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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薇,我愛你

2011-11-21 04:46:28
山西文學 2011年11期

1

趙小海中午放學走到糧站門口時,賣豬肉的胖子卷起袖子正在割肉,他滿臉的胡子上都是油,神氣得像張飛。鹵肉濃郁的香味像一發炮彈,突然擊中趙小海。趙小海暈頭轉向地站在糧站前,他看見太陽像胖子光禿禿的腦袋。一只狗忽然叼起地上的一塊骨頭,向前竄去。趙小海拍打著屁股,使勁追那只狗。狗竄過大街,跑到人少的麻袋巷時,放下骨頭,忽然沖著趙小海大叫起來。趙小海打個趔趄,剎住腳步。狗從容地叼起骨頭,一路小跑不見了。

趙小海順著麻袋巷從后院往家里走。路過張曉薇家的房子時,看見她家后墻上寫著“張曉薇,我愛你”幾個大字。張曉薇吐著香氣,用細長的舌頭叫趙小海的樣子立即出現在他眼前。趙小海朝四周望了望,沒有一個人。他撿起一塊土坷垃,在那行字上面寫下更大的幾個字,“張曉薇,我愛你”。

下午到了學校,趙小海迎面碰上張曉薇,想到自己寫在墻壁上的字,微微有些臉紅。頭一扭,就要走過去。張曉薇喊了一聲,小海,那種軟軟的香氣撲了過來。張曉薇歪著頭,眼睛亮閃閃的,一縷頭發卷成小圈貼在白皙的臉頰上。趙小海的臉騰一下紅了。張曉薇伸出一只白嫩細長的手,上面躺著一顆大白兔奶糖。她說,這是我爸從保定帶回來的。小海伸出顫抖的手,捏了幾次,才抓起那顆糖。抓糖的時候,他的指尖觸了張曉薇手心一下,馬上縮回來。他抓著大白兔奶糖,手里像真的抓住一只小兔子。張曉薇走進高年級教室。趙小海呆呆站了幾分鐘,想起剛才張曉薇吆喝自己親切的樣子,感覺心里甜滋滋的。他把手中的奶糖小心剝開,牛奶的醇香撲進他鼻子,他想張曉薇說話那么香,大概就是這種香味。他把糖咬了一小口,那種奇異的香味一下襲擊了他,他的身子顫抖起來。他把剩下的糖都塞進嘴里,瞇著眼睛,仔細體味口齒間的那股醇香。一下午的課,他上得心不在焉,總在回味口中的異香。

下午一放學,趙小海第一個走出教室,沖出校門,拐進麻袋巷,跑到張曉薇家的房子那兒時,看見他上午寫的那行字上面又多了兩行字,第一行上面寫著“張曉薇,賤貨”,第二行寫著“張曉薇,我×你”。一股熱血沖上趙小海頭腦,他伸出腳狠狠踢了一下墻壁,墻壁撞疼了他的腳,而且踢在“張曉薇”那幾個字上,讓他感覺對不起張曉薇。他忍住腳疼,愛惜地看著墻壁上的張曉薇,掏出作業本,撕下一張紙,用勁擦起來。他先把那行“張曉薇,賤貨”擦掉,本來打算再擦最上那行“張曉薇,我×你”,但心里突然產生一種奇怪的想法,停了下來,改擦最下面的一行小字的“張曉薇,我愛你”。這一行剛擦完,他忽然聽見背后傳來一陣嚷嚷聲。他趕忙站起來。可是李建軍他們幾個家伙已經站在他背后。

趙小海說,不是我寫的。

李建軍說,我們明明看見是你。

趙小海說,不是。我擦它們。他把藏在背后的手拿出來。

李建軍一把奪過趙小海手中的紙,對著上面的字和墻上的“張曉薇,我愛你”比較,然后揚著手中的紙,對周圍的幾個家伙說,你們瞧瞧,這不是一模一樣嗎?

趙小海的頭大了,嗡嗡直叫。他說,不是我。

李建軍說,趙小海,你耍流氓。這么點兒,就如此下流。

趙小海幾乎要哭了。他喊,真的不是我。

李建軍說,都抓住你了,還不承認。他一把抓向趙小海的襠部,說,你這個生瓜蛋子,這么早就熟了。

其余幾個人圍上來,三下五除二脫了趙小海的褲子,抬起他的四肢上下左右大幅度晃動,邊晃邊喊,篩灰嘍!

