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旅行

●姚 倩

一個人的旅行

●姚 倩

一 車路上的遐思

幼年的時候總不習慣坐車，那股刺鼻的汽油味總令人惡心。于是每每過年回家都會折騰一番。母親時常會抱著我數外邊的房子，好讓我轉移注意力。每每遇到新鮮而漂亮的房子時，母親總會對我發出一聲驚嘆，然后用手指給我看，我會趴在車窗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直到它遠遠地消逝在視線里，同時也會發出和母親一樣的驚嘆。那些光景此刻回想起來，內心都會洋溢著陣陣暖流。

當漸漸地長大，漸漸習慣了外出，漸漸一個人外出的次數越來越多，獨自搭車在所難免。我還是喜歡靠窗的位置，身體倚在車窗旁，眼睛望向路邊轉瞬即逝的風景，慢慢悠悠，一格一格地劃過。風從窗口溢進，一縷一縷，撫摸發絲，臉頰，疲倦的身影。風總是能給人清新、酣甜的暢快。

在陌生的地方，搭上陌生的車輛，內心會騰升出一股奇異的感覺，若不趕往終點站，一路下來都得清醒著，像局外人看新鮮事一樣，抱著一絲絲的好奇，一絲絲的新鮮。望著前方的路途不知道自己會停留在一個何樣的地方，會接觸一群何樣的人。往往一個美好的地名總會催生出許多破敗的景象，不知道江南鎮是否也一樣。

久坐在車上會這樣那樣的想著，身邊的人群吸煙的、暢談的、閉目休憩的、孩子哭鬧的，各干己事，都很自然。一輛車內總包含了一個世界。我不知道，車是否是心靈休憩的場所，但在步入車內的剎那，我會習慣性地沉靜下來，車之外，一切熟知的、陌生的仿佛都與我無關。我只記得我要去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我從未去過，以后也不會去，一生也許就是這一次。

米蘭·昆德拉說過，人一生只活一次，就等于一次也沒有活過。因為這一生既不能與前生相比較，又無法去籌劃來世。我不知道這一次前行是不是也代表了一次也沒有去過。倘若是，那么生命的來來去去，走走停停也都一樣，無所謂意義或無意義。

其實，一切，都是一個印象，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印象，要留下什么呢？要記得什么呢？真正又能留下記得什么呢？漫漫一生，在我的眼里，也只是一個印象，或許紛繁復雜，或許簡易平常。

二 細想江南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白居易的《江南好》被我銘記在心里，曾多少次我夢戀著那，因為它的江，它的水，它靈動的景致——細柳煙云，芳草古徑，碧瓦紅綃。

江南，一個好聽的名字。說起它，總會與詩情畫意，滿園春色有關，也總會記起舟上采蓮的女子，江邊戲水的鴛鴦，古舊而富有詩書氣息的房梁，屋檐，而木軒蓬船，小橋流水，鶯歌燕舞，綠野山巒也都會一路徜徉在腦海。

江南，一個魂飛夢繞的地方，擁有淡淡的古意、墨香、流水的疊疊音韻；江南，一個柔情似水的女子，顧盼在多少文人騷客的筆下心上。

而此刻，江南，不在。江南鎮在那里，一絲靜寂與寥落。

三 歲月的青石板

從江南而下，趕往洞市，然后經過洞市老街，一路下來都是古舊而清新的石板路。

曾經看過許多雨過之后青石板路面的圖片：晶瑩剔透的雨珠兒凝聚在長條葉草上，一滴一滴濕嗒嗒的，仿佛一有風就會細細飄落一般，而青石路上濕漉漉的，閃動著清新、純凈、縷縷芳香，看著這些靜謐的圖片總覺得那會是一個十分隱秘的地方，非凡人能夠踏入。

當身臨其境，真正踏觸到青石板路時，心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五分米多寬的青石板一塊一塊隔著間隙，沉靜地躺臥在路面上。歲月無聲，草木在縫隙里安生。兩邊撥動的青草多姿而活躍，當腳步輕輕走近的時候，心靈會觸動一下。我知道是風招搖著你你我我，將無法共知的生靈引入相知相偎的境地。你難以離開這些閃著青翠的、綠眼睛的精靈，而它們也不舍得。最后，你灑下一路的微笑，轉身而過，那些靜謐的花兒會為這一路的微笑花開多少年，記憶多少年，我想，你知，你都知。

