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非常態祈使句“再A一點”

王宗泉

（暨南大學文學院，廣東廣州，510632）

漢語非常態祈使句“再A一點”

王宗泉

（暨南大學文學院，廣東廣州，510632）

漢語非常態祈使句主要指“再愚蠢一點”、“再自戀一點”等表相反義的祈使句。這是由一般祈使句“再開心一點”變化而來，一般祈使句中A有［+可控，+祈求］特征，而非常態祈使句中A則有［+可控，-祈求］特征。非常態祈使句可分為直接祈使與間接祈使兩類，前者主要表達激憤之情，后者主要表達幽默調侃之語氣。非常態祈使句是2000年以后在網絡頁面語中大量出現的，其產生動因是表達的求變心理與語言的豐富原則。

反語祈使；再A一點；可控；祈求；求變心理

一般來說“再A一點”是祈使結構，表達的是說話人希望聽話人在現有基礎上再進一步，其預設是聽話人未達到說話人所希望的性狀。如“高一點兒”、“再高一點兒”。但情況遠非這么簡單，“再A一點”有三種不同的結構義，從祈使角度看，大致分為常態祈使和非常態祈使兩大類，而后者是在2000年以后網絡頁面語及紙質媒體文本中才有的新用法。

一、常態祈使“再A一點”

（一）“再A一點”類型

常態祈使“再A一點”是比較常見的一種表達。總的來說有以下兩種類型：

1.“再A一點1”

這一類是普通的祈使句，是希望對方在原有基礎上，再努力達到該性狀，帶有祈使語氣的句子。表示要求、請求、勸告、建議、命令、指使等。如：

（1）讓寶寶高一點，再高一點。身高與飲食、健康密切相關。（育兒心得，2006.1.9）

（2）謙虛一點，再低調一點，才會更可愛。（紅袖添香博客，2009.4.8）

例（1）和例（2）表達的是對方已經比較A了，但還沒有達到說話人所希望的那種程度，是希望對方能夠“再A一點”以便達到說話人所希望的程度。這是一般祈使句。

2.“再A一點2”

這一類“再A一點”是對象不A而說話人希望再A一點。如：

（3）在這里，我想對所有工地的老板說：“請你們高尚一點，再高尚一點。不要讓你們的工人無奈、憤恨地回家，不要讓他們的付出得不到回報。”

（4）但愿考場再純潔一點！我們這次考試監考光是抓無線耳麥的就抓了有20個左右，抓到的有那么多，還有沒抓到的呢？氣啊！！！

例（3）和例（4）表達的不是對方已經A了，而是說對方比較A或A得還不夠，“再A一點”是說話人的祈求。例（3）“再高尚一點”是說對方或許不高尚或許沒有達到說話者所期望的高尚程度，祈求對方能“再高尚一點”。例（4）“再純潔一點”是說話者的一種祈求，這包含兩層含義：一是委婉地提出“考場還不夠純潔”；二是說考場還沒有達到自己所希望的純潔程度。這既是對考場“純潔”的擔心，也是對考場純潔的一種祈求。

（二）A的語義特征

由于常態祈使句表達的是說話人對聽話人的祈求，因此說話人描述的方向是從已然到未然，從起點到終點，從現在到將來……因此常常要求A是聽話人能改變或可控的性狀。從認知角度講，在一般情況下，人們所祈求的總是好的、積極的、正面的，或是向這一方向發展的，因此A具有褒義，至少是中性的，這才符合說話人的主觀愿望。所以，常態祈使句中的A具有［+可控，+祈求］特征。如：

（5）你的心需要再陽光一點！（溫網論壇，2010.4.12）

（6）再樂觀一點，再積極一點！（心情驛站，2010.1.18）

例（5）是說你的心還不夠“陽光”，希望你能“再陽光一點”。例（6）是說還不夠“樂觀”、不夠“積極”，希望能“再樂觀、積極一點”。因此，常態祈使句中典型A的語義特征為［+可控，+祈求］。

