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韻博
新生代農民工指的是年齡18歲-25歲的80后、90后農民工,以“三高一低”為特征:受教育程度高,職業期望值高,物質和精神享受要求高,工作耐受力低。他們在文化程度、人格特征、打工的主要目的、城市認同感、消費觀念、生活方式等方面與第一代農民工也迥然不同。①調查顯示,大部分新生代農民工(65%~70%)收入主要用于自己的吃穿住行,工資很少寄回家,大部分人擁有手機或小靈通,通信費用占總消費量的比例很高,一般高達15%-25%②。由于通信資費的下調,擁有手機的農民工能夠支付得起用手機隨時進行QQ聊天(5元/月,流量3萬kb)。這種平價的移動即時通訊,打破了工作與閑暇時間的界限,對于常常要一天工作達12小時的打工者來說,這無疑對他們的生活產生非常重大的影響。
本研究以廣州作為抽樣的城市,主要基于以下幾點考慮:1.廣州是中國最吸引打工者的現代化大都市之一;2.相關調查結果顯示,不論從互聯網網民還是手機網民的地區分布來看,廣東省在全國都是名列第一,因此在廣州進行抽樣是具有一定代表性的。
本研究采用深度訪談來收集資料,主要樣本來源是人際網絡。最終抽取的六個樣本是在接觸了一定數量符合年齡條件且使用QQ的農民工后選取出來的。基于本研究的兩個研究問題,受訪者從QQ的使用中獲得的滿足的多樣性是選取樣本的重要衡量指標。六位受訪者使用QQ的滿足各自不同,有的專注于通過QQ游戲尋求滿足,而有的則靠用心經營QQ空間擴大社交網絡。訪談時間為2009年4月,關于受訪者的個人特征參見表1。

表1 受訪者個人資料
(一)社會交往
六位受訪者在被問及“您使用QQ主要是用來做什么”這一問題時,第一個提及的功能都是“和朋友聊天”。這些受訪者使用QQ都已有一定時間,從3年到5年不等,大部分是在中學時期就開始使用,都是由“朋友介紹認識、申請的QQ號”。因此,從一開始,QQ就是與朋友溝通交流的工具。與筆者初期的預想不同,受訪者的QQ好友中,現實生活中的朋友所占比例并不小。在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獨自打拼,除了與家人的聯系外,能夠有一個即時的渠道和以前的老同學老朋友保持聯系,交流生活工作中的苦惱與困惑,這為外出打工者提供了很大的心理寄托。“有時候,受了什么委屈,或者有什么煩心事,還是愿意和老朋友說,因為身邊的同事也不知根知底,還是老朋友更了解自己一些。”另一方面,網絡上結交的“虛擬”網友,對受訪者來說,也非常重要。“剛開始用QQ的時候,大家都是隨便讓人加的啦,畢竟很好玩嘛,現在就不會了,反正來來去去說話的也就那么幾個。”同時使用3個QQ號,并不需要經過驗證就可加為好友的阿樹如此說道。受訪者的普遍共識是,在剛接觸QQ時,出于新鮮,會擁有眾多的網友(例如阿添的好友“最多的時候有四五百個”),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剩下來的可能也就不到一半了。”不過,能堅持下來的,說明還是能談得來的朋友,對于在現實生活中朋友較少,性格比較靦腆孤僻的Suki來說,這些并未謀面的朋友給了她很大的幫助。“我本來就沒有什么朋友,如果沒有QQ的話,就更沒有人聽我說話了。”
(二)打發時間
相對而言,這些受訪者都從事的是收入較低而工作時間較長(平均每天12小時)的工作,盡管勞動強度不大,但是單調而重復,而使用QQ則讓他們“工作時間沒有那么無聊”。能夠在上班時聊QQ的一個前提是,擁有一部能夠上網的手機。本研究采訪的六位打工者,都擁有一部以上具備上網功能的手機,加上他們的工作環境都相對寬松,因此在工作任務較輕松時(例如沒有客人,或是在送外賣的途中),隨時通過移動QQ與朋友聊天或玩游戲,成了他們打發時間,尋找樂趣的一個重要渠道。“如果沒有QQ,悶都悶死啦。你想想,我們通常晚上才熱鬧起來的,白天都沒有什么客,只能干坐著,又出不去,店里的電腦我們又用不了。還好有QQ。我身邊的人都是隨身掛著手機的。”在美發店任發型師的Richy如是說。這里有一點需要提及的是,雖然新生代的打工者并不介意將微薄工資的一大部分用于通訊和潮流,但手機價格以及手機上網資費的下調,的確對他們來說是件大好事。5元/月的GPRS上網費讓他們聊起QQ來更無后顧之憂。
(三)身份的建構與重構
在采訪過程中,筆者常常聽到不同的受訪者說出這樣一句話“只有在QQ上,才有人關注我。”在被問到“如果沒有QQ,你的生活會怎么樣?”時,Suki的回答是“那就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了”。一方面,與同齡人相比,這些打工者沒有繼續接受更高的教育,工作收入也并不高,生活在社會的中下層,通常是被忽視的人群。但另一方面,他們都處于18-22歲的年紀,正是人生中開始建立身份認同的年齡,他們內心都渴望受到他人的重視,而QQ恰恰為他們提供了一個展現“理想化”自我的平臺。