青石板見證著，擁有老者一般睿智的它，沉著、大度、寧靜、安詳。于是，那些幼小的草木都愿意偎依在它身旁，聆聽它的教誨，關于時間和生命的永恒和記憶。

走在一級一級的青石路上，會發現生命竟是如此輕盈，充滿生機，綠意盎然。我時常想在一個氤氳的清晨，草木剛剛蘇醒的時刻，一個系著鈴鐺的少女，面頰生輝，沿著青石的路面，緩緩前來，淺藍色碎花的裙子隨涼風搖擺，鈴鐺聲聲清脆，典雅。這是多么沁人的景象，倘若和她相遇，會是多么美好的邂逅。

靜靜地坐在青石板上，聽風宛轉長鳴，手中撥弄著身前的細草，繁華鬧市仿佛被推向了遙遠的荒蕪。歲月一再地精心打磨，那雙手使得芬芳盡謝，草木衰枯，生命凋殘，而青石板一如往復，不動聲色。

與它親臨的土地會知道一顆嘗盡了蒼涼與風霜的心靈會何等的豁達與從容。

青石板正考驗著歲月，而我們都害怕歲月。

四 木屋的記憶

在梅城讀書的時候，經常會走向它的老街，老街很老了，一排排傾斜的老木屋不停地承受時間的扛打，道路上坑坑洼洼，雨過后會注滿黑水，泥濘不堪，而枯枝敗葉七零八落地散在路邊，強忍的枝干則用最后的力氣支撐起要飄零的葉片，除了老人，這里無人再留戀。似乎老的總與老的事物息息相關，也與破敗腐朽共存。

老，終究不是一個可喜的詞。

梅城老街給我的印象是注入骨髓的荒涼，像歷經繁華過后無可抗拒的炎涼宿命，也像極了一個無依無靠，風雨飄搖，凄凄惶惶的孤寡老人，這是時間帶來的疼痛，令人可恨，可嘆，感傷不已。

當活著的老者離世，木屋再也承受不住時光的扛打。“哐”的一聲倒地，這一聲或許連時間里的細小波瀾也驚不起，那么也更加難以引起路人的憐憫和悲傷。一切活著的記憶存于時光，毀于時光，也永恒于時光。而個人的終究是個人的，木屋也是如此。

走在洞市的老街，卻擁有別樣的心情。整條街上都是老舊的木屋，有的也傾斜了，里邊生活的人家大多也上了年紀。然而不知可悲還是可笑，所有的木屋都被重新上了色，好似抹了一層油，陽光下，油亮油亮的，雙手觸摸的時候光滑明朗極了。

我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瞧，望著它們煥然一新的臉面下布滿滄桑的心，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也許是它融入了景區的行列，旅游局的人擔憂老街太過陰冷晦暗，影響游客的數量，于是將老街番然一新。然而，細致的人會覺得滑稽，而敬重時間的人會覺得不可饒恕。就像一個年老的人突然穿上了一件年輕人明艷的衣服，嘩眾取寵，招搖的意味太多。

當然，所有人心中都會明白，世間利欲熏心的人太多，而無法辯言，無法抗拒的老屋沒有錯，一點也沒有。

試問誰愿意拖著衰老得疲憊不堪的身軀華麗地活著？

我想，貪求者極樂意。如此的可笑可悲。

五 陌路上的暖意

去往高城村的路上，認識了一對年輕的男女。后來得知他們在酒店工作，男的是大堂副理，瘦瘦高高，大概由于旅途勞累，神情有一絲慵懶和倦怠，女的是前臺聯絡員，皮膚光潔，眼睛明亮，長得極為漂亮。我向來無話可說，抵達高城的時候，我們分兩路離開，女孩跑來記下了我的手機號碼，說，晚上可以一起訂雙人間。我說可以，然后轉身離去。我從未把這些話放在心上，這些話只存在于說起的那個時間里，過后誰會記得，便是偶然的心靈作用了。

下午將近四點的時候，我騎馬從茶馬古道上下來，抵達路面的時候，積聚良久的烏云，頃刻間暴發一陣瓢潑大雨，我慶幸自己沒有困在山上，慶幸路邊有躲雨的人家。

雨勢很大，雨滴震得地面啪啪作響，四點的天空早已陰暗無邊，農人家前臺搭的棚被一陣突然的大風吹倒，“轟”的一聲，嚇了所有人一跳。我正擔心怎么下山時，女孩的電話打來了，她問我怎么樣，需不需要他們來接，并告訴我已經訂好了房間。那一剎那，內心涌入股股暖流，好似有火花在閃耀，像置身于漆黑的夜間，突然出現了一抹嶄新的亮光，心情片刻間明媚。我說謝謝，等雨小了，便下山。

