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

□張恒

瞬間

□張恒

他是攝影愛好者，時常背著那臺長鏡頭在街道和公園這些地方轉悠，采集素材。

這天，他靠在公園的一棵樹上，望著未名湖聚精會神。眼前的景色太美了，湖水如綢，泛著淫淫波光，即將墜入地平線的夕陽在湖岸的映襯下顯得大而圓潤，橘紅的底色不再刺眼，讓目光停留其上頓感曖昧……就在這時，一對老人的身影進入了他的視線。從他的角度望去，兩個相對而立、舉手相牽的身影正好與夕陽重疊。憑著攝影家的敏感，他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好素材——背影、人物、動作……天然雕琢，獨具匠心。他迅速按下快門，把這美好的瞬間留存于相機。

他在光影上稍作修飾后，用這幅照片參加了一個以愛為主題的攝影大賽，并取名為“人約黃昏后”。結果，照片以其真實、自然、最佳視角的選擇獲得了大賽一等獎。

本市的報紙刊發了這張攝影作品，各大網站也紛紛轉載。一時間，跟帖如云，照片獲得了廣泛贊譽，作者的名字成了百度、搜狐等網站的熱門詞條。

這天上午，他正在辦公室整理材料，一位老先生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他一看，似曾相識……瞬間過后便想起，哦，是那幅照片上的人物之一。

那老先生身板硬朗，就是臉色有點難看。手里舉著那張照片的復印件朝他一送，鐵著臉說：“這張照片是你偷拍的吧？”

“嗯。是我搶拍的。”他既承認自己的行為又在糾正著老先生的話意。

“你這是侵犯人的肖像權，知道嗎？”

“哦，對不起……”他似乎知道了老先生的來意，用商量的口吻說：“這樣吧，我可以付費……”

“誰要你付什么費！年輕人，做事要講公德！知道嗎，你這張照片可害了我一家……”

“怎么回事，老先生……”對方的話使他有些惘然，自己是不是招惹什么麻煩了？

“我老伴為這張照片和我糾纏不清，吵著要離婚。兒子、媳婦也和我鬧別扭，整天沒個好臉色?！?/p>

“怎么，你和照片上的那女的不是夫妻？”

“什么呀，我們根本不認識。那天在公園她鑰匙掉地上了，我幫她撿起來遞給她……”

哦，是這么回事。

老先生怒氣依然不減，說；“你若是不處理好這件事，我起訴你！”說完，拍了一下桌子怒氣沖沖地走了。

他蒙了，原來他們不是一家子??！他這就有些后悔了，沒想到搶拍了一張照片，得了個一等獎，卻卷入了一場家庭糾紛，弄不好還要被起訴！這老先生真要是離婚，自己這罪過可就大了。他呆坐在椅子上，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噔、噔、噔……門外又傳來腳步聲，盡管很輕，他卻心驚膽跳，生怕是那老先生又轉回來了。

“請問，你是這張照片的作者嗎？”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站立在面前，手里舉著一張和剛才老先生一樣的照片復印件，和顏悅色地問他。

他很謹慎地一瞅，立馬就認出這女人就是照片中的另一位主人公。此時，她站在辦公桌前，衣著整潔，神情自若，只是眉宇間有些憔悴。

“是的，您有什么事嗎？”他立即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說道，心里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謝謝你啦，小伙子”那女人說話很輕松，也很認真，不像是反語。

“哦，對不起，給您惹麻煩了，我以為你們是……”

“不要解釋了，小伙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真的來感謝你的！”

他又蒙了，呆站著不知回話。

“是你的這張照片，讓我從一個僵死的婚姻中解脫出來。三十年了，我終于自由了……”說到這，女人很輕松，仿佛卸下了一件沉重的包袱。

而他，心里卻忽然被堵得沉甸甸的，腦海里總浮現兩個老人的身影，以及，那血紅血紅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