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 威/文
從“英國騷亂”看新媒體的自由與監管
■ 孟 威/文
英國騷亂帶來的社會動蕩已漸漸止息,但關于騷亂誘因的反思卻一直在延續。其間,社交網站和黑莓手機的推波助瀾,不僅令卡梅倫政府得出了“信息自由流通可以用來做好事,但同樣可以用來干壞事”的定性結論,也促使人們再次審視社交媒體的正負面作用等問題。
社交媒體一向是英美國家用來推進所謂民主的利器,如今這把雙刃劍卻傷到了自己。卡梅倫政府撕去一貫標榜新媒體絕對自由這層溫情面紗,強硬提出:“今后發生騷亂時關閉微博客、社交網站和‘黑莓信使’服務,以阻止騷亂者利用這些社交網絡工具串聯”、“政府將與警方和情報機構加強協作,考慮對利用網絡散播謠言、組織犯罪的行為加強監控”。
事實再次說明,在新媒體環境下,如何看待媒介自由、如何處理自由與監管的平衡、如何實現有效的社會管控,已成為各國面臨的共同難題。如學者班尼特所言,現時代,媒體已成為“理解政治和國家治理的關鍵”[1]。
此次英國騷亂,社交網站和移動黑莓等社交媒體所扮演的角色異常活躍,其所表現出的新媒體“自由”潛力和悖論更發人深省。社交媒體是近年來興起、以網絡通信和數字技術為基礎創生的Web2.0新傳播形態的一種,常見應用形式為微博、維基、社交網絡、虛擬社區、移動博客等。它們不僅信息發布迅捷,更給予用戶極大互動空間,強調參與、交流、對話與共享。社交媒體公開性和私密性兼顧的創意理念,為公眾提供了實現互聯互通和融合共建的媒介平臺,推動著“自媒體”自由傳播理想的實現。
通過信息自由流通建立輿論公共領域、落實知情權,推動公民參與公共生活的政治民主,是社交媒體建立社會信任并在社會事務中產生影響的重要原因。美國“9·11”事件之后,博客和黑莓手機的信息傳播,曾幫助美國人擺脫了電信系統和主流媒體網站超載而無法正常運轉的困境。在2008年巴以沖突中,以色列國防軍通過視頻在共享類社交媒體上建立頻道、輔助官方軍事行動、設立發言人博客交流、使用推特賬號實時播報、更新戰況,為包括50多名美國戰爭博客在內的全球博主提供實時信息,也引發了對“虛擬政治和戰爭” 博弈的討論。英國騷亂中,社交網站和黑莓手機傳播,一方面,對黑人青年馬克·達根遭襲事件的經過,警方處理進展和民間質疑有所反映;另一方面,不少民眾利用手機網站發布犯罪者照片,戳穿虛假信息,協助官方治亂。越來越多的事實不容置疑地證實了新媒體的傳播優勢和互動潛能:在社交媒體走向公共領域的時代,無論是官方、組織機構還是個人,對媒體的體驗和參與,不僅意味著政治權利的共享、輿論影響平臺的拓展、社會民主的落實,也意味著體現獨特傳輸框架和全新傳播理念的社會價值的構建,以及未可預期的傳播效果的實現。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臉譜和推特等社交網站,以及黑莓手機等移動媒介,因其較高的傳播自由度也屢屢產生負面作用,自由悖論逐漸顯現,已成為破壞社會秩序并影響國家安全與穩定的動蕩因素。據《紐約每日新聞》報道,2011年以來美國境內暴力事件日趨多發,執法部門認為這與社交網站密不可分。美國紐約市警察局為此專門成立一個部門,負責追查在社交網站上宣布犯罪計劃或炫耀犯罪事實的人。2011年年初,突尼斯、埃及、也門、敘利亞、巴林等國發生大規模示威游行活動,英美國家大肆推崇社交網站,并極力慫恿當地青年人借助新媒體參與“社會變革和民主化進程”, 激化社會矛盾。在埃及,輿論認為,導致前總統穆巴拉克結束30年執政生涯的最大“推手”就是社交網站,有評論說:“埃及這次所謂的‘革命’,事實上就是互聯網和社交網站的力量催生的。”[2]英國騷亂同樣始于由網絡發起的暴力行動。據警方證據,發布“讓我們在黑斯廷斯發動騷亂”、“今天就去搶竊”這種赤裸裸的暴力犯罪信息,足以證實社交網站等新媒體所發揮的有害影響。
