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寧
(安徽電視臺,安徽合肥 230022)

溫州,這個屢屢逐利于潮頭而毀譽參半之地,從過往光鮮耀眼的輝煌到此時集體出逃的敗走,不僅僅再次體現了資本的殘酷性,更將民間企業渴求資金與發展的困境展露無遺。這一出“跑跑團”的戲究竟演給誰看?又該如何收場?本平常的經濟事件,陡然上升到民生、穩定的政治高度。于是政府成了似乎理所當然的救火隊員。一直以來板起臉維護金融安全的銀行系統,突然被冠以諸如“歧視中小企業”、“看人下菜碟兒”、“故意刁難”、“不支持地方經濟”甚至“國企民企雙重放貸標準”等等名目,成了大眾口誅筆伐的第一罪人。于是總理親臨,政府介入,于是有了9月28日溫州市委市政府出臺的四款十條《關于穩定規范金融秩序促進經濟轉型發展的意見》。
《意見》中提到“認清形勢,統一思想,充分認識中小企業平穩發展的重要性和緊迫性”,“個別企業出現資金鏈斷裂和企業主出走的現象,造成了負面影響”;肯定了“溫州民間金融伴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而不斷壯大,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中小企業的資金需求,”并上升到“促進了溫州經濟發展”的高度。以此邏輯,媒體傳播的“負面影響”造就了“民間違法借貸”的正面肯定。當地政府同時針對輿論做出指示,“通過一系列的宣傳引導,增強中小企業的信心,消除社會負面影響,防止惡意炒作,確保社會和諧穩定。”而一直堅持金融政策的銀行系統,被勒令“加大信貸資金保障力度。各銀行業機構要積極向上級行爭取貸款規模,確保實現年初確定新增貸款1000億的目標。加大對中小企業的信貸資金傾斜,確保小企業貸款增速高于貸款平均增速,對中小企業不抽貸、不壓貸。從現在起,銀行業機構要按照企業信用等級不同,對中小企業發放貸款實行利率優惠政策,貸款利率上浮最高不得超過30%。”并派出“25個工作組進駐銀行,防止銀行抽資導致中小企業資金斷鏈”。一時間峰回路轉,不當融資在先,出逃躲債在后的民企老板們不但成功免責,一鼓作氣收復失地,更在與正規銀行系統的借貸博弈中咸魚翻身,此役可謂大功告成。
這場始于媒體,源于利益,妙于“協作”的情景鬧劇至此仍未告一段落。10月11日,多家境內外媒體以“文中被誤讀”為內容,做了如下報道:“溫州當地媒體昨日大篇幅報道:89%溫州人或家庭參與民間借貸是典型的斷章取義。人行溫州市中心支行副行長周松山透露,該行工作人員向300個有從事民間借貸的監測戶發出了300份調查問卷,最后收回了266份有效問卷,其中顯示有89%的家庭是資金出資方。這300個家庭本身全部都有民間借貸,調查是有特定統計范圍的,根本不是針對全市的調查。”一個搞錯了,終于成了絕妙的結尾,上面綴滿了耐人尋味的省略號。
資本是嗜血的,對于利潤的追求是資本運行的永恒主題。對此我們既不必諱言,也沒有必要妖魔化。溫州地區擁有數量龐大的私人企業,其中很多規模有限,主要從事加工制造業。近些年來,先有證券市場風生水起,后有房地產業財源廣進。而加工制造行業,由于企業自身條件和國外環境的影響,利潤相對有限。精明的溫州人迅速轉場,戰果頗豐,在全國各地留下赫赫聲名。可以說,此時的溫州制造進行著向溫州資本的蛻變。對于盈利者,貸款會擴大盈利。溫州的民間借貸,也正是在賺錢的背景下逐漸鋪開。然而投資畢竟是有風險的。而對于虧損的企業,貸款的注入也無疑會增加虧損。基于抵御風險的考量,規模較小卻發展迅速的溫州私企難以成為各大銀行借貸部門的座上賓,這并無可詬病之處。實際上,對于溫州私企的需求,包括當地民間借貸的情況,銀行系統并非視若無睹。央行2009年4月的一份研究材料就探討了依法規范民間貸款的問題。其中溫州市2003年至2008年一季度,民間借貸的平均月利率為1%左右,規模從380億增長到580億。而2005到2007年,金融機構貸款余額分別是1711億,2205億,2721億(表1)。控制風險是這一現象出現的首要原因。
事后證明,在國家一系列調控政策出臺后,這些資本投入的領域利潤大減,私企老板紛紛負債出逃,民間借貸者一片慘淡終于成為現實。試想,若這一幕發生在諸多正規銀行身上,其在全國造成的影響豈非更甚?

