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龍 好男兒志在外交

　　采訪在釣魚臺如畫的景致中進行，座椅并沒有面對面擺放，吳海龍要扭過臉才能與記者直視，吳海龍毫不在意，把這個扭臉的姿勢一直保持了4個小時。正是這短短的4個小時，讓記者走近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波瀾壯闊的外交風云，走近了一個赤誠的內蒙男兒。
　　
　　做一個令對手尊敬的外交官
　　吳海龍做外交官已經33年了，從最初進入外交部時的畢業于北京外國語學院的工農兵學員到現在的部長助理，他已經習慣了每天批文件，看電報，夜夜很晚才回家，衣物行李存單位，一拎箱子就可以出差的“外交官的生活方式”。女兒考高中時，他怕回家太晚影響女兒的睡眠，索性在外交部的宿舍里住了半年；處理朝核問題最緊要的時段，他二十幾天睡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辦公室已經成為他生命的核心，“所有的出差，我都是從辦公室出發，一下飛機直接再回到辦公室。哪怕再晚再累，我也要把案頭積壓的文件批完，電報看完才回家。”“國際形勢千變萬化，你必須隨時準備出征。”工作上的勤奮努力，積累和沉淀，正是吳海龍在國際外交舞臺上縱橫馳騁的底氣。
　　外交官的人生，一切同樣要從最具體、最基礎的事情做起。
　　1978年吳海龍畢業后，到外交部第一天的工作就包括翻譯十幾米長的外交電條。翻譯工作本身倒不是最困難的，看著周圍那些解放前畢業于燕京、圣約翰大學的精通外語、諳熟外交的老前輩，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敬畏之情，給工作平添了巨大的壓力。當天夜晚，面對長長的電條，吳海龍總是不自覺地回想起自己因為是平生第一次坐小汽車，進了外交部的大院，卻手忙腳忙地開不了門、下不了車時的情景；回想起面對諸位年長的同事，自己都不知是該叫職位還是叫同志；回想起白天自己不停地剪報、記大事記，努力地辨認領導的改動以謄清文稿……夜闌人靜，吳海龍懸了一整天的心慢慢平靜下來：翻譯、剪報、謄寫、記大事記、寫簡報，這些不正是外交工作的基本功嗎？在大學里盼了那么久，現在不正是在工作中學習、向前輩們學習的最好時機嗎？只有自己爭氣，才能改變社會對工農兵學員的看法！想到這兒，原來有些緊張的吳海龍反到有些迫切地盼望新的一天早點到來了。原本的壓力變成了動力，同事們發現，這個新來的23歲的內蒙小伙，無論做什么，無論工作到多晚，臉上總是帶著笑意。
　　由于工作積極努力，1980年10月，吳海龍與外交部的高級翻譯施燕華等一行5人被派往曼谷聯合國亞洲及太平洋經濟社會委員會（以下簡稱“亞太經社會”）的臨時筆譯工作。經過3個月“海量翻譯”的洗禮，他從富有經驗的同事身上學到了許多翻譯的技巧和知識，同時也對亞太經社會這個當時亞太地區唯一的政府間國際組織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正因為有了這樣的經歷，1981年7月，吳海龍這個進入外交部不過三年的小伙子，就被派往曼谷做中國常駐亞太經社會“代表秘書”，而且一去就是6年。
　　這是吳海龍人生中關鍵的6年。由于中國的常駐代表由駐泰國大使兼任，總代表處的實際工作人員就是副代表和吳海龍兩個人。前后共事過的兩位副代表都是中國外交界的前輩名宿，年長吳海龍很多。6年間總代表處里總是一老一少，一個掌控方向，一個拳打腳踢，相得益彰。由于是多邊經社組織，加之中國正值改革開放初期，每年有幾十個來自國內各個部門的團組要來亞太經社會參加各種會議。吳海龍不只是要負責這些團組的接待，還要協調、交涉和參會，每天忙的不亦樂乎。此外每年還要牽線搭橋，為國內有關部門與亞太經社會安排十幾個合作項目。新華社、人民日報駐曼谷的記者也非常喜歡外交部這個愛動筆的小伙子，希望吳海龍多寫一點介紹聯合國和亞太國家的文章。所有這一切，幾乎把吳海龍這六年時間都占得滿滿當當。吳海龍則熱情高漲，對每一件事都認真辦理、每一個人都有求必應。六年下來，不論是國內有關部門的同仁，還是亞太經社會秘書處的官員，有事大家都習慣來找吳海龍。