與此同時，因為人們所祈求的好的、積極的、向上的、正面的性狀一定具備褒義，因此在常態祈使句中的A具備［+褒義］特征。

二、非常態祈使的“再A一點”

非常態祈使是跟常態祈使對立的，與在常態情況下相反，說話人所祈求的往往不限于是好的、積極的、向上的、正面的性狀。這些性狀也常常是不可控的，因為這樣才符合說話人的非常態主觀希望。如：

（7）國安到底怎么了？后防線還能再愚蠢一點嗎？……愚蠢得不能再愚蠢了。（北京國安吧，2010.4.5）

（8）如果不能再聰明點那就再愚蠢一點，中庸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至上素質，平庸看上去也是不上不下，有點中的意思，但越來越感覺平其實不好。（愛是杯中有你的快樂，2007.6.30）

（9）山寨新聞主持人，您還能再低俗點嗎？（爆米花網，2010.1.25）

（10）偶然的領悟：再低俗一點，設計可以做得更好些。（文浩日志，搜狐，2010.1.27）

（11）被裝上假胸，吳彥祖不介意再丑一點。（深圳新聞，2003.7.28）

（12）神啊，祈求您讓我長得再丑一點吧！不要讓別人只看到我的帥而看不到我其他的優點！（瀟東，2009.6.29）

在正常情況下人人都不祈求“愚蠢”、“笨”、“低俗”和“丑”。這類跟常態祈使句中有所不同的 A進入祈使句后所表達的意義也并不相同。同樣是“愚蠢”在例（7）中是貶義，指“愚笨、不聰明”；在例（8）中是褒義，指“拒絕平庸”。同樣是“低俗”在例（9）中是貶義，指“低級庸俗”；在例（10）中是褒義至少是中性的，指“不要忽略最平常最原始的表現形式與方法”。同樣是“丑”，在例（11）中是貶義，指“不好看”；在例（12）中是褒義至少是中性的，指“普通”，即“不要讓我的皮囊掩蓋了我的智慧”。

由此可見，當“再A一點”中A具有［+可控，-祈求］語義特征時，就構成非常態祈使句。而這種A進入非常態祈使句中所達到的語用效果，視具體語境而有所不同，要么表貶義，要么表中性或褒義。因為A具有［-褒義］特征時在“再A一點”句中也并不完全表貶義，因為非常態祈使句的表達效果在很大程度受語境制約。

（一）“再A一點3”

（13）有勁兒沒處使：郭晶晶，你應該再拽一點！（搜狐體育，2009.6.15）

（14）北京，你能不能再自戀一點！（北方論壇，2009.8.13）

很明顯，例（13）、例（14）這類句子絕對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祈使句，這里的“再A一點”也不能按字面義理解。這類句子前有能愿動詞“能”或“應該”。如例（13）其實是說“郭晶晶你已經夠拽的了（你要是再拽一點看你會有怎樣的結果）”。例（14）是說“北京你已經夠自戀的了（你要是能再自戀一點看你會如何收場）”。真正想要表達的是說話人對這種 A的不認可，也是用一種比較娛樂的態度對A程度過頭的調侃。

由于“再A一點3”表達的是對“太A”的不滿，因此說話人僅僅是對既有現象發泄不滿，至于這種現狀的形成，可能是人力所及的，也可能是客觀條件造成且人力無法改變的，因此這類結構中的A既可以是可控形容詞也可以是不可控形容詞。如：

（15）永太科技，你可以再小氣一點！（永太科技股吧，2010.4.5）

（16）其實你們可以再消極一點，就像他們。（銀魂說吧，2009.12.17）

因為此類結構表達的是說話人的憤疾和不滿，而褒義一般又是人們所希望的，因此能進入此格式的A大多是非褒義的詞。所以，反語祈使結構中A的語義特征可以初步描述為［±可控，–祈求］。大部分為貶義，即使是中性，在特殊語境里，也是不祈求的。