這個平常玩的游戲現在讓趙小海感覺非常屈辱,他邊使勁喊不是我,邊瘋了似的掙扎。李建軍他們抓得緊緊的。趙小海的身子不停地飛向空中,又落到地上,一左一右,劃出巨大的弧形,趙小海感覺自己像正在被處車裂的犯人。尤其他的胸口,氣得快要爆炸了。趙小海希望自己馬上炸掉,自己的血肉像暗器一樣殺死李建軍和那幾個下流鬼。奇怪的是,“張曉薇,我×你”,這一行不是他寫的字卻隨著他身體的每一次大幅度擺動,不停沖擊著他的腦海,他忽然想自己剛才不擦那幾個字是不是因為自己想……他的臉刷一下紅了,更加糟糕的是他的下邊慢慢硬了起來。

硬了,起來了。還不是你?李建軍他們幾個喊,忽然把他扔到地上。

第二天,趙小海到了學校之后,感覺幾乎每個同學都知道他寫下流話了。他想向同學們解釋,那句下流話不是他寫的。可是沒有一個人問他,大家只是盯著他笑。趙小海感覺無地自容。他后悔自己瘋了,怎么就跟著別人在墻上寫那樣的話。寫就寫了,還去擦別人的,而且沒有把最下流的擦掉。趙小海趴在桌子上,他怕別人提張曉薇,他又希望別人提到張曉薇,他想只要一有人提到張曉薇,他就上去解釋。這個上午,讓趙小海感覺非常漫長。陽光從窗戶一格一格照進來,從一個同學身上照到另一個同學身上,像給他們輪流照相。照到趙小海身上時,沒有讓他感覺到往常的溫暖,他像一條怕光的蟲子一樣把自己縮成一團。他想張曉薇對自己那樣好,自己卻讓她被別人嘲笑,他恨自己,更恨那個寫下流話的家伙。他想張曉薇可能再也不理他了。這也活該。他把昨天吃完糖的那張大白兔糖紙拿出來,經過一天時間,糖紙在書里已經夾得平平展展,湊上去,還能清晰地聞到大白兔奶糖的香味,好像張曉薇又在吐著香氣和他說話。

中午放學鈴聲一響,趙小海第一個沖出教室,他想趕到那面墻壁前,把墻上的話都擦掉。在校門口,他碰見了李建軍和張曉薇,李建軍說了一句什么話,張曉薇撲過去,伸出拳頭去打他,李建軍一閃,抓住張曉薇的拳頭。趙小海呼吸有些急促,他沒有想到李建軍在校門口就敢抓張曉薇的拳頭。他想抓起一塊石頭,把李建軍的那只狗爪子打爛。可是李建軍一返臉看見他,大聲喊小海,趙小海不由哆嗦了一下,想起昨天的事情。他想跑,又不敢。只好慢騰騰走過去。邊走,邊用眼角瞟著張曉薇,他不知道張曉薇知道了這件事沒有?張曉薇要是發脾氣,他該怎么辦?到了他們跟前,張曉薇還和以前一樣,叫了一聲小海。那種熟悉的香味一下沖了過來,可是趙小海完全沒有以前那種親切的感覺了,他像一個被審判的犯人,身上的汗毛刷一下立了起來。李建軍說,小海,曉薇對你打招呼呢,你怎么不說話?你不是———李建軍沒有把話說完,而是做了個怪怪的表情。趙小海把頭深深埋下去,心里想,一離開他們,就趕緊跑回去把那兩行字擦了。張曉薇沖李建軍說,你就愛開玩笑。你走吧,她沖趙小海說。趙小海馬上拔腿要走,可是李建軍壞壞地說,我只是開玩笑,可是人家小海呢?什么都想干。李建軍一說這話,趙小海不敢走了。他害怕自己一走,李建軍什么難聽的話都能說出來。他以前從來沒覺得住在一個大院里,比自己大幾歲的哥哥一樣的李建軍這么壞。

那天放學路上,趙小海一直緊張地跟在李建軍和張曉薇后面,像一只將要被賣去屠宰場的羊。張曉薇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味執著地鉆進他的鼻子,像一條看不見的羽毛拂得他身上麻酥酥的,可是每一次李建軍說話,都讓他心驚肉跳,他害怕李建軍對著張曉薇說出那行下流字。他拼命討好李建軍,幫李建軍彈去他袖子上沾的一片粉筆灰,路過商店的時候,用口袋里放了好多天的一角錢買了幾顆玻璃球,送給李建軍,還把自己費了好大勁借來的一本沒有皮子的武俠小說轉借給李建軍。趙小海一直和他們一起進了大院,看著張曉薇走進自己家的門,他的心里才輕松了些。他想去把那兩行字擦掉,又怕碰上住在后院的李建軍,而且他忽然想到,假如自己把那行字擦掉了,那以后再調查時就沒有對證了,那就肯定是他寫的了,為了自己,還得把那行字保存下來。