可以說,新媒體帶來了自由的現實,也制造了民主幻象,在以互動、集群、快捷、多媒體化為重要特征的社交媒體傳播中,人們從被動的信息消費者變成主動的信息生產者和觀點創造者,借助傳播科技所引發的高度互動,虛擬傳播向日常交往回歸,民意的表達也重置于“部落時代”的輕松。但是,自由的新媒體并不能夠想當然地為社會正義提供堅強支持,當知情權、傳播權、表達權被演繹為一種濫用的自由,公正與民主就會受到威脅和挑戰。只有保障社群民意表達常態下的有序進行,緊急狀態下的相對受用,才能實現真正的媒體自由。
臉譜、推特及黑莓手機等社交媒體在危機傳播中,扮演了三種社會角色,發揮現實效力,對社會監管帶來挑戰:
首先是社會事件的議程設置者,即通過信息和觀點的迅速擴散形成現實關注。傳播學者麥庫姆斯和肖的理論認為,媒體是“從事環境再構成作業的機構”,在社會生活諸領域形成這樣一種運行機制:為公眾設置可資關注、思考和討論的議題,達到社會現實的改造。這種作用的發揮被稱之為“議程設置”。社交媒體議程設置主體不僅僅是社會公眾,而且往往是那些建立在現實信任關系上的人群,或者是具有共同偏好的傳播群體。因而,當一種偏頗觀念成為議程表達的核心和流行觀點時,信息擴散和集合能力更強,其社會影響力也更大。在英國,黑人青年遭襲事件發生后,具有同情傾向的網友通過社交網站,迅速展開鋪天蓋地的討論,成功設置了關注焦點,引發了共鳴,促使多年來警方和居民互不信任情緒快速發酵升級。
其次是特定群體的情緒煽動者。即一方面通過傾向性信息和過激言論刺激群體的不滿情緒;另一方面通過謠言傳遞激起更多不明真相者的恐懼和憤怒。這次暴亂發動的主體是求學、競爭、就業壓力巨大,而經濟上貧困、社會地位低下的青年群體,在英國社會中被稱為“病態青年”或“迷失的一代”,他們也是社交網站、低價位黑莓手機服務的主要用戶。在騷亂事件初發期,攻擊性煽動言論及大量謠言經由微博和社交網絡迅速發酵,造成了嚴重的情緒躁動和恐慌,引發了三島聯動的“蝴蝶效應”。據英國廣播公司報道,社交媒體為“虛構且惡意的謠言”提供了絕佳平臺。
第三是暴力行為的組織發動者。即通過網絡制造社會“共識”、組織參與活動、實施現實暴力。社會中特定群體的異常,打破了人們普遍認可的規則和秩序,并在網絡上形成一種壓倒性力量。一名入選倫敦奧運形象大使的女孩,在搶劫后津津樂道地炫耀“戰利品”,更有7歲的孩子興致勃勃地加入了打砸搶的隊伍。犯罪行徑似乎也找到了“合理化”借口。網絡共識動員機制所發揮的惡劣影響,使主流價值觀和維系正常運轉的社會規范遭到損毀。
每一次危機事件的發生,都帶來對社會監管的考驗。尤其新媒體危機傳播來得快、蔓延廣、效果疊加、難以追查和控制,伴隨更多的偶發、意外和不確定因素,更增加了社會監管的難度。雖然遭到國內外的反對指責,卡梅倫政府還是希望通過 “封鎖網絡”來平息騷亂。美國斯坦福大學學者一語道破玄機:西方政府不能搞網絡審查,否則其努力向世界傳播的“民主思想”將變成“虛偽的外衣”[3]。但這場騷亂中,英倫在傳播與監管博弈的過程中所暴露出的監管缺陷,為其處理新媒體危機事件提供了值得汲取的經驗教訓。
第一,新媒體認知不足、危機處理不及時,坐失最佳管控良機。危機管理的首要原則是早發現、早啟動、早跟進、盡早控制危情。但騷亂初期,休假之中的卡梅倫等英國政要官員,沒能意識到危機嚴重性,對新媒體傳播力估計不足。多數英國公民認為,政府對騷亂的反應“非常差”,致使騷亂迅速蔓延。
第二,信息渠道阻塞、官民溝通不暢、“把關人”缺失。媒體是危機傳播的主渠道,媒體積極參與有助于情緒的疏導、險情的緩解,媒介失語或忽視,客觀上會對公眾的認知形成不良遙控。英國騷亂發生后,社交媒體活躍,而管理者卻未能及時運用傳統媒體發言,更缺乏通過新媒體“以夷制夷”的策略和技巧,造成了渠道閉塞、溝通阻滯。加之英國對于新媒體加密通訊的無原則保護,多年來法律規范上缺乏新媒體管控的操作性措施,管理中缺乏新媒體監管專門組織機構,把關人缺失,為不良信息傳遞提供了可乘之機。
