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園老太太

　　我們每天都要經過柿園老太太的柿林去上學。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整天佝著腰身在柿園和菜園里忙活，臉上縱橫的溝壑，一見到我們便填滿了笑意：“伢們哎——過來吃柿子喲！”
　　我們雖然饞涎欲滴，但頭搖得像撥浪鼓，一窩蜂地跑遠了，身后傳來老人嗔怪的聲音。大人們早就交待過了，老太太孤身一人，就靠這些柿子換些零花錢，再饞也不能吃老太太的柿子。
　　有一次，一位富旺小學的學生偷摘了幾枚青柿子，埋在池塘的爛泥里漚，第二天取出來吃。被家長發現后，拎著耳朵拖到老太太的柿園，負荊請罪。老太太撫摸著孩子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傷痕，心痛極了，連聲斥責家長：“伢們吃幾個柿子，就這樣大驚小怪？你看伢子被你打的，連耳朵也被你扭紅了！”然后，又摘下一大包柿子硬要塞給孩子，大人打死也不要，爭得面紅耳赤。老太太突然流下了眼淚：“你這個伢子真不聽話，是不是嫌老太太的東西不衛生呀？”
　　老太太的輩分高，在她的心目中，所有的孩子們都是她的晚輩，連那些大人們也不例外。見老太太傷心的樣子，那位家長只好千恩萬謝地收下了柿子。
　　從那以后，這位同學再也沒摘過老太太的柿子。一天放學后，他喚上一幫大同學，要到柿園老太太那里去打蛇。因為，他在柿園里發現了好多蛇，怕蛇咬到老太太。
　　等我們這些小不點屁顛屁顛跟到時，我們心驚膽戰地發現柿園的草叢邊，已橫七豎八躺滿了不少蛇的尸體，既有色彩斑斕的雀斑蛇，也有灰不溜丟的土公蛇。那位同學手里還緊攥一塊沾滿血跡的半截磚頭，像一位小英雄一樣炫耀著自己的戰果。而老太太卻癟著掉了不少牙的嘴巴，勸說著那些半大小子不要再打蛇了，說蛇從來不咬她。
　　她還顫顫巍巍地牽著那位同學的手，將他拉進了自己的家里，我們也跟了進去。老太太的屋子陰暗潮濕，局促狹小，床就擺放在門口處。她安詳地坐到床邊，輕聲絮叨著，仿佛是說別人的故事：“這里蛇很多，晚上睡覺有時蛇往我身上爬，我就閉上眼，順著蛇爬的方向往下抹，蛇也不咬我，慢慢游走了。我就用一個碗盛上一些剩飯，放在墻角邊，給蛇吃……”
　　我們聽得毛骨悚然，一股涼氣襲上心頭。同時，我們也對老太太肅然起敬，目光里溢滿了欽佩！
　　不久，父親從教育戰線轉行到行政上來，回到了家鄉擔任鄉長。見老太太年事已高，就囑托鄉民政干部將她接到位于富旺南邊馬山林場的鄉敬老院去。但老太太沒住幾天，就偷偷跑了回來。因為，她早已習慣了柿園的生活，盡管鄉敬老院的條件和柿園比是天淵之別。
　　父親沒有辦法，只好安排鄉民政干部定期將糧食送到柿園。老太太雖然年齡越來越大，但在柿園這個天然氧吧里愉快地過著自己豐衣足食、平平淡淡的日子，一直無病無災，年近百歲才無疾而終。
　　而今，老太太的草房子已傾頹坍塌，但那些枝干虬結的老柿樹依然蓊蓊郁郁，仿佛在生命的荒原等候著自己的主人早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