這件事情,折磨了趙小海好長時間。他怕人們弄去那行字,每天想去看看在不在了,又不敢去,害怕看見他們。他不知道張曉薇知道了墻上寫的字沒有?他開始有意避開張曉薇,每次遠遠看到她過來,他會進了路邊的一家商店或拐進旁邊的一條小巷,估摸張曉薇走遠了,他才偷偷出來。望著張曉薇漸行漸遠的背影,惆悵和失落把趙小海心里塞得滿滿的。

為了討好下流貨李建軍,趙小海把過生日時父親送他的一把團剪送給了李建軍,這樣的剪子在小鎮根本買不到。而且趙小海把自己好不容易攢下的一點零花錢給李建軍買一種叫安納卡的白色小藥片。更過分的是,李建軍經常把自己的作業本丟過來,讓趙小海幫著他抄。每次趙小海抄著自己還沒有學過的高年級作業,看著李建軍用燒紅的鐵絲燙著藥片,叼著紙卷嘶嘶吸著一副迷醉的樣子時,他心里不停地罵娘。

2

張曉峰作為張曉薇家唯一的一個男孩子,有點嬌氣。他的嬌氣不是那種十分霸道自然的,而是像一株夜來香,在人們不易察覺的時候,絲絲縷縷表現出來。人們說張曉峰是他家抱來的孩子。他的樣子確實也和張曉薇不一樣,張曉薇是鴨蛋臉丹鳳眼,張曉峰是小圓臉三角眼,而且長著一頭卷發,和他爸爸媽媽都大不一樣。

張曉峰每天早晨總是拿著一個白茶缸,站在門口“呼嚕、呼嚕”刷牙,有時整個院子的人們都在捧著碗吃飯,他在“呼嚕呼嚕”刷牙,人們聽著他的聲音,覺得反胃。夏天的時候,溽熱把人們都趕出屋子,大家燃一堆艾火,圍著火堆談天說地。孩子們有時圍在外面,聽大人們講故事,有時一起吶喊著在閃爍的星空下捉螢火蟲。張曉峰喜歡端上腳盆,坐在大人們旁邊,邊聽大人們說話邊洗腳。他一雙腳泡半小時、一小時以上,腳上每一處地方都細細搓到,每次講話的人說得唾沫星子亂飛的時候,張曉峰的腳也搓得龍飛鳳舞,像那些講話的聲音給他伴奏。人們看到他這個樣子,覺得這個男孩有些怪怪的,大家私下里議論,這樣的男孩子村里他肯定呆不住,而且他有個城里的爸爸,有指望。

張曉峰學習成績很不好,每天上課他都坐在那兒仿佛認真聽著,但總是走神,幾次老師叫起他提問,他的回答都驢頭不對馬嘴,有時老師的粉筆頭打在他身上,他居然喊一聲到,真不知道魂到哪兒去了?他每次考試都是倒數,但好多男孩子是他的好朋友,尤其是一些高年級的男孩子,他們不僅喜歡和這個有著一些癖好的小男孩做朋友,而且喜歡到他家里,幫他家干活。張曉峰雖然從小父親不在身邊,但從來沒有受過村里那些野孩子的欺負。

“男怕拔麥子,女怕坐月子”,張曉峰的爸爸常年在保定工作,家里沒有成年壯勞力,但他們家的活兒從來不用發愁。來他家里的那幫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在他家里眼勤手快,表現積極。每年拔麥子的時候,他家只要定好時間,那些男孩子第二天早上不到五點鐘就集合到了地里,太陽還沒有爬上山頭,麥子已經鋪倒一地。那些有壯勞力的人家在地里頂著大太陽汗流浹背大干著,麥芒刺得他們臉上、胳膊上滿是血印子,汗一道一道流下來,流進那些血印子,像撒了一層鹽。汗水迷住他們的眼睛,他們邊加緊干著,邊不時望望天空,他們害怕老天突然變臉,下大雨刮大風。這時,張曉峰家的一捆捆麥子已經裝在車上,孩子們吹著口哨,揚著一張張通紅的臉,等待他們的是張曉峰家里的綠豆稀飯、精致的咸菜和張曉峰爸爸從保定帶回來的點心。

