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堰，十堰

湖北 張澤雄

十堰，十堰

湖北 張澤雄

因溪筑十堰，以溉田。

——《湖廣圖經志》

1

原諒我的冒昧和遲到。我不是故意

多么渺茫，讓我遇見了你

這么多的石頭、樹木、荒草，還有季節，都散在水里。你用十頁的孤獨

等我路過

被誰打開。哦，水里的鐵器

被誰銹掉了。我先藏起岸邊的一顆溪石

2

腳底。這么多的溪流，沒有歸屬

時光散佚的冊頁，浮在紙上。淺水四溢。我找尋的詞根

飄泊在哪個方向，流落在哪棵草下

一口淺塘，如何浩蕩？

昨天，仍然滿紙深淵。我，只有一顆憐憫的心。在我的水域里，渺小地

說愛

3

你不會認出，哪只飛鳥，是史前巨獸的托身；哪棵樹

帶來了白堊紀石縫里的淙淙流水……

一顆露珠就湮沒了你的前世。我只有用水袖里的十口堰塘，諦聽遠處

時光的海嘯

我想，你的每一個停留，都會傾國，傾城

一幢幢魅影。花朵像黑暗一樣盛開——我俯身拾起的每一塊石頭里

都溢滿了柔軟

4

虛妄。驚慌。空洞。招搖……

每一條小溪，都跟著一路水洼；每一棵野草，都懸著一串珠子；每一根羽毛

都有無數的遠方——并非

只有參天的樹和落地生根的石頭，才讓躲在時光后面的日子

升高，變圓

接通大海——

我需要換掉多少個身體，要多少次跌到，才能抵達？我需要多大的一個廢墟

才能據為己有

5

水——水——水——我命里的詞根。骯臟的星宿，斷翅的塵埃

暗處的陰影……我感到了你的穿越

還有迫不及待。那只陶罐，那個汲水的女子，和青草一起在水邊搖晃。赤腳后面

跟著一群浪花和齒印

十指連心。那些石頭，那些樹木，那些荒草，還有季節和我

這些失散的手指

都心甘情愿，一年一度的，在你的懷里

衰老

6

總有一條水域和你擦身而過。洗去蒼白

你恪守平庸、渺小

你卑微的肩膀，倚住了斜下來的山坡，還有欲墜的懸崖。小心翼翼地

讀風，讀雨

我想你就是失落民間的一句歌謠，一個折子戲

我要用內心，演繹出天空的浩瀚和大海的深遠；我要把身軀

矮在泥土里——好接納

你的背影

7

今晚，我脫去矜持和羞恥，讓出整個天空的高度。俯下身子

和龐大的黑暗一起，接近你的肌膚

溪水聲聲。可冬天仍沒有解凍。伸出去的手指無法收回，僵在半空中

隔著一面鏡子，你變得深不可測

請原諒我的急切和膚淺

深山的堰塘，已經淹沒了平原的意義。它失去了開闊，卻擁有了平靜、深度和季節——

群山環繞。萬物靈秀。露珠在野草和樹葉間滾動、流淌

像是彼此在交換信物

8

讓我跟隨。時光逶迤的山脈，卸下一側的緩坡

永無止境的流向，總有一處接納

那些不肯委身的枝椏，岔開另一道山脊，引向裸露的海拔。我會用一個懸崖

銘記

冬寒齒冷。我不敢說出，我不敢

用一塊石頭減輕自己的沉重。秋天留下太多的罪證

花朵、樹葉、青草……以及廟堂的經卷，大都為水所傷。現在，我仍然需要

守口如瓶

9

多少日子，多少水，才能把一個堰塘攢成一座福祉

我在想夏天的那些樹陰，那些知了的鳴叫。這個暗喻，壓在雪的下面

會長出牙齒

白鷺來過。天空落下一段默許。溪流洇開的一片濕地

送走了昨天的風霜劍戟。我直起身子

這口堰塘怎么也望不到堤壩和邊際。它們，在我的心坎里，歇下又飛走了

我只好收下這根羽毛，用一葦蘆花相送

10

風倦于吹拂。水止于枯草。月光就伏在石壁上

平靜下來的夜晚，是否潦倒

是否陷入困境，是否在等待下一個轉身，或者一場致命的邂逅？可溪岸

比秋水還深的回眸，圓圓的，在擁抱中

一次次陷入孤單

被灰塵蒙蔽。我只有在暗處加速，或者借一棵草根隱身

11

我在地圖上搜尋，我在典籍里考證。你的來歷和身份

與山石、花朵、草木一起，像一處疤痕

被我祭奠

蠻荒，貧瘠，喧囂。在慢下來的時光里，水一樣平靜的福祉

汩汩灌溉我們的枯萎

留下潮濕和霧靄。十個水洼，就收走了石頭里

所有的黑暗

12

是誰在火焰里起舞。我沒有看清你的浪花

你旋轉的蹤影。只有黑暗里的火焰，只有絲綢里綠油油的樹葉，和晚風一起

認出了你隱隱的水聲

與火焰一起奔跑。枯萎的蝴蝶，沒有誰看見它的灰燼。就像春天的一個媚眼

沒有人在意它的凋零和熄滅。季節——

日子，就像腳下的這些石子，挨著、疊著、擠著

沒有休止

哦，只有水——水——這個淪陷在我詩歌里的詞根，才能把黑暗撥亮

才能把火焰里的光芒取走

13

這里沒有浩蕩的逝水和忘川。這里只有一些碎石、枯草

在溪水織就的清涼里，讓我們躲避夏天的炎熱；在落葉縫制的溫暖里

讓我們和冬天的寒冷告別

石縫里的糧食和水。在生命的源頭，那是祖先留下的一句偈語

那是我們的天涯；沒有誰可以把一個天空

全部帶走。沿著一根紅薯藤，我找到了塵土里的生活，找到了這些水珠的

去向

屋檐下的雨季，把我們隔開。時光濺起的水花，讓我看見晚風和黑暗

在屋外埋伏、徘徊——

哦，水滴石穿。沒有誰比你更柔軟，更堅韌；也沒有誰

比你更鋒利

14

漢水迂回，委身滄浪。這個臂彎和注腳，有足夠的度量

在一道道順風跑過去的石堤上

無處藏匿。你的身影變緩變低，變得無所適從。最后，只能借一個缺口

局促地漫過去

像一團團迷路的云霧，找不到歸屬

滄浪之水清兮。多少清高的先人，借滄浪的水洗去身上的塵垢

我用一個下午的停留。等你

等你把沿途的風聲和夕陽歸攏；我從十面埋伏，像在一個琵琶曲里，等夜里那個

發亮的時辰

來弄濕我的青衫……

張澤雄，上世紀60年代出生，現居湖北十堰。作品散見于全國各大刊物，有作品獲得全國詩歌大獎和入選年度詩歌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