時任外交部國際司處長的王光亞甚至開玩笑地稱吳海龍是“曼谷一霸”。原來四年的任期已經被延長了兩年，副代表鐘述孔教授還是舍不得吳海龍回國。吳海龍的妻子不愿意了：結婚20多天丈夫就去了曼谷，此后六年二人只見過二次面！當吳海龍懷著依依不舍的心情離任時，在曼谷聯合國機構工作的外國以及華人官員和工作人員，七八十人自發地組織了歡送會，還贈給吳海龍一塊紀念銅牌，上面寫著：謹對你的為人和對亞太經社會所做的貢獻表示由衷的欽佩和敬意。那一刻，吳海龍年輕的心被因外交工作而生的巨大幸福感充滿了，他做了有生以來最長，也是最打動人心的一次即席演說，令在場的人無不為這位年輕人的激情和口才所折服。吳海龍暗下決心：在今后的外交人生中，要奮力拼搏，有所作為。
　　
　　要做一個好的外交官，先要做一個好人
　　6年曼谷的工作歷練，使吳海龍成了外交部里多邊外交領域的年輕骨干之一。回國后，吳海龍又回到國際司，工作得心應手，備受領導器重。而命運又是那樣的垂顧于他。1988年新任的外交部長要物色一位秘書，吳海龍被挑中了。對此，吳海龍進行了一番長考，最后他放棄了當秘書的選擇，被派到紐約的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團工作。“我就是想看看，我一步一個腳印地走，究竟能走多遠。”他這樣對同事解釋，也明確了自己的人生信念。
　　在紐約這個聯合國大舞臺上四年多的磨練，使吳海龍的眼界更加開闊，能力不斷提升，外交實踐更加豐富。1992年他任滿回國后，擔任外交部國際司的副處長。此后在參與聯合國人口與發展大會、人居大會、世界減災大會中，作為主要談判代表，他為維護中國與其他發展中國家的權益屢屢舌戰群雄，據理力爭。有趣的是，多數在會上被他駁斥的對手在會下反而和他成了朋友，吳海龍的外交智慧，得到了談判對手的認同。
　　1993年，吳海龍率領九位中國同事前往柬埔寨主持聯合國在柬埔寨舉行的民主選舉。進入金邊前，澳大利亞的軍官負責介紹柬埔寨的軍事環境和避雷常識，看完血淋淋的幻燈片后，很多國家的外交官當時就卷起鋪蓋打道回府了。接過發下來的野外生存背包，吳海龍與同事們果斷地鉆進法國空軍運輸機黑洞洞的機艙里，一路搖晃著到了金邊。此后十名中國外交官分赴各地主持選舉。選舉結束后吳海龍負責的選區被各派的游擊隊包圍，無法出去。最后只好連人帶選票箱被俄羅斯的直升機接回金邊。重又在金邊相聚，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吳海龍發現大家的目光中都多了一種堅定。
　　1996年年中，已經在外交部國際司經濟事務處做了半年代處長的吳海龍，奉調出任中國駐以色列使館參贊。干了十幾年的多邊外交，突然又到了巴以和談正進入緊要關頭的以色列，一切都要重頭學起。三年多時間，吳海龍帶著使館工作人員，遍訪了巴以雙方的外交官和專家學者。為了了解實際情況，他們開著車跑遍了巴勒斯坦幾乎所有的城市，在以色列交還希伯倫的緊要當口，吳海龍也帶著同事到現場做觀察，了解第一手情況。1992年適逢李鵬委員長訪問以巴，當委員長結束在以色列的訪問準備到巴區去會見阿拉法特時，巴以雙方竟然推翻了事先商量好的交接方式，誰也不讓對方的車隊進入幾米寬的中間地帶。邊境上一時劍拔弩張，中方代表團則被困在了酒店中。關鍵時刻，吳海龍拿起電話，要求雙方負責人恪守信用，從中巴和中以的友誼考慮，立即安排好車隊交接工作。最終巴以雙方各讓一步，都把車開進中間地帶，李鵬委員長下以車上巴車，安全過境。“緊急時刻雙方都是意氣用事，像朋友一樣批評他們比其他外交辭令更管用。”吳海龍“先禮后兵、主動出擊”的外交經驗在關鍵時刻發揮了作用。
　　1999年，吳海龍回國另有任用，時任以色列外交部副總司長的謝里夫專門請他吃飯。謝里夫說，“我從來沒有請參贊吃過飯，你是第一個。三年時間，除了工作以外，我更欣賞你的為人”。吳海龍說：“我的理解是A good diplomat must be a good man，要做一個好的外交官，先要做一個好人。”
　　
　　
　　“聯合國是最民主的機構”