張曉峰的這些朋友,每一個都是張曉薇的朋友。張曉薇幾乎沒有同性的朋友,也許因為她的異性朋友太多了,忙不過來交同性朋友。她的周圍總是有一大幫子男孩子,她給別人介紹的時候,說這些人都是張曉峰的朋友。他們每天和這些朋友玩在一起,張曉薇看起來有些大大咧咧,對什么都滿不在乎。張曉峰做事情小心謹慎,安靜得像一只貓,但是他們的姐弟關系看起來非常親密,比起院子里其他人家那些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看起來好一百倍,人們幾乎沒有看見過他們吵架。

張曉薇、張曉峰姐弟倆先后上完初中,都沒有考上高中,就不上學了。他們家比起以前,更熱鬧了。張曉峰養了一群鴿子,每天早上天不亮鴿子就在他家屋檐下嘰嘰喳喳把人們吵醒。大家吃完飯后,鴿子啄食著地下撒落的飯粒,然后齊刷刷落在他們家的屋脊上,有的一動不動像磚雕的獸頭,有的交頭接耳像親密的朋友。傍晚天氣涼爽的時候,鴿子在屋頂上起舞戲耍,使熱鬧的院子更加熱鬧。

趙小海這時的成績在全鎮的幾所中學中遙遙領先,大家覺得他是個上大學的料。他上下學的時候經常碰到從張曉薇家進出的各色男孩子們,他想起幾年前寫在墻壁上的那幾行字,覺得有趣而好笑。張曉薇已經長成個大姑娘,胸脯鼓鼓的,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顆鮮紅的朱砂痣。趙小海遇到張曉薇的時候,目光經常從朱砂痣那兒順著血管往下滑,這時張曉薇身上的香味就淡淡地撲進了趙小海的鼻子,他覺得張曉薇真是一個有味道的女人,鎮上學校里的哪一個女生都比不上她。小海,張曉薇叫他。趙小海身子一抖,像個讀書人一樣羞澀地笑了。他想張曉薇長成這個樣子,大概和她有一個在保定城里工作的爸爸分不開。趙小海想自己一定要考上大學,以后也到城里去工作。他望著屁股一扭一扭走遠的張曉薇,想張曉薇要是好好學習就好了,誰娶上她都是一種福氣。

李建軍沒有上完初中就輟學了,成了鎮上一個有名的小混混。他經常領著一幫兄弟,站在村子東邊那條小河的橋頭上,沖走過來的年輕姑娘們吹口哨。外村來鎮上的人落了單,他的兄弟們就會上去討個煙火錢。他年紀不大,手指已經變成焦黃色,傳說他敢用兩根手指從爐子里往出夾燒紅的炭。趙小海幾次見他站在張曉薇家后墻邊,用手指戳墻。據說把中指和無名指弄齊之后,從人口袋里往出夾鈔票就會神不知鬼不覺。趙小海不知道他是不是練這種功夫,看見他每次把手指戳在墻上,都感覺好像戳在張曉薇身上。有一天,他忽然意識到,當年那行歪歪扭扭的“張曉薇,我×你”就是李建軍寫的,只有他這樣的流氓敢這么大膽地寫這樣的下流話。他想自己真是蠢,當年幫著李建軍抄作業時就沒有想到和墻上的那一行字對一下。現在那行字早已不見蹤影,就是連寫那幾行字的磚頭,也不能肯定是哪幾塊了。

李建軍站在橋頭上,手中經常握著一把甩刀,他不停地把刀子甩出來,甩回去,雪亮的刀刃在陽光下閃著明亮的光澤。他的頭發長長的,風來吹起他的長發,像河水中漂浮的水草。趙小海聽說李建軍在練刀,他看見他這個樣子,想起小時候自己為了討好他送給他的那把團剪,也是雪亮。

給盒煙錢?李建軍的一個小兄弟對一個外村的男孩說。

我沒錢。男孩緊張地瞪大眼睛。

李建軍的甩刀在陽光下閃了一下,男孩摔倒在地,李建軍抓起男孩的一只腳,把鞋用勁甩進河水里。刀子握在他手上,像一把沒有張開的剪子。男孩哭著跑下河床,追水里慢慢沉下去的鞋子。

