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年話兔

　　歲在辛卯，照例說兔。先從本字說起。《說文解字》曰：“兔，獸名。象踞，后其尾形。兔頭與頭同。”篆文象兔子長耳短尾之形。附帶介紹另一個形近字“（音chuò）：似兔，青色而大。頭與兔同，足與鹿同。”篆文如兔形，只腳下多一筆。
　　
　　兔的本能
　　
　　兔不具備攻擊性，走（快跑）是它保生之法。《說文》：“兔謾善逃也”，所以“從辵、兔”的“逸”字表示消失。《孫子》：“是故始如處女，敵人開戶；后如脫兔，敵不及拒。”因而“動如脫兔”、“兔起鳧舉”和“兔起鶻落”比喻動作快速敏捷。兔子善走，也有失誤。《韓非子·五蠹》先講：“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樹樁）。兔走觸株，折頸而死。”接著就此演繹故事：“（宋人） 因釋其耒而守株，冀復得兔。兔不可復得，而身為宋國笑。”最終提出主張：“今欲以先王之政，治當世之民，皆守株之類也。”
　　兔子善逃，可捕殺者方法更多。《詩·兔罝》：“肅肅兔罝（捕網(wǎng)，音jiē），椓之丁丁。”“施于中逵（大路），施于中林”。《詩·兔爰》：“有兔爰爰，雉離于羅（網(wǎng)）。”詩中只說雉遭網(wǎng)捕，狡兔寬縱自在。這可能引起“狡兔三窟”的思考。《戰(zhàn)國策·齊策四》載：馮諼為孟嘗君焚債券“市義”，深得封地民眾歡迎；又提出“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也。請為君復鑿二窟！”經(jīng)他游說后，梁王遣使往聘孟嘗君，齊王重新重用，并立宗廟于薛，馮諼還報孟嘗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為樂矣！”
　　
　　兔的象征性
　　
　　屈原《天問》：“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傅玄《擬天問》：“月中何有，白兔搗藥。”《董逃行》：“采取神藥若木端，玉兔長跪搗藥蝦蟆丸。”李白《古朗月行》：“白兔搗藥成，問言與誰餐？”月亮別名“兔魄、兔輪、兔月”，衍生出“兔鉤、兔宮、兔闕、兔輝、兔華”等詞語。“金烏玉兔”就是日和月的代稱。睢景臣《般涉調(diào)·哨遍·高祖還鄉(xiāng)》說“一面旗白胡闌套住個迎霜兔，一面旗紅曲連打著個畢月烏。”前一句寫儀仗中的月旗。白胡闌（環(huán)）象月，套迎霜兔（玉兔），后一句寫日旗。紅曲連（圈）象日，中有三足烏。唐人韓琮《春愁》：“金烏長飛玉兔走，青鬢長青古無有。”莊南杰 《傷歌行》：“兔走烏飛不相見，人事依稀速如電。”羅鄴《冬日寄獻庾員外》：“卻思紫陌觥籌地，兔缺烏沉欲半年。”“兔缺烏沉”、“兔走烏飛”比喻日月運行，時光飛逝。
　　宋吳淑《事類·兔賦》云：“為商紂而生角。”根據(jù)是《述異記》云：“商紂之時，大龜生毛，兔生角。乃兵甲將興之象也。”蘇轍詩曰：“龜毛兔角號空虛，既被無收豈是無？自有真無遍諸有，燈光何礙也嫌渠。” 借“龜毛兔角”之無，說明諸法空寂之理。依據(jù)《成實論》：“世間事中，兔角、龜毛、蛇足、鹽香、風色等，是名無。”《大智度論》：“一切種、一切時、一切法門中，求不可得。譬如兔角、龜毛常無。”
