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 纓
紋章學是始自中世紀的一門研究紋章符號的獨立學科,它的核心內容紋章最初是戰爭中辨別敵我的從屬性圖形,在歷史演進的過程中,在其自身的文化穩定性和社會適應性下最終由廣泛流行的單一圖形演化、發展、完善為系統而成熟的主體性形象識別符號理論體系。自中世紀起盛行于歐美國家眾多個人、家族和團體、機構中用于通過紋章的設計和使用樹立自身形象。現當代很多大學,尤其是創建于中世紀的古老大學的校徽都是基于或直接搬用其創始人的紋章,無論外部形態還是內在體系都受到紋章學理論尤其是紋章術和紋章法則宣解、規范與扶持作用的影響。紋章樣式的校徽無疑是對大學歷史和時代精神的尊重和肯定,是歐美政治體制和紋章學文化對教育領域的設計思想、辦學理念的的滲透。因此,基于現代大學產生的特殊歷史背景,結合紋章符號的發展變化,可以對大學校徽在不同歷史時期的變遷給其形象帶來的影響以及與紋章學之間的關系作出合理的判斷和評價。
一
紋章是按照特定規則構成、具有識別作用的標識符號。雖然其雛形源于10世紀古希臘羅馬時期陶器上繪制的盾形圖案和繪有動物圖案的盾牌,但是真正意義的誕生是在12世紀中葉的歐洲戰場。由于紋章學規則的嚴格限定,紋章的設計可能相似但卻不會完全相同,這使得紋章的格式與內容更易于區別,當然,在面對越來越多的需求時也會增加設計難度。因此,紋章主圖記周圍衍生出了包括冠飾、環飾、盔飾、披飾、旗幟、護像、基座、銘文、勛章、紋章描述等在內的的附加圖記——飾章,從而更加有效地識別圖式和色彩相近的紋章,較紋章主體而言,飾章是不需要嚴格遵守紋章的設計與使用規則的。
紋章從屬的紋章學在西方文化體系中是一門古老而成熟的研究符號學的學科和識別體系,也是為了使紋章的設計與使用管理更加規范的典章制度。紋章學源自于戰場或競技場上的紋章傳令官。這些紋章專家們將解讀和設計紋章的規則即紋章術作為一種獨特的文獻語言和符號系統加以研究,最終使其形成完善和系統的學術體系,直接規范紋章的設計與使用,保障其穩定發展。
因戰爭而發展成熟的紋章具有很強的穩定性與排他性、世襲性與永久性。成為界定身份、權威和血統,表現從屬和統治關系以及記錄宗譜、名譽和功績等最為理想的符號載體。除了見證戰爭之外,紋章迎合持有人名位需求心態,在特定場合審慎使用,作為符號系統具備辨識形式與象征意義以及可世襲的唯一性為其在不同歷史時期發揮現實功用價值、記錄歷史信息、展示人文理念提供了可能。這種帶有多重信息的可繼承物成為當時明細社會個人與團體的社會關系的重要指標,與西方社會和歷史的發展如影隨形。因此,自然而然成為中世紀興起大學的基本識別標志。直到今天,中古時代紋章遺存的鮮明印記仍舊在校徽中得到繼承,特別是大學校徽的身影懸于校門、刻于重要建筑物、印于莊嚴的典禮場合,是對所屬權的強調和依附載體的裝飾,代表了一種信仰或是膜拜,更以各種藝術表現形式成為學校辦學指導思想、學校精神、價值觀以及教育理念和行為識別的物化體現,也是社會對學校的認知及印象的判斷,是大學人文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
