖拉機從身后開過來,海珠見是王金來便趕緊招呼,讓他幫忙把車搬上去。王金來邊搬邊說,回家天賜罵你,可不能怪我哦!海珠臉一紅,說你放屁,我家天賜那么小氣?王金來笑笑,沒再接話。
坐在拖拉機上,海珠想,我的臉給天賜丟光了!拖拉機回村,天賜想不看見都難。
那天,海珠家夜里的動靜挺大的。
天賜再一次帶著亮亮去海珠娘家時,已是第二年春天紅花草和油菜花競相開放的季節。海珠娘迎面便問天賜,海珠有沒有打來電話?這一次輪到天賜疑惑了,天賜說,我正要問你呢。海珠娘嘆了口氣,說死丫頭,快一年了,再大的氣也該消停了。
天賜回家后,忽然發現王金來兩天都沒見著人影了。他本能地起了疑心,去他的雞場,也沒有。他四處找王金來,可還是沒有影子。一種近乎絕望的情緒在心頭彌漫,他覺得天地正慢慢退去顏色,變得不勝蒼涼。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天賜漫不經心地按了接聽鍵,對方沒有聲音,他喂了幾次還是沒有聲音,就在他正欲掛斷時,里面傳來了聲音,他忽然繃直了身體。
接過電話,天賜激動得踉蹌了幾步,癱坐在地上,渾身發抖。電話是海珠打來的,海珠讓他把亮亮帶好,她想在城市發展,待站穩腳跟后,就接他和亮亮去城市,他倆打工,讓亮亮在城市上學,過另一種生活。
天賜奇怪,海珠怎么不責怪自己呢?哪怕就責怪一句。就在剛才,自己還懷疑王金來去了哪里,這會兒,天賜罵自己卑鄙齷齪,罵自己不是男人……
在城里生活是海珠的理想,在農村創業可是我天賜的想法。農村有房子有田地,還有自己未遂的養鴨夢,還有年邁的老父親。父親雖然70多歲了,還在種著自己的田地。天賜覺得過意不去,勸他不要再種地了,父親卻說,到不能動了再說吧,你們有你們的生活,不要管我。天賜平時只顧自己忙活,有時好多天才去老父親家,他發現父親在一天天老去。天賜即使去了城市,也放心不下父親。天賜想,我要是不去城市,那海珠一定不是以前的海珠了,我要是去了,那也不是有夢想的我了!
那晚,天賜夢見自己也搭起了杉樹的鴨舍,養了一萬多只鴨子,請了幾個工人,自己背著手在視察的樣子。最激動的是,海珠自始至終都陪伴在他身邊,笑容滿面。天賜說,我有這么多鴨子,不可能去城市。海珠笑著說,我說過去城市的話了嗎?
天賜醒來時,眼睛濕濕的,田里的蛙聲正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