表1:1978至2008年溫州市民間借貸市場加權平均利率水平及規模
回顧歷史,常常有驚人的相似。在2009年,中國經濟增長的部分,有95%是由投資驅動的;而幾乎所有投資都來自于國家。有研究認為,這一刺激性經濟方案是政府有意推動經濟部分重新國有化走入的一個新階段。方案隨后引發大量有關“國進民退”的批評。當國進民退的聲音不脛而走時,溫州商人立刻回應了一場不約而同的移民潮。流出中國的資金在2008年第四季度激增,恰逢中央政府宣布其經濟刺激計劃。作為現象級的行為,移民潮在當年引起了眾多媒體的競相報道。依照理論吹風,實踐跟進的慣例模式,國進民退在當時頗有希望成為具有政策效力的詞匯,名正言順地展開。事后證明,“用腳投票”的企業主們,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果。“國進民退”最終并未如愿地政策化,在學界的討論和官方口徑里也未被正式承認。時任國家統計局局長的馬建堂和國務院國資委主任李榮融均表示,不存在國進民退的問題。時至今日,這場博弈仍在繼續。打開網絡搜索“國進民退”,反對聲仍不絕于耳。據相關媒體報道,貝恩咨詢公司(Bain & Company)與中國招商銀行合作進行了題為“2011年中國私人財富研究”的調查。結果顯示,中國高凈資產個人(high net worth individuals)數量預計今年會升到58.5萬人,比2008年時幾乎多了一倍。在這些可投資資產數量超過一千萬元人民幣的人當中,有六成正打算或者已經移居海外。而美國財政部監督非法資金流入的部門發布的數據稱:自2010年夏天以來,從中國流出的隱蔽資金在激增。
花費這般力氣說起陳年舊賬,意在呈現溫州企業主對政策的敏感,以及“用腳投票”背后溫商對政、學兩界以及大眾媒體的資源整合能力,從而“以退為進”施加壓力。毋庸諱言,中小企業對增加就業的貢獻大于超大型企業。而溫州財富若崩潰,對全國經濟可能造成的蝴蝶效應,使得執政者忌憚三分。縱觀這一事件的進展,媒體的作為是否適度,價值的選擇是否公立,政府特別是地方政府介入的方式和程度是否得當,這些仍值得商榷。
政府和金融機構應對措施應有目的、有標準、有底線。要有利于保護像遭欠薪的工人和被拖欠貨款的供貨商這樣的無過錯第三方,要求逃跑的老板們必須履行相應的義務,同時對于欠債潛逃是否涉及違法犯罪,應依法做出明確解答,涉及違法犯罪的應依法追究。只有這樣,才能杜絕此類現象的不斷上演,給正常的經濟、金融秩序以有力的保障。

在當前社會結構分化日趨復雜,利益訴求日益多元的情況下,政府面對利益糾葛,多方角逐的情形會愈加普遍。如何選擇恰當的公共政策,平衡各種利益,理順社會管理的程序和規則,是執政者必須面對的課題。作為一個利益集團,溫州老板們在利用媒體聲音,匯聚社會資源,向政策制定者施加影響,進而創造對己有利的政策輿論環境等方面,這不僅無可厚非,更為我們上演了公共管理中一出經典的案例。而從政府的視角來看,高利貸后資金鏈的崩斷,是市場規律對不當行為的懲罰,也是平等競爭下優勝劣汰的結果。支持民營經濟,是健全完善和進一步發展市場經濟的手段,為了維護某一集團的利益而越過市場,過度作為,不僅是對市場中其他平等參與者的不公,更有損于市場自身的健康成長,這不僅無異于緣木求魚,更會給后來者提供影響惡劣的前例。可以預見,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社會階層的增多,服務型政府的推進,以及民眾民主意識的發展,類似的案例會不斷增多。公共政策的出臺,決不能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更不能亦步亦趨的被所謂的“民聲和民意”牽住鼻子。如何在眾聲紛紜的利益訴求中選擇公共政策,這拷問的不僅僅是執政者的個人能力,同樣還有專業的管理技術,完善的行政體系,以及一個執政黨的政治智慧。
或者某些時候,該以當頭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