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長在高樓里的孩子的記憶深處——
坐在船里,清清的河水親吻著船舷,船一上一下地向前游,這水也一上一下,好像一不留神,調皮的河水就會跑進船艙里,沾濕坐船人的衣衫。不安分的小手好奇地探進這攤珍珠,撩起層層漣漪。嚇走了小魚,惹跑了蝦米,這些小東西似乎就那么膽小。嘻嘻哈哈,稚嫩的笑聲串成一串,變成波瀾,尾隨在船的身后,一晃一晃消失在幽幽的狗尾巴草地。
當我再次來到這兒,十年了,變了好多,變得連我都不認識了。唯一不變的,是滄桑的河道和遠處的狗尾巴草地,這是江南水鄉獨有的標志。
我沿著河岸慢慢走,本想找尋記憶中熟悉的風光作一次懷舊之旅,可走了一會兒,卻發現記憶中密密麻麻等待命令的大船小船都消失了,伸著手想給小河撓癢癢時,突然覺得,一切都變了,變得有些頹廢,甚至衰敗。
在村落里逛了一圈,卻感受不到一絲的青春氣息,有的是與衰落相襯的缺磚少瓦的老屋。踏在年邁的青石板上,“咚,咚”的聲音引來一些皮膚黝黑、眼睛深陷的老人的觀望。
還有笑聲呢?我比畫著老槐樹下的空地,風卷過,只留下沙沙的嘆息聲。沒有捉迷藏,沒有過家家,有的只是一張張如試卷一樣蒼白、漠然、無知的小臉。
不是這樣的,這跟記憶中深藏的劇場不一樣,背景幕舊了,連劇情和演員都那么枯燥。難道只是時間的無形之手減少了觀眾和掌聲?還是這幕劇叫“生活”的緣故。
無目的地慢慢游蕩,停駐在一張剛貼上去的告示前,映入眼簾的卻是“拆遷的告示”四個字。我心一緊,加快腳步,往一個熟悉的地方跑去,我要證實,證實心中的疑問。
生命中有太多的無奈,泛黃的記憶在日升日落中含著一點暖意,卻只有這么一點點,很快便稍縱即逝。
喘著氣,停下來,似乎在生命中暫停。
我明明相信,相信你不會改變,但河道要修成堅硬毫無生氣的水泥地,那蒼幽的狗尾巴草地上將矗立起高樓大廈,那些狗尾巴草呢?它們是不起眼的,卻面臨著殺戮。可愛的老屋會轟然倒地,眼睜睜地看著年輕的主人對前來施工的負責人討價還價。
我明明相信,偏僻的村莊可以免遭毒手,遺留下最后一點水的寧靜。可是,現在我不相信了。
要走了呵!這是最后一次在河面上游過,虛弱的水花翻騰不起來,漣漪斷斷續續,河水已無力再讓衣衫感覺它的淘氣。狗尾巴草在風中一搖一搖,大片大片倒了下去,早已絕望到不想再站起來了,隨遇而安的狗尾巴草也懶了。
累了,淚了。
過了幾天,我看報紙,一條報道讓我的心一陣陣絞痛:好消息!XX村進行拆遷,新農村政策在我市再一次良好體現!而我眼前卻浮現出這樣的場景:住進新房的村民扳下一塊又一塊的墻體。
晚上,我夢見我坐在船上,耳邊卻是關于房的、聒噪的爭吵聲。
老師說
文章如一曲幽怨的古塤,在悠長綿遠的記憶中一步步撩開沉思的面紗,作者深深地懷念著這份故鄉別有的情致,不愿被政府整體建設的磚瓦覆蓋掉。構思極有特色,開篇“記憶深處”的強調含蓄點明題意,緊接著連用一串極富表現力的字語渲染曾有的溫馨與快樂,引起讀者的第一共鳴。在懷舊的心境與現實的落寞對比中,作者涼由心生,引起讀者的第二共鳴——生活中這么多的無奈,為什么最美好的都一去不返。原以為自然的美好、童年的天真會保留在偏僻的山村,但赫然的告示讓河水無力,讓狗尾巴草慵懶,讓人流淚。結尾那個夢又引起讀者如許的感慨,這一切都緣于作者情真意切的細膩描繪與獨具況味的言語。
(指導/點評 鄧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