就同時滿足兩種祈使結構的中性詞而言，一般情況下人們很自然地把它們歸為常態祈使結構。如：“再大/小一點”、“再遠/近一點”等。盡管相對貶義的中性詞也能進入反語祈使結構，如：

（17）公交都只到魯巷，離家能不能再遠一點啊？（萬科魅力之城業主論壇，2009.9.21）

（18）這給的工資也太少了吧，還能再少一點嗎？（風亦醉，暨南風，2010.3.18）

但這同樣需要在特殊語境條件下，而且出現的頻率也很低。至于褒義詞則至今仍未發現其進入反語祈使句的例子。因此，貶義詞與反語祈使結構形成一種最自然的搭配，中性詞在特殊語境下也可進入此格式，而褒義詞則完全不能進入。所以其中典型A的語義特征可描述為［+可控，+貶義］。

（二）“再A一點4”

當然祈使也有程度上的差異，還有一類是有疑問之形卻表祈使之義的祈使句。如“還不快跑？”“你少說幾句行不行？”也稱“邊緣祈使句”。邊緣祈使也存在于反語祈使句中，如“你怎么不再A一點？”“你能不能再A一點？”等。因為這不是真在疑問而只是向聽話人提出某種要求且希望聽話人能按自己的要求行事。如：

（19）中國足球隊，你能再垃圾一點嗎？（五味瓶，新浪博客，2008.8.24）

（20）網易你還能再自私一點嗎？有沒有真正為玩家考慮過？（《天下貳》官方論壇，2008.9.20）

例（19）、例（20）與前面的例子有所不同，這主要體現在語氣與態度上程度加深，表達憤慨與極端不滿。如例（19）是說“中國足球隊已經很垃圾了”，在此基礎上“更垃圾一點（索性爛掉吧，會是一個什么下場）”，表達的是對中國足球隊的強烈不滿。例（20）是說“網易已經很自私了（索性更自私一點，在眾人面前徹底暴露吧）”，表達強烈的不滿，也有譴責的意思。這類句子就是反語，在情感上更多的是諷刺和挖苦，這種反常規的語義也正是反語祈使句的句式義。

三、“再A一點”的分化

（一）四種類型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到，從同形格式“再A一點”所表達的語義看，可以分為兩大類四小類。

第一大類是常態祈使結構。第一小類是零起點祈使。說話人認為對方根本不A，用“再A一點”表達“A一點”的語義，有時“A一點，再A一點”連用。如“高尚一點，再高尚一點”。構式義為“要求實現”；預設為說話人認為對方或事情不A；重音在A；“再”指向要求或預設；A的語義特征為［+可控，+褒義］。我們用“再A一點1”格式表達。第二小類是非零起點祈使。說話人認為對方或事情已經有一點A，用“再A一點”表達說話人所希望的性狀程度；構式義為“在原來基礎之上更進一步，再A一點”，如“再高一點”；預設為說話人認為對方或事情已經有一些A了但還不夠；重音在“再”；“再”指向要求或預設；A的語義特征為［+可控，+褒義］。我們用“再A一點2”格式表達。

第二大類是反常態祈使結構，即反語祈使結構。第一小類是調侃類反語祈使。說話人認為對方很A了，用“再A一點”表達一種調侃義。如“再拽一點”。構式義為“你要是再A一點看會怎么樣”；預設為說話人認為對方或事情已經很A了沒有必要再A了；重音在A；“再”指向要求或預設；A的語義特征為［±可控，–祈求］。我們用“再A一點3”格式表達。第二小類是憤懣類反語祈使。說話人認為對方極其A了，用“再A一點”表達極端不滿或憤懣，如“再垃圾一點”。構式義為“太A了，看你再A一點會有何下場”；預設說話人認為對方極其A再A下去慘不忍睹或是不可收拾；重點在“再”；“再”指向結果；A的語義特點為［+可控，–祈求］。我們用“再A一點4”格式表達。