當雨勢減小，我順著女孩指明的地點，一徑下山，我把鞋子都脫掉了，光著腳，走入茫茫細雨中，內心無法言說的暢快，像久在樊籠里重獲自由的生靈盡情地舒展身軀。一路上由于我的怪模怪樣倒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們望著我把背包掛在臉前，提著一雙白鞋子，雙腳歡快的在水流中行走，臉上竟也對我露出了明朗的笑容，而我也以微笑報之，不少人詫異問我，為什么一個人來？伙伴呢？我笑而不語，一路婉轉向前。

夜晚時分，和女孩同住了一宿，相互間說了一些話，便早早地睡去了，睡得很香，很安寧，那個時刻，生活對于我似乎有了更多的信任和美好。

第二天清晨時分，我們告別，很爽快地離開，沒有惆悵沒有牽絆，有的是余留下來的溫暖和記憶，像陽光的感覺，寧靜芬芳。生活本就如此，緣起緣滅，緣聚緣散，早已注定。沒有人能夠陪你走向天涯，路，終究一個人走下去。

那些旅途中相遇的人們都會泯沒在時間的港灣，只有當記憶的潮水翻涌起來的時候，這些零星的人影，段子才會跌跌撞撞地步入腦際。你緬懷，驚異，或許還會微笑著落淚。

相逢相知都只是一種感覺，和離去時一樣，像幸福歡樂悲傷愁苦。感覺總會逝去，而一種新的感覺又會慢慢涌入。

生命何曾空虛過？

六 一個人的旅行

很喜歡一個人行走，很遠很遠也不愿收腳回來。并非是我迷戀著遠方，也并非是我想探究遠方，只是源于內心對流浪的渴望。所以，愛屋及烏，對遠游人，行腳僧，人煙稀少之地的帳篷、燈火，流浪者，我都抱有莫名的好感，甚至路途之上的乞丐，瘋子，雜耍之人。我總覺得他們的心靈都純凈無比，是過濾的空氣，剛剛長出的嫩葉芽，能夠支撐起一個異樣的世界。

一個人的旅行總是很奇妙，心無旁騖，只聽心的衷告，每一步都是如此自由，無拘無束，無憂無慮。一個人也會孤單，會感傷，夜幕降臨下來的時候也會隱隱害怕，只有當第二日的陽光傾瀉下來的時候，又會如往日歡欣雀躍。對于只身旅行的人們，夜晚是用來追憶過去的，又或許用來遺忘，大多身上都攜有太多的沉重，需要靠路途來消耗。

獨自旅行的人中一些是為了體驗，而一些是骨子里真正的孤獨，太孤獨，便習慣了孤獨，便也愛上了孤獨。

一個人的行走，不會有太多的想望，既不會去熱鬧地期待，也不會有離去之時的遺憾，一切看上去平靜如常。旅行并非要去人海茫茫的景點，熱鬧繁華與我毫不沾邊，我傾心于一切布滿歲月印痕的事物：古鎮，古老的街市，青石板，木屋，灰塵裸露的紅燈籠，木軒窗，烏篷船，荒野和荒原；也傾心于狹小的村落，映階碧草，紅墻磚墻，還有善良淳厚的村民們，心如蓮花，沒有半點俗世的氣息。

一個人行走，行走，像風沙般流浪，在孤獨中狂歡，把靜謐釀成清酒，大口大口咽下。古藤，石路，青草，斜花，都是世外的伴侶，一路相隨，一路芬芳。一個人的旅行，會沒有顧忌，像落葉的漂泊何曾追問過方向？靜靜地走著總能感覺到歲月的萬般美好，像斜倚窗前，手中一杯清茶，望著花開花落，云卷云舒一樣的愜意與暢然。

一個人的時候，會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真實地活著，步子那么穩，土地那么的堅實粗糙，心靈的叩擊也是那么的清晰明亮，試著追問生命：

生命本是苦釀的芬芳。

西南大學文學院09級戲劇影視文學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