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悟父德

●王英年

領悟父德

●王英年

父親出身商人世家，據說商號令人敬羨。看了電視劇《大宅門》想像父親酷似劇中的白景奇。可父親的一生卻不是白景奇的性格。劇中的白景奇奸詐無義、薄情不仁、輕浮倨傲。恰恰相反，經受了浮世的嚴風吹刮，歲月的千熏萬焙，磨礪了父親謙遜、儒雅、豁達、包容、忍讓、求全的為人和風范。

父親講過他經歷的一件事：一個深冬的夜里，小偷光顧我家馬棚偷牲口，父親驚醒后披衣推開屋門，隱約中發現小偷是熟人。片刻，父親敏智地自語道：天好冷，我回屋穿衣服去。這樣給了小偷逃脫的機會。后來，還是這個小偷在我家失火中，冒死抱出了我的奶奶。父親用這件事啟示我們，人性本善，一時的惡為，也可能是生活所迫，或許是一念之差。倘若當場扭送見官司，對他是一生的羞辱，永遠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而有意的避讓可能給了他向善的勇氣，父親的境界和處世學問耐人尋味。

公私合營后父親成了吃國家飯的人。再后來，我畢業分配到了父親同一個單位，一個院工作，一個食堂吃飯，開始了另一個家的生活。其實這個時候父親已辦理了退休，因為他嫻熟的業務和良好的為人，單位返聘了他。而對于父親，干一輩子了退而不休留下來，還有“察看”我“扶上馬、送一程”的成分。生活里他是父親，工作中是同事，業務上成了我的師傅。

在最初的日子里，我的言行舉止，性情為人，工作擺布乃至擇偶原則穿著打扮方方面面都在他的監督干預之下，似乎就是我的電子眼。在我初入工作沒有狀態時總有他老人家導我授我；當大家為晉升工資爭得面紅耳赤的時候是他老人家勸我慰我，把指標讓給老同志；在我將要入黨宣誓的那一刻，有他老人家的激我勵我……不論在忙碌的工作中還是夏夜里同事們的閑聊，一旦我有失得體，私下里必然對我進行一番的訓責，稟明錯誤。他的言教身傳，雖說一時間讓我感到厭煩和疲憊，但一個時期后，尤其在自己或憂郁失落，或茫然傷痛的時候，父親潺湲細流般的話語，如同暗夜里突然擦燃的一根火柴，暢亮我的紛繁的心情和向前的目標。

有時父親也改變有形無聲的“上課”方式。那天我發現辦公桌玻璃板下壓了他老人家清秀雋美的兩行“墨寶”，書為“有才無德是廢才，有德不才慢慢來”。兩句寓義深刻的勵志名言至今藏于我的書囊，銘刻在腦海。隨著自己閱歷的增多，已深諳句中的明理。是啊，德為立人之本，為人之道，為人在先，為才在后。“才者，德之資也；德者，才之帥也。”才不以德為基，就如同沒有嫁接的桃子，酸澀無味，世人就會棄食之，爛于樹下，從古至今的事例俯拾即是。父親告誡我，逆境、失意之時不失氣節，而得意之時也并非盡是愜意和風光，修養的薄厚決定人的品行格調。一個人目力所及，往往非己所愿，干好自己必須干、樂意干的事情當是責任和本分。體會父親的用心，唯恐的是自己的孩子有失德行，他的為人不允許別人戳自己的脊梁骨。如今的我早已蛻去了年輕時的沖動和浮躁，而回頭再細細咂味這些話的內質容量，該是我們的牢記和記取呵。

那天故友相聚談及我，無不感慨地說，憑你的才氣未混個一官半職的太可惜了，也許吃你父親的虧，管教太嚴了，總固囿著你的思想、牢籠著你的手腳啊。我說，每一個人對官職會有著不同的定義，譬如，當一些人為之趨之若鶩，往往是龐雜的愿望雜著太多額外的奢想，需要貪心埋單，我們不妨分頭捋捋在任的官職們，并非就那么的可敬、可尊、可愛，何況身無長物也是令人羨慕的狀態。美麗風景看過就好，讓我做一個我們所鐘愛，不需要背負重負、真實本分的人吧。

欣欣然，用這些文字感念、追憶父親的教養之恩，以此換回些沉思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