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許多企業資金鏈斷裂,倒閉破產不在少數,更有老板頻繁出走乃至跳樓,一時間人心惶惶。
我從2008年開始就一直在進行溫州商人的研究,因此溫州的朋友也特別多。最近我特別約一些溫州朋友了解了一下實際的情況,據他們說,溫州現在確實非常慘淡,金融形勢緊張,很多人都想賣房子。這讓人感到很奇怪,為什么危機最先在溫州爆發呢?因為在我的印象中,溫州商人是中國市場中少有的非常有競爭力的商業群體。
于是我向很多朋友咨詢,他們講了很多原因,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前一段時間的投資擴張,在擴張過程中,很多溫州企業借了很多貸款,有些甚至是高利貸。一個朋友說,溫州出現不少這樣的情況:先是銀行跟小企業講,現在形勢很好,放款很容易,你們要抓住機會做大。于是這些小企業就接了很多訂單,定了很多設備,等到訂單簽了,設備來了,銀行又說銀根又收緊了,放不出款來。但規模已經擴大了,資金必須要跟上,怎么辦呢?銀行內部人會介紹你去借高利貸,這些小企業就只好吞下苦果。他們預計經濟形勢已經好轉,等產品銷售出去,資金回流,錢就能還上了。沒想到最近幾個月國際國內形勢越來越不樂觀,預期的好日子沒來,利滾利越陷越深,許多白手起家的企業家就這樣被套牢,于是只能跑路。
這讓我想起我曾經讀過的一篇文章,里面講到,內蒙古的牧馬人都有這樣一個經驗:在蒙古草原的寒冬里,凍死的往往是一些年輕的、健壯的馬,反倒是一些年老體衰的馬往往能活下來。為什么呢?因為在從冬天過渡到春天的過程中,會出現一兩次小陽春,天氣回暖,這些年輕健壯的馬新陳代謝旺盛,急不可待地把保溫性能很好的、抗寒的絨毛褪掉,沒想到過了幾天又出現倒春寒,天氣一下子又冷了,這些把絨毛褪掉的馬都凍死了,反而是反應遲鈍的老馬活了下來。
溫州商人是中國商人里最具有商業意識、最活躍、最有商業魄力的群體,就像那些年輕的馬一樣,最有活力。中國經濟在2008年后進入寒冬,對此中央加大信貸刺激,用天量的政府投資硬是拉動起大型的生產和消費,使得投資品價格上漲,房地產和金融等產業迅速回暖,一個新的投資泡沫迅速形成,造成了一個小陽春的假象。反應最敏銳的溫州人,覺得春天已經到了,于是最早褪去了過冬的毛,變得有些冒進。整個溫商群體借用外部資源擴張的欲望被調動起來,使得投機性擴張迅速加快,一旦“倒春寒”襲來,就突然發現已無路可退了。
現在國家總理也到溫州去了,要求銀行給企業家們發放貸款,這個姿態似乎能夠穩定信心。但在我看來,這只是堵住了一個小窟窿。溫州企業再出問題,也是小問題,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即使溫商投資再勇敢,再激進,他們也還是民營企業家,首先要對自己負責。他們知道自己借的貸款都要還的,因此不能亂投資,這些投資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可靠的。雖然他們也可能看走眼,但總而言之還是有風險控制意識的。
連最精明的溫州商人都遇到了信貸危機和資金鏈緊張的困境,那些毫無風險控制意識的國企和政府投資又能好到哪兒去呢?中國如果出現更大的危機,絕不會是溫州商人炒房炒出來的,肯定是在于國企和政府投資。因為溫商是拿自己的錢在炒,花錢還是要精打細算的,而國企和政府花的不是自己的錢,賠了他們也不心疼,許多政府官員和國企領導就干一任而已,他們對投資風險的控制,會像溫商這樣仔細周詳嗎?更不要說國企和地方政府的投資過程中還會有很多腐敗行為。《呂氏春秋·察今》講,見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見微知著,中國真正大的窟窿并非在溫商,而在于政府投資和國企捅出來的窟窿。
溫州小老板出問題,是因為他們沒有得到國家的金融支持,他們的投資風險自己扛了,而那個真正大的窟窿之所以沒有破,則是因為國企和政府投資有國有銀行的信貸支持,他們可以拿新賬還舊賬,不斷得到貸款。這個大窟窿到底能不能填補得上,如果填不上什么時候要破,還需要更長時間的觀察。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地方政府和國企投資給中國經濟埋下的隱性危機,將遠遠不是溫州商人的投資失誤所能相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