　　 “雞兔同籠”（傳入日本，名為“龜鶴算”）是幼年必須學習的算術應用題。《孫子算經(jīng)》所云：“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令人絞盡腦汁，難求答案。后來記住老師的指點：兔數(shù)=足數(shù)÷2-頭數(shù)=94÷2-35=12，雉數(shù)=頭數(shù)-兔數(shù)=35-12=23；以后學會列一元一次方程：設雞有x只，則兔有35-x只，則2x+4(35-x)=94，解得x=23，即有23只雞，12只兔。會設未知數(shù)，列方程便捷多了。楊輝在《續(xù)古摘奇算法》中給出了兩種解法：一是“倍頭減足，折半為兔”。二是“4因只數(shù)，以其足減之，余皆雉足，折半為雉”。這也給學生們提供更多的思考途徑。
　　
　　兔園的故事
　　
　　《西京雜記》載：“梁孝王（劉武，孝景帝同母弟）好營宮室苑囿之樂，作曜華之宮，筑兔園。園中有百靈山，山有膚寸石、落猿崖、棲龍岫。又有雁池，池間有鶴洲鳧渚。其諸宮觀相連，延亙數(shù)十里。奇果異樹，瑰禽怪獸畢備。王日與宮人賓客弋釣其中。”枚乘《梁王兔園賦》：“修竹檀欒，夾池水，旋菟園。”謝惠連《雪賦》：“梁王不悅，游于兔園。”唐人黃滔詩：“莫戀兔園留看雪，已乘驄馬合凌霜。” 兔園也稱梁園。李商隱《寄令狐郎中》：“休問梁園舊賓客，茂陵秋雨病相如。”
　　《兔園冊府》，三十卷。唐蔣王李惲令僚佐杜嗣先收集古今事跡、典故，引經(jīng)史為訓注，仿應科目策，自設問對，分類編集。《北夢瑣言》：“宰相馮道形神庸陋，一旦為丞相，士人多竊笑之。劉岳與任贊偶語，見道行而復顧，贊曰：‘新相回顧，何也？’岳曰：‘定是忘持《兔園冊》來。’道之鄉(xiāng)人在朝者聞之，告道。道因授岳秘書監(jiān)、任贊授散騎常侍。北中村墅鄉(xiāng)以《兔園冊》教童蒙，以是譏之。然《兔園冊》乃徐、庾文體，非鄙樸之談，但家藏一本，人多賤之也。”康有為《請廢八股試帖楷法試士改用策論折》：“甚乃《學》《庸》《論》《孟》之微言，亦只守兔園坊本之陋說。”其實《兔園冊府》和后來的《事類統(tǒng)編》一樣，可以作為知識匯編的工具書使用，不必一律封殺。
　　成都永陵公園牌坊聯(lián)文有“永樂敷文德，平林辟兔園”。歷史上多以“永樂”為年號，取其 “永安長樂”之意。《書·大禹謨》：“帝乃誕敷文德，舞干羽于兩階。”傳“遠人不服，大布文德以來之。”《詩·小雅》“依彼平林，有集維。”箋“平林，林木在平地者。”此言于平林中新辟可比梁園之永平公園，供廣大市民游樂其間。
　　永陵公園入口有漢白玉雕仿前蜀主王建謚寶（鐫刻謚號殉葬之印璽）。王建生于丁卯年，屬兔，60歲（又是丁卯）于成都稱帝，國號“大蜀”。其謚寶為兔頭龍身鈕雕，身腹均刻麟甲，尾部卷于右側(cè)。印文：“高祖神武圣文孝德明惠皇帝謚寶”。
　　《新五代史·前蜀世家》說他“隆眉廣顙，狀貌偉然。少無賴，以屠牛、盜驢、販私鹽為事，里人謂之‘賊王八’。……蜀恃險而富，當唐之末，士人多欲依建以避亂。建雖起盜賊，而為人多智詐，善待士，故其僭號，所用皆唐名臣世族，其余宋玭等百余人，并見信用。” 《十國春秋·前蜀高祖紀》： “衣冠之族多避亂在蜀，帝禮而用焉，使修舉政事，故典章文物有唐之遺風。”王夫之《讀通鑒論》：“王建從綦毋諫之說，養(yǎng)士愛民于西蜀；……不妄覬中原，以靡爛其民，與暴人爭衰王。以視朱溫、李克用之竭民肝腦，以自為丑而建社稷，仁不仁之相去，豈不遠哉? ”永陵公園楹聯(lián)“養(yǎng)士愛民，睿智武功安蜀土；納言修政，典章文物繼唐風”、“樂士好施，謙恭簡素；興仁勸善，富庶安寧”取前人評論王建之語，寫其對吾蜀當時之治理政績；不計其后人之種種表現(xiàn)。蓋以強調(diào)“為政以德”之至理也。
　　
　　兔是美肴良藥
　　