圍在張曉薇周圍的那些男孩子沒有一個上高中,他們一個個勤勤懇懇地跟上父親或師傅學理發、修自行車、蒸碗托、賣面皮、做小買賣……地里的各種農活也已經慢慢學會。他們聚在一起,就是一個小社會群體。他們在一起打打撲克,吹吹牛,設想并不復雜的未來。張曉薇是他們理想中的媳婦,他們都心照不宣希望自己能娶上她,各自像工蜂一樣認真表現著。張曉薇像個王。

李建軍成了一個混世魔王,村里誰受了外村人的欺負,都會第一個想到找李建軍。李建軍領上他的兄弟們,和周圍村子的小混混們不停地打架。他們拿著棍棒鐵鍬洋鎬把子,打得血肉橫飛,打過架之后,坐下來喝酒,不久,周圍村子的小混混都和李建軍成了弟兄,他們更多的人糾結在一起,坐上拖拉機,騎上自行車,去更遠的地方打架。李建軍的地盤越來越大,簡直像個要一統江湖的武林盟主。

趙小海想起當年放了學,李建軍和張曉薇走在一起親熱的樣子,覺得時間過得真快。

3

張曉薇那天大清早坐在院子里哇哇大哭,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矜持與驕傲。她清秀的臉上掛滿淚水和鼻涕,像糊了一張蜘蛛網。她的那些朋友們遠遠站在她家門口,誰都不敢過來。他們的眼神里有些痛苦,也有些掩蓋不住的興奮和希望。

她媽媽出來勸了她幾句,被她憤怒地頂回去。

張曉峰在門口露了一下臉,沒出來就又縮回去。

張曉薇一直哭,哭得院里的幾個吃奶的嬰兒都被吵醒了,也跟著哇哇大哭。女人們哄著自己的孩子,說,這孩子,被慣壞了,這么大了,還瞎哭。

快到中午的時候,她還在哭,聲音不如早上大,帶著些嘶啞,讓人聽起來更加揪心。她那些朋友們縮在門口,太陽不斷升高,屋檐下的陰影一點一點褪去,他們呆在日光下,像一堆正在風化的木頭。

這時李建軍搖搖晃晃從后院里走過來,邊走邊說,誰在哭呢?他穿著一雙天藍色的塑料拖鞋,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像是剛起床,又像剛從外邊回來。他看見張曉薇,徑直走過去,在她面前站住,盯著她看。張曉薇忽然發覺前面的陽光被擋住了,哭泣的她停了大概有幾秒鐘,然后她揮舞著手喊,不要你們管。李建軍看著披頭散發的她,微微笑著,一動不動地盯著。張曉薇的哭聲越來越小,奇跡般地止住了。

李建軍蹲下去,輕輕地問,發生什么事了?我幫你。

張曉薇忽然站起來,沖著家門大聲吼道,他們騙了我。

門口的那群后生們朝屋里看,她媽媽和張曉峰都沒有吭聲。

李建軍拍拍她的肩膀說,跟我走吧,別緊張。

張曉薇慘烈地笑了一下。躲在門后面的媽媽和弟弟看到張曉薇的笑,盡管大夏天,渾身都有些發冷。張曉薇跟在李建軍后面,一前一后朝后院走去。剛走幾步,張曉薇就拉住了李建軍的一只胳膊,李建軍順手把另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張曉薇向李建軍靠了靠,把頭靠在李建軍肩膀上,她真的哭累了。

他們倆以這種親熱的姿勢走出眾人的視線。那群斂了翅一直呆呆望著她哭泣的鴿子忽然嘰嘰咕咕大叫起來,然后一只接一只起飛,向著南邊的天空,開始還能看到幾點銀白色的光閃爍,后來天空中只剩下太陽。

趙小海看到他們倆離開前院,幾年前李建軍和張曉薇走在一起的樣子又出現在他的腦海,他覺得他們倆這幾年根本沒有分開過,他們一直在互相靠近。屋檐下的那些其他后生,鴿子飛走之后,他們一個個失魂落魄,一張張年輕的臉在正午的陽光下像蠟像一樣一點一點融化。

很快,大院的人們都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張曉薇的爸爸要退休了,他和張曉薇的媽媽商量好讓張曉薇接班。他們打算不讓張曉峰知道,一切悄悄地來,等生米做成熟飯張曉峰也沒有辦法了。沒想到張曉峰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偷偷一個人拿著戶口本跑到保定,找到爸爸不知道做了什么工作,爸爸答應讓他接班。等他從保定回來的時候,他已經辦了那邊的手續,變成一個城里人了。而本來以為自己十拿九穩要成為城里人的張曉薇卻永遠也沒有機會了。

