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千年

● 姜玉田

無論這棵銀杏樹下如何熱鬧與喧囂，他注定是孤獨的。

真正走近這棵千年古樹，源于詩人蒼鷺的一句話。

順著他凝重的目光，古樹綠葉濃密，郁郁青青，虬枝交錯，直指蒼宇，天空也驚奇地湛藍。那粗壯的軀干，滄桑的容顏，無聲的傾訴，確有樹中之王的風范。

世間萬物，孤獨不過樹木。

多年前，讀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布恩迪亞殺死了嘲笑他的鄰居阿吉拉爾，死者那痛苦而凄涼的眼神，從此讓他日夜不得安寧，因此陷入精神孤獨的天井中，精神失常，被家人綁在一棵大樹上，幾十年后在那棵樹上慢慢死去。布恩迪亞以至他的整個家族都孤獨得讓人發狂，而孤獨的樹成了他追求不得的最后安身之所。

孤獨的人與孤獨的樹，被無形的手無情地捆綁在一起。故事悲愴得讓人震撼與絕望。

孤獨與孤獨相遇，便注定命運的慢慢死亡或漸漸消殆。

同樣是樹與人，舒婷在《橡樹》里卻作了這樣動情的描述，“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相握在地下/葉，相觸在云里/每一陣風吹過，我們都互相致意。”在這里，橡樹是孤獨的，而“我”是熱烈的，大膽的，甚至直白的，沒有躲藏，沒有閃爍，愛和孤獨譜寫了生命長河中兩支最美麗的旋律。

所以，孤獨與愛相遇時，人生命運輾轉卻竟然會變得如此美好。

一切重歸寂靜，大多數人感嘆唏噓之余，繼續各自的游覽，我獨自留了下來。這時，一位祈福的女子，目光虔誠，焚香跪拜，讓人對這樹陡生神圣之感。

古樹虬枝參天，綠葉婆娑，遮天蔽日，默默注視往來參觀游覽者，頂禮膜拜者，真情無言，大愛無聲。古樹之大愛無言，是想告訴我們一些什么？關于無不可臆測的生命，關于離恨交加的愛情，關于風雨洗禮的歲月。

孤獨不代表他不愛或不再愛，而是可能深藏，避免了世俗的傷害。也許正應了帕斯卡爾那句話：“我們由于交往而形成了精神和感情，但我們也由于交往而敗壞著精神和感情。”

莊子曰：“大年之樹，五百年為春，五百年為秋。”三千年風雨，三千年靜立。我知道，在漫漫春秋輪回中，古樹靈魂深處蘊藏著一種常人無法理解也無法企及的孤獨。

古樹腳下，我試著站立成微小的風景。以微小的情愫，感覺他呼吸的厚重，傾聽歲月的流轉，嗟嘆生命的短暫，突然間覺得自己微弱的脈搏，竟與這樹漸欲合拍，一時明澈清朗起來。

在想，如果人生一世，選擇站立成樹，且一立千年，便是一個有質量有豐富內涵的生命個體。只要堅信歲月終將持續，河流終將流淌，那些夜不能寐的啃噬，那些轉瞬即逝的懷戀，那些虛妄世事的紛擾，那些患得患失的糾結，又算得了什么。

學學這棵古樹吧，選擇執著，佇立，無言，岑寂，虛一而靜，心存大愛。每當長夜未央，月色闌珊處，樹影班駁時，心里守著一份靜夜如詩或寂寞成殤的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