阿添是個性格靦腆的男生,在采訪過程中始終比較局促,但是當他的朋友阿樹提起“阿添的QQ空間非常受歡迎哦,在梅州絕對能排進前五”的時候,他的臉上開始出現自信的神采。當我們的話題開始圍繞他的空間進行時,他的侃侃而談與之前幾乎判若兩人。阿添的QQ空間,讓人印象非常深刻。網頁的版式時尚新潮,歌曲庫里回圈播放當前的流行金曲,個人檔案里的照片有明顯的PS痕跡,但仍能讓人看出博主的清秀。他每天花大量的時間來經營自己的空間,因為“需要不停的變換版式啊,歌曲啊,跟上時代潮流嘛”,而且“要不停更新才會有更多的人來踩啊。”“希望自己給別人的形象是時尚的,有品味,又有思想深度的。”從阿添個人檔案中的描述可以看出他對一個理想化的“自我”的設想:“去過且喜歡的地方:香格里拉;想要去的地方:夏威夷;目前擁有的車:寶馬-A450;計劃購買的車:黑豹-K145……”而在職業欄,他仍舊保留著“學生”的身份,并不愿提及自己當前正在打的這份工。與阿添相似,受訪者中的Suki、阿萍等人也都擁有自己的QQ空間,并把理想化的自己投射到這個平臺上“有時候拍了漂漂的照片,就會發到空間里,別人如果夸一句,都會開心好幾天呢。”在美容院工作的阿萍是個性格爽朗的女孩,工作的性質使她對扮靚很有心得。“寫空間當然是希望越多人看越好啊,誰不希望被人關心呢?”在陌生的大城市里獨自打拼的打工者們,通過QQ在網上建構/重構了一個符合自己想象的、理想化的、受眾人關注的自我。QQ在這過程中所起到的心理賦權作用不容忽視。
(四)獲得成就感
除了在QQ空間上展現自我以期獲得認可外,從打游戲中尋求一種成就感,也是幾位男性受訪者頻繁提及的QQ賦予他們的滿足。阿樹曾經是玩魔獸世界和征途的高手,但是在所有的裝備一夜之間被黑客盜走后,他開始轉戰QQ游戲。在他看來,那種“看著別人驚呼自己怎么這么厲害啊”的感覺,非常“讓人享受”。高超的游戲天賦,使他能夠輕易地完成別人認為非常難的任務,“這個時候,覺得自己其實也挺不錯的,不是一文不值啊。”阿堅在打印店工作,時時對著電腦,這使他比其他受訪者有更多時間用電腦來玩游戲。“你知道,我們的工作沒有什么技術含量的,摁幾個鍵就解決的了。但是玩游戲不一樣啊,不是每個人都玩得好的。看到自己的分數遙遙領先,就很開心。“在他們這里,游戲提供的不僅僅是娛樂的功能,而是給予他們一種因為被其他人認可、重視而獲得的成就感的滿足。
除了上述四點之外,受訪者提及的他們使用QQ獲得的滿足還包括逃避現實、轉換壞心情等。新生代打工者使用QQ所獲得的滿足與文獻中之前針對大學生或中學生所進行的研究結果并無二致。關鍵在于,在QQ提供的這些滿足中,六位受訪者都把“社會交往”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當被問及“如果QQ的全部功能,只能保留一個的話,你選擇哪個”,所有的受訪者都選擇了“聊天”功能,可見與朋友保持聯系仍舊是最被重視的。這一點并不難理解。這些打工者,獨自在陌生的城市,生活中總會覺得孤單寂寞,朋友對他們來說,可謂是某種精神支柱。對于上一代的打工者而言,由于通訊方式的不便,往往失去與老家的親朋的緊密聯系,導致社會交際網絡產生巨大變換。而新生代的打工者,可以利用QQ、手機等通訊工具,維持原有的交際網絡,也為他們在新城市的奮斗提供精神上的支持。
除了把社會交往的滿足排在首位外,受訪者對其他的滿足的重要性程度存在一定差異。在回答“除了聊天功能外,如果QQ的功能還可以保留一個的話,你選擇哪個”的問題時,受訪者的答案就出現了分歧。有的選擇游戲功能,而有的則選擇QQ空間。從采訪過程觀察來看,這個差異不是由性別導致的,而更多是由于受訪者各自的個性不同。性格比較靦腆、內向的受訪者,傾向于通過QQ空間,利用文字來表達自我,高的點擊率意味著高的關注度,他們從中享受被重視的滿足。而性格外向、開朗的受訪者,則更愿意從主動性較強的游戲里獲得滿足感。
本研究以新生代的外出打工者這一特定群體為研究對象,探討他們使用QQ獲得的滿足及社會支持的情況。研究表明,第一,打工者獲得的滿足與目前絕大部分相關研究的對象——大學生或中學生——并未存在太大差異,區別只在于各種滿足的重要性排序的不同。從本研究看出,打工者將“社會交往”放在最重要的地位,這與他們本身外出打工的身份是有緊密關系的。此外個性差異也影響了受訪者對其他滿足的排序。第二,新生代農民工可以利用QQ構建規模較大的社交網絡,作為社會資本的社交網絡不僅可以提供情感支持,也可以提供實際支持。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以“低門檻、參與、平等”為特點的新媒體技術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為邊緣的弱勢群體提供幫助,而不是使數字鴻溝越來越大。通過使用新媒體,農民工可以實現某種程度的自我賦權,為自己在城市中的謀生獲取來自官方及體制外的支持。
注:
①見百度百科:新生代農民工[EB/OL].http://baike.baidu.com/view/2967908.htm?fr=ala0_1_1.
②見《廣東七成新生代農民工收入自用 老一代多供家》.騰訊網http://news.qq.com/a/20091007/00036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