現當代很多大學為了借助紋章的歷史地位并從古老的智慧中汲取能量和養分,也喜好采用紋章圖式設計校徽。英文中校徽通常被稱作seal(印章、封印)或者coat of arms, shield of arms (盾章),從用詞本身也說明了兩者之間的密切關系。校徽的設計內容往往因受到重視的程度使得對其應用場合也變得格外挑剔,基本上都是在正式場合中經過批準限定使用,如學校官方正式文件、文憑、證書、特別獎狀和典禮資料等。一般場合則是以經過注冊的簡潔的標志(logo)來代表學校視覺形象。這類標志圖形通常由校名全稱或縮寫字母變形、抽象圖形、校園標志性建筑、雕塑或者有代表意義的圖形等構成,在歐美大學成為一種慣例。
二
校徽既然是大學以藝術的形式和圖形表現方法來界定概念、表明特征、傳遞信息的符號,就有著唯一性、象征性等個性特征,同時在使用規則和方式方法上又有著嚴格的要求。
紋章因辨識而源起,校徽的辨識性亦為其最基本的屬性。無論是單一色彩的幾何形還是花哨的華麗飾章映襯,無論是動物、植物還是人物、物品,都必須以保證其辨識性為前提條件。同時由于紋章的主體性特征,隨著紋章作為一種社會代碼為整個社會廣泛接受,也得到了統治階層的認同和支持。對歐美大學校徽而言,通常都會至少具備非常顯著的四類特征之一。首先,權利機構或地域特征的表征符號;其次,宗教圖形符號如燈臺、“黑耳”或十字;第三,書本、火炬、蠟燭、光芒、五星等代表知識的圖形符號或者天枰(法學)、神燈(神學)、調色板(藝術)、望遠鏡(天文)、地球行星(理工)、蛇(醫學)等代表學科的圖形符號;第四,銘文條或書本上的校訓文字所表示的辦學宗旨和方向。最具代表性的如劍橋大學校徽盾形紋章以英國皇室的紋章形象——維多利亞時代的金獅為圖式主體,金獅紋章的力量促進學校團結一心;華沙大學近圓形紋章校徽的圖式為一頭象征帝王的、頭戴皇冠、頭側向、直立形態的波蘭鷹,雙翅分開,寓意崇高、尊貴,鼓舞著波蘭人的壯志雄心,鷹周圍環繞的五顆星分別代表當時的神學、法學、醫學、哲學及自由藝術五大學科體系。此外,盡管不是必須存在的,但為了更加有效地識別圖形近似的校徽而生成的飾章在校徽中使用的也較多。
早期的紋章學理論將色彩限制在六種色系的互相搭配組合中并分為兩組,第一組是白色(銀色)和黃色(金色)系。第二組是紅色系、黑色系、藍色系、綠色系。后來為了應對與日俱增的紋章數量,又將紫色系和橙色系也納入紋章色彩家族,紋章圖記最初以幾何形界面分割為主時,色彩成分占據了重要的地位,當圖記內容日漸豐富甚至加入飾章后,色彩的扶持作用烘托了圖記的形態,也有助于區別紋章。色彩運用的基本原則是禁止將屬于同一組的色彩并列或疊加運用。這也是從紋章起源時出于可見性和易辨識性規定的,對校徽而言也是為了便于特定載體上的拓展使用,底色與圖記顏色的高對比度是不可缺少的紋章色彩準則。如布朗大學校徽的標準色是紅色和白色,雙色扭繩環飾基座也是紅色和白色,既是為了豐富校徽紋章的造型,也是為了強化學校視覺識別系統中標準色彩的運用,最重要的是在紋章學中規定,環飾用色要與主紋章色保持一致。
現代大學誕生于以文明文化的傳承者自居的基督教溫床之中,紋章學又是中世紀以來重要的具有強烈象征意義的符號學學科,必然受到基督教義的深厚影響,基督教會的宗教勸告和宗教戒律作為履行道德教育的重要基礎,從最初對大學教學內容的控制直到以宗教意識而不是宗教手段滲透到大學的運作中,對歐美大學的創建與發展產生了莫大的影響,從校徽的組成內容中也可見一般,除了被十字分割盾面以象征庇護的校徽形態比比皆是以外,校徽圖式中最重要的燈臺既是神學這一學科的圖形象征,也是為表達世界上唯一的光就是耶穌基督。