人們知道了這個原因,替張曉薇惋惜,一個跳出農門的機會失去了。張曉峰這孩子,平時看著挺靦腆,沒想到關鍵時候這么利索。

趙小海知道了這個原因,惆悵了好長時間。他想張曉薇要是接了他父親的班,成了城里人,他大學畢業后也要分到保定。他要光明正大地對張曉薇說,張曉薇,我愛你。我小的時候就愛你,我在你家后墻上寫過“張曉薇,我愛你”。

張曉峰收拾東西,準備去保定上班,每天進出院子都低著頭,看不出半分得意的樣子。人們都說,這孩子真能裝,領養個這么陰的孩子,以后怎樣指望他呢?

張曉薇幾乎整天不著家,經常半夜才回來,回來一句話不說,燈也不拉,摸著黑像甩麻袋一樣把自己甩在炕上,有時衣服也不脫。媽媽問她干什么去了?她就頂嘴說,不用你們管。她一頂,媽媽覺得這是因為自己做了對不起張曉薇的事情,不再吭聲。他們的那些朋友有時過來碰到張曉薇,張曉薇頭一捩,好像沒看見他們似的招呼也不打摔門出去,他們遇到幾次這樣的情況,也不來找他們玩了。張曉薇家里忽然冷清了。張曉薇的媽媽經常穿著一件灰色的對襟褂子,坐在門口對著天空發呆。趙小海每次看到她這個樣子,就覺得她好像在往過去的日子里后退,他甚至能看到她一點點變老。

張曉峰接班,他爸爸回來。

他爸爸回來之時,頭發已經全白了,確實像個該退休的老頭了,可是他梳著背頭,一種村里人從來不梳的發型,給人感覺很精神。他不怎么和院子里的人們說話,總是侍弄院子里的一些花草。他養了石榴、吊蘭、洋繡球、海棠等一大堆各種各樣的花,這些花每一株都長得郁郁蔥蔥,該開花的時候開花,該結果的時候結果。院子里的人們不大注意他,仿佛他還在保定呆著。有時他喂鴿子的時候,學著鴿子“咕咕”叫幾聲,人們才覺得這個一直呆在城里的男人回來了。

過了幾個月,張曉薇的肚子大了。李建軍領著大肚子的張曉薇到了他們家,說,我要娶她。張曉薇的爸爸問,你能養活她嗎?李建軍神氣地說,我讓她比你們過得都好。張曉薇的爸爸問自己的女兒,你愿意嗎?張曉薇鼻子一哼,把臉扭過去。

張曉薇和李建軍的婚禮辦得很簡單,只是邀請了一些近親、好友和院子里的鄰居。張曉峰沒有回來參加張曉薇的婚禮,而是上了三千元的禮錢。這是個很大的數目,大概他一年的工資不吃不喝才夠。

4

結婚后張曉薇很快有了孩子。生過孩子之后,她變得豐滿、白皙,好像發育真正成熟。李建軍家的活兒基本什么也不用張曉薇干,她唯一的任務就是做李建軍的老婆。張曉薇領著孩子,像一條生活在池塘中的大魚領著小魚,生活對她快樂而簡單。孩子餓了,張曉薇找個地方坐下,不遮不掩地“嘩啦”一下掀開衣服,乳房耀得太陽失去顏色。

李建軍在社會上名頭越來越大,很多事情他一句話就可以擺平。盡管他年紀輕輕,許多人稱他李哥。人們都覺得認識李哥、作李哥的朋友很榮耀。私下里年輕人聊天,總喜歡說,我李哥……

成為李哥的公眾人物李建軍生活毫無規律,也沒有辦法規律。他經常晝伏夜出,幾天幾夜不回家是經常的事情。張曉薇對他的事情采取不聞不問,常常是領著孩子游蕩時,聽到街頭巷尾傳說這幾天李建軍干什么事情了,才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這些傳說往往不靠譜,因為那些閑人們的消息也是從各種渠道聽說而來,然后自己加工想象。所以有時張曉薇聽到李建軍在城南收拾一幫河南來的騙子時,同時在城北和一伙人賭博贏了一大筆錢,又在三岔路和東北人打架,像會分身法的孫悟空。她聽到這些消息,會和那些講故事的人一起一驚一乍,分享故事中人物跌宕起伏的生活,仿佛他們說的真是一個傳說中的人物。他們說什么她都喜歡,因為李建軍不管在外邊做了什么,還是像一頭老馬,總是在該回家的時候回家,而且無論他多么英雄,回了家就像一個套上籠頭的騾子,乖乖地聽她的話。