　　兔肉是高蛋白、高鐵、低熱量、低脂肪、低膽固醇的健康食品。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竹笥裝有兔骨，可見時人喜歡食兔。南宋林洪《山家清供》記載：“游武夷六曲，訪至止師，遇雪天，得一兔，無庖人可制。師云：‘山間只用薄批，酒醬椒料沃之，以風爐安座上，用水少半銚。候湯響一杯后，各分一箸，入湯、擺熟，啖之，及隨宜各以汁供。’”以其“浪涌晴江雪，風翻照晚霞”，名之為“撥霞供”。這里所說的應該是早期的“兔火鍋”、“涮兔肉”。陶穀《清異錄·饌羞》：“其家故書中尚有食帳，今擇奇異者略記……卯羹（純兔）。”又云：“臘日家宴作臘，四方用種種輕細不拘名品治之，如大豆加以湯液滋味，蓋時人以為節(jié)饌。遂與老室兒女輩舉飲食中以雜味為之者，間記于冊。季冬既大寒，可以停食物，家家多方鳩集羊、豕、牛、鹿、兔、鴿、魚、鵝百珍之眾，預期十日而辦造，至正旦日方成，以品目多者為上，用制湯餅，盛筵而薦之，‘回湯武庫’大概秦、隴盛行。”“魏王（李）繼岌，每薦羹，以羊兔豬臠而參之。時盧澄為平章事，趨朝待漏，堂廚具小饌，澄惟進粥。其品曰粟粥、乳粥、豆沙加糖粥，三種并供。澄各取少許，并和而食。廚官遂有‘王羹亥卯未（豬兔羊），相粥白玄黃’之語。”兔肉和江瑤柱、黃豆、馬蹄（荸薺）同煲成湯，滋腎陰而退虛熱，健脾胃而益陰血，共奏養(yǎng)陰退熱、養(yǎng)血調(diào)中之功。
　　兔一身都是醫(yī)書有載的藥物。《名醫(yī)別錄》云：“主補中益氣。”《本草綱目》云：“涼血，解熱毒，利大腸。今俗以兔肉飼小兒，云令出痘稀，蓋亦因其性寒而解熱耳。”《唐本草》載有“兔膏，主耳聾。”《海上集驗方》：“取兔一只，剝?nèi)テぷξ迮K等，以水一斗半煎使爛，骨肉分離，取出骨肉，令汁水冷，渴即飲之，治療消渴羸瘦（糖尿病）之癥。”《圣濟總錄》以黃連、胡黃連、熟地黃、草決明共兔肝一副研爛和丸治肝虛目暗之癥。對于兔屎（明月砂、玩月砂、兔蕈），李時珍也有評介：“能解毒殺蟲，故治目疾、疳勞、瘡痔方中往往用之。也治大小便秘、月蝕耳瘡。”典籍但亦載“食兔髕多，令人面生髕。”（《風俗通》）“妊娠不可食，令子唇缺；其肉不可合白雞肉食之，面發(fā)黃；合獺肉食之，令人病遁尸。”（《本草經(jīng)集注》） “久食弱陽，令人色痿；與姜同食，令人心痛。”（《本草拾遺》）所謂“兔尻有孔，子從口出，故妊婦忌之，非獨為缺唇也”，“二月食之傷神。”，“八月到十月其肉酒炙吃，與丹石人甚相宜。大都絕人血脈，損房事，令人痿黃。”（《食療本草》）這些說法，缺乏科學依據(jù)，不可迷信。
　　舊日迷信者不準孕婦食兔，以避“兔缺”（人上唇缺如兔），其實兔缺并非食兔所致，且亦可治。《晉書·魏詠之傳》：“生而缺唇，年十八……醫(yī)曰：‘可割而補之，但須百日進粥不得笑語。’ 詠之曰：‘半生不語，而有半生，亦當療之，況百日邪！’”術后卒獲全愈。王肯堂《瘍醫(yī)證治準繩》：“若缺唇缺耳，先用麻藥涂之，卻以剪刀剪去外些皮即以絹線縫合……以雞子黃油涂，次以金毛狗脊毛薄摻些于上，次以封口藥涂之，次日以茶輕洗……八日剪去線”。顧世澄《瘍醫(yī)大全》：“整修缺唇，先將麻藥涂缺唇上，以一鋒刀刺唇缺處皮，即以繡花針穿絲釘住兩邊皮，然后接上調(diào)血之藥，三五日之內(nèi)不可哭泣及大笑，又怕冒風打嚏，每日吃稀粥，肌肉生滿，去其絲，即合一唇矣。”這些老祖宗們真有知識，曉得以外科手術醫(yī)治疾病，濟世活人；生活在21世紀的我們，更應該樹立科學醫(yī)學觀，以之指導我們的保健衛(wèi)生，別聽那些“江湖馬扁兒”的花言巧語，自尋上當受騙。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