第三,財富資源分配不平等、社會不公長期得不到有效治理等致使新媒體民怨堆積,一朝“泄洪”、管理失效。美國哈欽斯委員會曾將媒介的使命定義于“公眾討論的公共載體”,并受到媒介專業主義的認同。新媒體互動的本質,使得社交媒體公眾評議和輿論廣場充滿活力。同時,由于反應迅速、觀點匯集、個人主義的立場表達、隱匿不確定的傳播身份,新媒體在歪曲事實、誤導公眾、制造偏執方面也具有優勢。這樣,如若現實中的社會體制性矛盾所導致的“幻滅”感和“反社會”心理等,經由新媒體傳遞、共振,必然將人們推到非理性、無政府的陷阱之中。這恰好是導致英國騷亂、管理失效的深層次社會原因。技術進步和民怨堆積相契合,引發了數字化暴政和現實沖突,社會化媒介中的民意操縱,使自由不但沒有得到張揚,反而為技術所控,助長了對社會管理體系的破壞。
自由與秩序的共生是世界共同的追求。汲取他國經驗、沉著應對、制定科學、有效的傳播管理理念和策略勢在必行。目前,中國已經成為新媒體技術應用領域發展最快的國家之一。同時,也面臨著新媒體引發的種種考驗。2011年以來,“故宮十重門”、“郭美美事件”等,通過微博等社交媒體引發社會喧囂,為新媒體傳播監管提出新課題。
第一,充分認識新媒體,樹立危機傳播意識。隨著傳播科技的發展和媒介傳播環境的變化,媒體功能發生了較大調整和轉變,新媒體在社會管理中的地位也應得到重視和提升。充分認識新媒體的重要作用,要擺脫舊有的封閉傳播觀念,提升重大突發事件新媒體輿論傳播的靈敏度和關注度,校正傳播模式偏向,改變傳播策略。要重視新媒體建設、提高從業人員素質,增強防范危機的本領。危機來臨時,確保多媒體通道暢通無阻、信息傳播及時準確,做到有備而發臨危不亂,求得首發引導的傳播效果。
第二,要建立健全新媒體監管機制。要努力構建新媒體綜合監管的科學體系:完善信息公開、陽光政府的法制基礎,以法律法規為執法準繩,倡導健康的倫理行為導向,完善危機安全預警機制,建立應急聯絡機制,發揮新聞發言人溝通管理與社會的紐帶作用,健全新聞發言人制度及更廣義的政務信息發布和信息公開制度,重視媒介自律組織機構的約束和公眾的社會監督,更好地實現全民公關、社會監管。
第三,要研究媒體特點和規律,提高與媒體打交道的能力水平,善待媒體,為我所用。既要遵循新媒體自由、互動、個性化的發展趨勢特點,尊重知情權、表達權及相關合法的公民權益,也要防范新媒體的“極端化效應”、“反向沉默螺旋效應”[4]及技術造成的媒體與公眾權力的種種異化。占據新媒體輿論場中的話語權、引領輿論,借媒體之力做好正面宣傳、輿論監督、問政調查、形象塑造,樹立管理者公信力,鼓勵媒體弘揚時代主旋律。
第四,把握好危機管理和常態治理的關系,防范轉型時期社會矛盾和不良情緒的淤積,防止其向新媒體轉化、對社會秩序造成威脅。
為此,一方面,通過良好的制度安排和合理的程序,及時舒緩、化解、處理矛盾、維持社會秩序的穩定;另一方面,加強與公眾的溝通和聯系,增進理解和信任。同時,采取措施提升公眾的媒介素養和道德倫理品性,支持鼓勵理性用網、文明用網,促進社會人文精神的高揚。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與傳播研究所網絡學研究室主任)
(責任編輯:劉娟娟)
[1] W.蘭斯·班尼特.新聞:政治的幻象[M].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5:16.
[2] 英國騷亂再現社交媒體之惑[N].人民日報,2011-08-17.
[3] 英國式止亂向社交媒體揮拳[N/OL].http://www.baidu.com2011/8/17
[4] 孟威.網絡互動——意義詮釋與規則探討[M]. 北京:經濟管理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