再者,大學是學術研究與思想文化傳播的重要場所,對此指代特征校徽中表述明晰,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圓形校徽主圖記上翻開的書頁左上角為英文大寫字母“A”,書本象征知識的積累與傳播,字母“A”象征智慧的開端,環繞書本的銘文條上寫著“光明普照世界”,書本正上方有一顆向下散放萬丈光芒的五角星,象征著知識的發現與傳播。康奈爾大學校徽中翻開的書本圖形上寫著校訓“任何人都能在這里學到想學的科目”;多倫多大學校徽仍然采用傳統的盾形紋章,內部圖形為書本、皇冠等,上方飾章則是一棵櫟樹,象征“百年樹人”,耶魯大學的“光明與真理”,密歇根大學的“人文,科學,真理”,芝加哥大學的“知識得以增長,生命方能高貴”等等,校徽中校訓文字的象征描述不勝枚舉。是打開的還是合起的象征知識的書本,是穿透云層的陽光抑或是散發光芒的蠟燭、繁星都是歐美大學常用的校徽象征圖形,這也是對大學學術性質的最好詮釋。
三
紋章的外在形態、圖記元素和設計法則被中世紀政治制度和宗教信仰認可并推崇,成為當時占有重要地位的符號體系,致力于現實功用、并力求明確地表現等級特征、騎士精神等個人、家族或社會的理念態度,甚至體現全社會成員普遍的精神追求。大學校徽就是將這種多元的精神理念與美的外在形態和諧統一的集成載體。無論歷史性還是時代性都保有著持續的生命力,不失為一種高度符合審美概念的藝術表現形式。
校徽外形最常見的也都是采用近似于黃金分割的比例繪制,從而取得尺度完美、莊重肅穆的視覺美感,以符合形式美的最基本法則。除此之外,紋章四周飾章的構成和布局秉承均衡原則,大量運用對稱這一影響著具有“對稱美”的人類美學尺度,并以是否符合“對稱性”去審視客觀世界和創造主觀審美的形式美核心法則,貫穿了紋章形態發展演變的各個階段,并成為衡量紋章藝術性的美學尺度。秩序穩定、莊重威嚴的特征正是作為大學視覺形象代表的校徽必須具備的特征。
紋章緣起的12世紀至16世紀,形態和圖式一直力圖就合實際戰斗中簡單的盾牌式樣,簡單而肅穆,反映出當時沉重黑暗的社會氛圍,映射當時的古典主義藝術風格;而之后宗教題材逐漸減少,反映現實生活以及社會各階層不同需求的設計內容和風格不斷發生變化;呈不規則扭曲狀的精致盾章,以及形如花團錦簇般扶持著盾章的飾章,均折射出文藝復興以及之后的洛可可、巴洛克等新的藝術風潮接踵而至對紋章設計的滲透,紋章被當作理想的裝飾藝術品,迫不及待地為其添加華麗繁雜的圖形元素,有著紙卷一樣邊緣的盾牌和花叢般糾結的斗篷便是巴洛克藝術的產物。追求比例的典雅、大量運用渦卷形曲線和其他各種曲面造型成為時尚。紋章式樣的幾經變化在校徽的外觀和圖式、色彩上均有所體現,時而樸素莊重時而繁復花哨,緊跟其所處歷史時期藝術特征的步伐。很多大學校徽紋章在各個時代都有變體,成為映射同時代藝術風格的忠實載體,在這種超強的適應力背后,紋章文化的穩定性卻能保有其結構形式始終流承不變,因此,校徽紋章得以實現歷史研究與藝術審美價值的高度統一。
1. Michel Pastoureau:《紋章學— —種象征標志的文化》,謝軍瑞、曹德明譯,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
2. Carl Alexander von Volborth, Heraldry of the World:London:Blandford Press, 1973.
3. 茱麗·羅賓:《現代大學的形成》,尚九玉譯,貴州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