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出版業發達了,尤其是互聯網上的電子媒體更發達,“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出本書,已不是大師才能有的奢求。于是,很多可愛的小人物,很多鮮活的好思想,都出書了。琳瑯滿目,目不暇接。
近日,讀朋友的新書《驀然回首》,從“燈火闌珊處”看見的“那人”,分明是一個活脫脫的“士”。
“士”,古代屬“文人”一類,但“文人”未必都是“士”,有志氣、有抱負、有風骨、有品位、有才干者才算得上,所以又叫“文人志士”。“士”,今屬“知識分子”一類,但“知識分子”也未必都是“士”,除了要有志氣、有抱負、有風骨、有品位、有才干,大體是懷才不遇而又隨遇而安,隨遇而安而又好游四方、好游四方而又喜唱善吟者,才算得上“士”。
“士”這角色如何定位?在中國的文化傳統中,有所謂“官—士—民”三維結構。“士”夾在中間,要么“奉上”,為“官”效力,甚至成了“官”;要么“事下”,為民請愿,也就當了“寇”。那時“官”與“民”對立,“士”也真難為也。
今天好了,從總體上或至少從理論上,官民一家了。那么,今天還有“士”嗎?有的!只要中國的文化傳統還在,“士”的精神就在。無論居于何位,“士”總是憂國憂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進退皆憂,先天下之憂而憂。
總是憂,不是要患“憂郁癥”嗎?所以,“士”還要有自得其樂的本事,找到一種平衡。朋友的書中,從那許多快樂的詞句里,你能感到淡淡的憂愁。從那許多憂慮的詞句里,你又能體會出希望與快樂。
今天的時代,人們思想活動的獨立性、選擇性、多樣性、差異性明顯增強,求知、求樂、求美的愿望十分強烈。其實,選來選去,求來求去,“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們仍然需要“士”,我們大聲疾呼“士”。
因為,今天的人類過著和過去不一樣的生活。經濟正融為一體,空間距離減少,生活水平提高,生命科學的進展使壽命延長不少。可是,新的環境、人造的環境,卻危害著我們的居住;充滿添加劑或轉基因的色香味俱佳的食品,填充著我們的身體;各種各樣的好工具使生活變得復雜,復雜到我們都沒法處理了。尤其是,我們的生命可以延長,但如何有意義地度過這生命?我們跑得更快,聲音傳達得更遠,看見的東西更多,移動的幅度更寬,我們變成滿身都是機器的血肉之軀,但是我們的靈魂卻缺少了關照。
高節奏的現代生活擠壓了我們的思考空間,也誘惑了我們“欲”的心性。在這個紛繁躁動的世界里,我們的心蠢蠢欲動,沒有片刻的安寧。物質的發展讓我們心靈迷失,甚至迷心逐物,把心靈、精神、信仰統統拋下不管,都被物化了。無論社會怎么發展,無論經濟怎么繁榮,如果放棄了對崇高理想信念的追求,大家都心浮氣躁不思進取,心煩意亂不知所從,社會難以穩定和諧,發展又如何持續協調?
當代西方社會在從“現代社會”向“后現代社會”轉型的過程中,“上帝之死”所帶來的信仰迷茫使西方人陷入了“生命中不堪承受之輕”的精神焦慮之中。當代中國社會在向現代化轉型的過程中也出現了“遠離崇高”和“信仰缺失”的精神現象。欲望在吞噬理想,多變在動搖信念。人失落了信仰,也就失落了對自身存在意義的終極關懷,人生的意義由此而變得晦暗不明。過去的宗教束縛解體了,但代替宗教信仰的那些理念,那些價值,又將安在?
這就特別需要更多的有識之“士”來焦慮、來思考、來奔走呼號了。
好在中國從來不乏有識之“士”。
“士”即“君子”。正在現代化路上迅跑的中華民族,不會跑得失魂落魄。驀然回首,我們又看到了“士”,看到了“君子”。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作者為中央社會主義學院黨組書記、第一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