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松
時間如一只側飛的鳥,從夢與黎明之間穿過,它劃破的寂靜,驚動了樹林、山巒和水。耳朵蕩漾,夏天吹過的風到了秋天還在吹。筆尖戳在白紙上,一顆心忽冷忽熱。如果可以把樹林稱之為散文,把山巒稱之為詩歌,那么水便是兩者的綜合物,是一種叫做散文詩的文體,滄海混流,樹林和山巒的倒影皆在其中。一滴水的微型宇宙,充滿了萬物的感知。
我一直以為散文詩很小,像一粒沙,或一粒米上的微雕,精致,細膩,但遠不夠純粹。散文的搭訕,詩的插足,總有一種淪落風塵的味道。在某種程度上它是浮躁的,而浮躁背后的樸實和寧靜,通常需要另一雙看不見的手去撫摸和碰觸。把望遠鏡顛倒過來,讓變大的縮小,是不是就讀懂了事物的本質?現在,我打開周慶榮這本散文詩集《有理想的人》(中國青年出版社2011年出版),我看見一個有理想的人在街頭或街尾轉了個彎,轉彎后的景致是與以往不同的:要么無路可走,或索性不走,要么就從傳統意義中開掘出新的深邃的另一條。
我打開這本書,如同打開了一幅未完成的時間拼圖,要把各個部分重新組合起來,才能確定它基調中的樸素和美。它不是語詞的集體狂歡,也不是那種俳句式的比喻提煉,但它無疑是新奇而迷人的,語言內部的聲音與內心的場,出乎意料地合拍:對時間的再現,就是對時間的挽留。波羅乃茲舞曲的間歇,其實就是時間懸停的本來面貌。我們對此的認識還遠遠不夠。試一試閉上眼睛,試一試打開耳朵,試一試物我兩忘,試一試用全世界的骨骼堆砌一座城堡,試一試調動所有的神經彈奏出歲月地理,你所感受的會一直延伸下去,想象是無止境的。
寫作也是無止境的。寫下一個句子,其實就是把整顆靈魂交了出去,把生命交給了時間。我欣賞周慶榮身上那種極度的輕盈和歷數萬物的從容,從瑪麗·格麗娜回到周慶榮的過程本身,其實就是對自我的再度還原,這也是最理想的寫作方式,如龐德所言:讓風說話,那就是天堂。世界就是那個樣子,就在那里不緊不慢地進行著,無論怎么演繹,都不會使其改變。改變的是寫作者自身的視角,小中見大,實際上是多重觸覺的不同反映。時間簡潔,但歷史繁瑣,時間的文獻里,歷史的豐碑倒著立在那兒,如果不翻過來看看,大抵是不會了解時間流逝的結果的。我這么說,是因為在周慶榮的文字里到處都是時間的結果,英雄是,隱形的惡棍也是。這像不像一幕微型的戲劇,曲終人散,但背景的時代感和現實性卻永遠存在。
我不是評論家,所以我不會從文本中抽取任何一段來進行闡釋性分析,在我看來,從局部衡量整體未免有些以偏概全,斷章取義。我怕驚嚇到這些文字,我覺得還是讓它們呆在原地比較好,安安靜靜,自由呼吸。
周慶榮的語言干凈,明亮,以至于讓人不忍心去打擾那份靜謐的哲思。他在詩中提問,解讀,目的不是去引發那些稍后到來的溢美之辭,而是去剖析世界和時間的本質:空。一種禪的零度狀態。寫作與誤讀的因果關系總有那么點兒似是而非,或許并不是他的那個人在抒寫,是五蘊真身在頓悟和仰望。繁復的意象只是點石成金的手段,是鐘表內部精密齒輪的互相咬合——最終指向思考的準確性。喚回一只鳥,鳥頭里的世界和鳥尾后的歲月,是以乘方還是平方計算?天問不可問,但意會卻可以盡得其中奧妙。
我前面說了,時間是一部心靈文獻,它由古往今來的寫作者共同匯編而成。是不是可以這樣說,克洛岱爾在寫當代法國的一部分,而周慶榮是在寫當代中國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