（二）“再A一點”結構分布

“再A一點”格式為常態祈使結構時，其中的A必須是可控的，此時褒義詞與此格式形成一種最自然的、無標記的搭配，此時，中性詞也可自由地進入，貶義詞只有在特殊的語境下才能進入此格式。“再A一點”格式為反語祈使結構時，其中的A可控與否不限，此時貶義詞與此格式形成一種最自然的、無標記的搭配，中性詞在特殊的語境下也可進入，而褒義詞則完全不能進入此格式。

表1 常態祈使與反語祈使結構特點比較

通過對兩大類四小類同形結構的分析，我們可以簡單列表如1。

四、反語祈使句的產生動因

（一）求變心理

首先是求變心理。通常人們的感情，如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以及“宗教的虔誠、騎士的熱忱、小市民的傷感這些情感的神圣激發”（馬克思恩格斯1848，1998）都可以通過語言來實現。如：

混蛋！＞你這個混蛋！＞你是一個混蛋。＞你這個壞人！＞你是一個壞人。

詈罵詞+感嘆＞詈罵指稱+感嘆句＞詈罵詞+陳述句＞貶義詞+感嘆句＞貶義詞+陳述句

詈罵＞詈罵兼感嘆＞詈罵兼陳述＞陳述兼感嘆＞陳述

激憤＞感情極強＞感情強烈＞愛憎分明＞褒貶明確

這種能滿足不同強度的激憤之辭表達時是由貶義詞或詈罵詞加上不同語氣構成，總的傾向是詈罵詞詛咒強度大于貶義詞，感嘆語氣強度大于陳述語氣。這是以增加責罵的語氣強度來達到宣泄的目的，其中沒有調侃與幽默的位置，而反語祈使句正好增添了這個位置。

（二）豐富原則

豐富原則即人們用語言表達思想感情、傳遞信息在遵循經濟原則的同時，也在力求豐富多彩。這是對經濟原則的一個補充。這是因為語義所傳遞的信息是固定的，句法結構是有限的，但語用選擇與場景要求則是無限的，因此表達的豐富多彩則是人們適應語境的必然選擇，也是人們追求的目標之一。如激憤之情的表達，除了用詞語加語氣外，還可以運用句類手段進行調節。其中反語祈使句就是表達激憤之情的選擇之一。如：極度激憤＞激憤＞責難＞激憤述說＞帶有怒氣的陳述＞一般陳述。

漢語中原本就有多種方式和手段表達“再A一點3”、“再A一點4”所涵蓋的語義，但新興的不表祈求的反語祈使句出現了并取得了人們的認可，表面上看這的確和語言的經濟原則相悖，但這正是語言表達豐富原則的體現。從另一個角度看，“再A一點3”和其它同義表達方式相比，不僅簡潔經濟，而且形象、活潑、富有表現力，再則“再A一點4”本身也使得說話人表達起不滿和憤慨來更加酣暢淋漓。

［1］ 戴明溪.說“太A了一點”格式［J］.語言應用研究，2009（7）.

［2］ 陸儉明.現代漢語語法研究教程［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3］ 帥寶春.說“太A了一點兒”［J］.漢語學習，1999（2）.

［4］ 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5］ 修美麗.“一點兒”的句法語義分析［D］.北京語言文化大學，2002.

［6］ 袁毓林.祈使句和狀態補語的類［J］.漢語學習，1991（1）.

［7］ 楊嘉敏.“一點兒”和“有點兒”［J］.漢語學習，1994（5）.

［8］ 張敏.認知語言學與漢語名詞短語［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

［9］ 楊海明，周靜.漢語語法的動態研究［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10］ 蕭國政.狀位“形容詞+‘點’”的入位條件和語義取值［J］.中國語文，1998（1）.

［11］ 吳穎，楊逸鷗.形容詞后續成分“一點兒”的制約作用及認知基礎［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2007（2）.

［12］ 張保勝.“A一點兒”和“A了一點兒”［J］.語言研究，1988（2）.

［13］ 鄒曉玲.現代漢語“形容詞+一點”結構的語用分析［J］.語言應用研究，2007（5）.

H146.3

A

王宗泉（1985-），男，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現代漢語語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