張曉薇的爸爸媽媽和他們房前屋后住著,李建軍的各種傳說他們自然聽到不少。這對長期兩地分居的老人希望自己的女兒和她嫁的男人安安穩穩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可是他們又不好直接去說什么,張曉薇今天的生活,都是因為他們造成的。

張曉薇的爸爸常常想,明明已經和老婆商量好讓張曉薇接班,怎么張曉峰一去他那兒,他就心軟了?其實張曉峰也沒有和他怎樣哀求,他只是說我是你的兒子,我想做好這個兒子。在那一剎那,他感動了。多年來,他在張曉峰身邊的時間少,對他投入的愛也少,了解也少,他總是擔心這個抱來的孩子長大之后會離開他們。這種擔心,成了他獨自在外多年來的一塊心病。張曉峰說,想做好他的兒子。他就覺得應該給他這個機會。而且他想,自己把最珍貴的機會給了張曉峰,讓他一下鯉魚跳龍門,張曉峰沒有理由不好好做他的兒子了。這件事情,他決定之后,沒有和老婆商量,多年來他習慣了家里的大事都自己做主。老婆也沒有問為什么,老婆一直生活在村里,嫁了他這個吃公家飯的,仿佛覺得自己低人一頭,在家里很少發表意見,什么都聽他的。但他感覺到老婆對這件事情不滿意,她的不滿意他能理解。女人總是心眼小,不管怎樣她一定還是覺得自己生下的可靠,她希望自己親生的女兒在城里工作,嫁個城里人,而且人們都說女兒是媽媽的貼身小棉襖,張曉薇又長得那么討人喜歡。

他們多年兩地分居,他退休回家之后,本來覺得兩個人可以好好做伴安度晚年了,但從來不養小動物的老婆養了一只貓,她把自己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了這只貓身上。晚上,這只貓睡在她被子里,讓他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比他在保定時都遠。有一天,他買菜回來,走到院子里時聽到鴿子驚恐地尖叫,他抬起頭來,看見她養的那只貓三只爪子抓著鴿子箱,一只爪子伸進鴿子窩抓鴿子,幾只鴿子擠在屋頂上尖叫,空中散落著一些羽毛。她仰著頭看著她的貓微笑。他覺得因為頂班的事,她不僅恨他,也恨兒子和他的鴿子。他開始養花,不管喜歡不喜歡,什么花他都養。

張曉薇領著孩子出現在前院時,爸爸和媽媽總是熱情地招呼她的孩子,他們拿出家里的一切好東西給孩子,兩個人像比賽似的爭寵,爸爸給孩子一顆白蘭瓜,媽媽會想辦法拿出一顆哈密瓜;媽媽給孩子織一件純毛毛衣,爸爸會給孩子買一雙真皮皮鞋。他們兩個爭著讓孩子喊他們姥姥、姥爺,叫誰的聲音高一些,誰竟然會樂得半天合不上嘴。張曉薇看著孩子樂,她也高興,但一想起爸爸讓張曉峰接了班,心里總有一絲淡淡的怨恨,她打定主意自己只生這一個孩子,把自己全部的愛都給他。

每次,爸爸或媽媽問,建軍這幾天干啥呢?張曉薇總是把話岔開。但是張曉薇慢慢地耳朵上有了金耳環,手上戴上金戒指,脖子掛上了金項鏈,這些金光閃閃的東西似乎證明了張曉薇和李建軍的日子過得金光燦爛,而且張曉薇在村子里第一個騎上小木蘭,第一個每天早上喝牛奶……他們的日子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朝氣蓬勃地向上升著。

