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亙古未有的幸福時代,讓我們幸運地趕上了。得出這樣的結論,卻不是毫無依據地信口道來,而是根據有關媒體發布的幸福指數。于是,我也就相信了這時代的我是幸福的。即使由于社會上各種離奇的事件造成精神的不爽,抑或自我本身便存在抑郁自殺前兆的可能性焦慮,我也會理性地安慰自己,這不是精神狀態的主流,那些事件也不是社會生態的主色。太陽底下,鏡頭面前,全是幸福的笑臉,這幸福的渲染,像聊齋中的倩女魅影,讓我迷惑于幸福的幻覺。
但我卻回避不了清醒時候的焦慮。據說,情緒焦慮,已經成為普遍的社會心態,使每個人都感到自己身邊危機四伏。它像一條毒蛇,隨時潛入香甜的夢境,讓人在一身冷汗中猛然驚醒。緊接著,這幸福的美妙感受,也就蕩然無存了。我常常責怪自己眼光的短視看不到前途的光亮,也常常遺憾自己奮斗的無力越不出身份的卑微,前輩的足跡,自然也就成為后來者前行的指引。明明知道改變不了現狀的殘酷,卻依然堅定地迷戀著前程的錦繡以及財富的奢華,盡管明知那是除了中彩之外再也沒有可能滿足欲望的天方夜譚,卻依然偏執地堅信著人間正道是滄桑。
看到同齡的同學升遷發財,頓時便醞釀出懷才不遇的落寞感傷。看到同村的癟三咸魚翻身,頓時便又流露出蒼天無眼的悲情喟嘆。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可并不是有準備的人都有機會。公平從來都是一種天真的理想,就像地平線一樣,即使再平,也不會在同一時間使地球的每個角落同現東方紅。都是春天的花籽,可未必都會擁有盛夏的芬芳??墒?,很少有人愿意承認自己就是那棵生長在惡劣土壤中的花籽,也很少有人愿意認命自己就是本該綻放妖嬈卻早已枯萎的殘損的花身。不甘命運的捉弄,于是披著浮躁青春的風衣,惦記著昨日的理想,感嘆著明天的蒼涼。
比較,讓我們的生活成為物化的圖紙,讓我們的幸福成為量化的參數。曾經的筒子樓,曾經的街坊鄰居,彼此生活的平安幸福,從未有什么不滿和焦慮。但是,自從視野內拔地而起瓊樓玉宇,自從昔日的鄰居先后搬進了寬敞明亮的大房子,人們就再也不能滿足于曾經堅持了多年的平凡與幸福。還是那個房子,面積沒變,還是那個家庭,人口沒變,為什么會感覺這房子越來越狹窄,越來越窒息?那種被剝奪的感覺,時隱時現,在內心深處揮之不去。
在社會不公的體制面前,一個單獨的個體是脆弱的,無足輕重,根本無力促進這種不公趨向平直的均衡。農村的學生,學習努力考再好的成績,也打不破北京上海學生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先天優越?,F今社會的普通一族,論錢斗不過富二代,論權斗不過官二代,財富與權勢駕馭的社會格局,已經成為密織的羅網,將蕓蕓眾生網羅其中,層層關系網,根根人情線,無論你愛與不愛,它就在那里,無法超脫。官二代的叫囂,富二代的炫耀,在挑釁著公眾容忍社會不公的心理底線,并不斷突破。一個人的權利遭遇蹂躪,一群人的情感倍受羞辱,誰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不幸的主角,這種不幸的預感擾亂了精神的安寧,焦慮透過破碎的城墻,穿梭在幸福的絲線之間,形成解不開的糾結。
草根的沒落,漸成時代的宿命。且越來越多的人,由于生活的沉重和力量的單薄而誕生精神的焦慮,從而將自己的角色歸位于草根。即使白領,也躲避不了房奴的命運,即使博士,也拼斗不過二代的競爭。明明覺得唾手可得,實則又是遙不可及。當心儀的情人挽起別人的手臂,你會不會因為自己的貧窮而自慚形穢?
陽春白雪,只能遺落在遙遠的荒原,而非喧鬧的都市;天籟之音,只能奏響在寂靜的蒼穹,而非鼎沸的人群。潔身自好而不同流合污,我行我素而不隨波逐流,在現實社會,到底是大浪淘沙般的中流砥柱,還是高處不勝寒的不識時務,恐怕也不能得出確切的結論。但,那些孤寂的人,如果沒有拋棄世俗的欲望目標,注定將是永遠不得精神安寧的內心焦慮。
任憑意志的肉身如何抗拒,終究摧不垮堅固體制的銅墻鐵壁。這體制的不公,可以隨心所欲輕而易舉地使得某些人功成名就,縱使自己有鯉魚跳龍門的本事,或者有跳出如來手心的能耐,卻因為沒有公平和機會而難免成為永久地埋在地底下的金子。癟三的幸運,正是體制賞賜了機會。焦慮,是因為不懂放棄,始終堅守成功的理想,時刻難越不公的溝壑,“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br/> 焦慮的痛苦,使我們實現幸福目標的理想變得更加渺茫,并也將腐蝕掉現在生活的幸福。在這樣的兩難選擇中,需要權衡的決絕和舍棄的智慧。而我總覺得,如果無法成就功名而獲得超越的幸福,即可降低欲望而適應現時的幸福,畢竟讓幸福與生活形影相隨,才不失為睿智而務實的態度。
責任編輯 張惠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