　　從以色列回來，吳海龍被任命為外交部國際司副司長兼亞太經合組織（APEC)中國高官。吳海龍成功地組織籌備了新中國建國以來舉辦的規模最大、級別最高的亞太經合組織第九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在駐港公署副特派員的位置上也有頗多建樹，于2005年被委任為中國常駐維也納聯合國代表團的特命全權大使。
　　50歲，第一次做大使，從內蒙縣城走出來的吳海龍感覺每一天都充滿了力量，每一天都工作得痛快淋漓，更何況背后還有一個日漸強大、任何人也不能再忽視的祖國。在他具體負責的國際原子能機構、國際工業發展組織、國際禁核試條約組織的各項工作中，中國的意見都占據重要位置，在幾個組織總干事的選舉中，吳海龍更是代表中國主動表明立場，為發展中國家爭取了應有的地位，在幾大國際組織中樹立了中國全新的形象。
　　一次在國際原子能機構的會議上，英國作為歐盟的主席，硬是不讓作為不結盟國家的主席的馬來西亞大使發言，非常霸道，會場氣氛異常緊張。吳海龍果斷地舉手發言：“主席，聯合國是最民主的機構，要允許所有成員國自由地發表意見，不結盟國家代表了發展中國家，不讓他們發言是沒有任何道理的。英國是民主國家，更應當知道在聯合國尊重民主。”英國大使啞口無言，最后，只得讓馬來西亞大使發言了。
　　2006年吳海龍調任外交部國際司司長，2009年又任部長助理，在此期間，他參與組織和協調了北京奧運會、上海世博會、亞歐首腦會議、金磚國家領導人會議、亞運會、大運會等活動的外事工作，參與和謀劃了陳馮富珍女士競選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的工作，代表中國參與和處理了朝核、伊核、蘇丹達爾富爾、科索沃等全球熱點問題的解決，參加了亞太經合組織會議、20國集團會議等一系列重大國際會議。他所經歷的這一切，印證了中國國際地位的不斷上升，中國影響力的不斷擴大，印證了中國的外交事業大有可為。
　　
　　“好男兒志在外交”
　　回首往昔，吳海龍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事外交工作，算是把內蒙人的豪爽、厚道盡情發揮出來了。
　　他眼中的內蒙人，首先是小時候和他生活在在一個大雜院里的八、九戶人家。一到放學的時候，一院子的大學生、高中生、中專生、初中生、小學生都趴在院中的大桌上看書學習，吳海龍身處其中，翻翻這本書，看看那本雜志，還時不時地插幾句話，一切都是那樣新鮮有趣。小學四年級字認得差不多了，吳海龍就獨自找長篇小說看，從《青春之歌》、《林海雪原》，到《鐵道游擊隊》、《新兒女英雄傳》、《上海的早晨》，從普希金的詩歌到解放前的線裝書，他走到哪兒借到哪兒，抓住什么讀什么，把縣城里能找到的書基本上讀了個遍。讀書的間歇，他給房子打過土坯，到野地里刨過藥材，為修鐵路打過石子，幫牧民喂過羊，高中放假時還跑到縣城里燒鍋爐、做服務。在他眼里，學習與勞動，都是一個十五六歲、內蒙人家的長子必須的擔當。
　　那時候他羨慕過修建縣禮堂的建筑師，更敬仰被下放到內蒙教他高中課程的大學生們。他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高中語文老師吳翔在課堂上講魯迅的《“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講戰國策的《觸龍說趙太后》時有聲有色、聲情并茂的神態；還記得學外貿出身的、被同學們稱為“活字典”的政治老師何偉文縱論天下大事的風采。正是在這些老師的啟發下，吳海龍酷愛讀魯迅的作品，還一本不漏地從新華書店里買回《國際知識》叢書品讀，后來又咬著牙從“ABC”變成北京外國語學院筆譯、口譯雙A的優秀畢業生。
　　吳海龍忘不了高中住校早起時，同學們熟睡的臉上白白的霜花，忘不了與內蒙同鄉楊柳蔭在北外相互砥礪、共同進步的成長經歷，更忘不了自己的母親。正是這位平凡的內蒙母親，在吳海龍小時候對他鄭重承諾：“好男兒志在四方，家里砸鍋賣鐵也要供你讀書”，而從進入北京外國語大學的那一刻起，吳海龍心中就一直藏著一句對母親的承諾：“好男兒志在外交”。
　　責任編輯 曾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