但是李建軍忽然出事了。李建軍出事那天出奇的熱。張曉薇摟著孩子睡在炕上,風扇呼呼吹著,身上還是一個勁兒出汗。孩子四腳攤開,嘴里流著哈喇子,身上濕漉漉的都是汗。張曉薇看見地上出現好多螞蟻,還有一些螞蟻絡繹不絕地從門外進來,連成一條黑色的線。張曉薇不知道螞蟻怎么會進屋,她想是不是要下雨了?但以前下雨前,也不見螞蟻進屋里。她害怕螞蟻竄上炕,鉆進孩子耳朵里、嘴巴里、屁眼里,把孩子咬著。她跳下地,用掃帚使勁往出掃那些螞蟻。李建軍忽然闖進來了。張曉薇根本沒有看見李建軍出現在院子里,他就忽然進家了。李建軍臉上帶著惶恐,大聲喘著氣說,給我拿點錢和衣服,我打死人了,要跑。張曉薇不明白李建軍說什么,炎熱讓她暈頭轉向。李建軍開始自己收拾東西,他離開家時,望了一眼炕上的孩子,抱了抱張曉薇說,你走吧,別等我,孩子給我家里留下。李建軍旋風一樣離開了。張曉薇望著空蕩蕩的院子,懷疑自己做了個夢。四周靜極了,那些螞蟻“嘩嘩”吃著地上滴的奶滴,熱氣像一只鐵桶,把張曉薇匝得密不透風。忽然,張曉薇“哇”一下哭開了。

張曉薇的爸爸熱得睡不著,可是身子軟得不想動,汗把身下的床單弄得濕濕的,他感覺自己好像躺在一條熱氣四溢的河里,快被煮熟。在這么熱的天氣里,她居然睡得熟熟的,還打著小呼嚕。她那只貓趴在她頭邊,也打著呼嚕。他看著她們兩個一唱一和,心里來氣。他重重咳嗽一聲,呼嚕似乎中斷一秒鐘,接著聲音更大了。他拿起蒼蠅拍,用勁朝貓身上打去,沒有等拍子落到貓身上,貓睜開眼睛跑了。她醒過來,看著握著蒼蠅拍的他,翻個身,繼續把眼合上。這時他們聽到屋后傳來排山倒海的哭聲,她一下坐起來,側耳聽了一下,鞋也沒有找到,只穿著一條兩股筋背心沖出去。他望著沖出家門的她,替她拿了鞋和褂子,臨出門時,那只貓跟過來,他狠狠一腳踢去,貓發出一聲慘叫,竄進屋里柜子下。

很快,街上就沸騰了,許許多多的人涌向醫院,他們聽說有人被打死了。那具尸體已經躺進陰冷的太平房,但越來越多的人聚到醫院門口,人們栩栩如生地講著這個中午的故事。李建軍幫別人作保,借了一筆錢,可是那個家伙不還,李建軍討錢的時候,一火槍打死了那個家伙。關于故事的細節,不斷地被人糾正。那天中午,是近五十年來最熱的一天。

5

李建軍跑了之后,再沒有回來。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張曉薇還不相信發生的事情是真的。她每天睡覺時,留著門,希望半夜里李建軍悄悄回來。每天早上她第一個起床,想在院子里發現李建軍留下的一張紙條,或是回來過的蛛絲馬跡。可是李建軍像從世界上消失了一樣,沒有任何消息。

張曉薇等了一年又一年。

趙小海大學畢業之后,回到鎮里教書,張曉薇還在等李建軍。幾年來,她賣過面皮和碗托,養過兔子和烏龜,種過菊花和紅蕓豆,還學過理發和裁縫,她的生活似乎和那些曾經喜歡過她,盼望娶她當媳婦的男孩子們越來越一樣,可是那些男孩子干這些營生可以使小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她卻不能掙錢過上富足的日子。辛苦的勞作使她已經豐滿起來的身子變得消瘦。當鎮上越來越多的女人結婚時要金戒指、金耳環、金項鏈和木蘭摩托時,張曉薇的這些東西都已經悄悄變賣,花在孩子的身上。

她的孩子已經長到她一半高,模樣像極了李建軍小時候的樣子。有人有時問孩子,你爸爸呢?孩子回答,爸爸出遠門了,我考上大學就能見到他了。孩子的眼神里滿是對未來的期待。

人們經常聽到張曉薇對孩子說,你要好好學習,長大考清華、北大。他們家簡陋的屋子里,墻上貼著幾張張曉薇和孩子在北大、清華的照片,有一張孩子穿著黑色的袍子,帶著博士帽,肅穆地站在未名湖前的照片,醒目地與張曉薇與李建軍的結婚照擺在一起。張曉薇每天用細布子仔細地擦拭這兩張照片,經常望著它們一笑就是半天。

趙小海有時在學校里看到衣著樸素得有些寒酸的張曉薇領著孩子去找音樂老師學習鋼琴,或者找美術老師學習畫畫時,不由想起張曉薇年輕時洋氣、富貴的樣子,心里對她產生一種不可抑制的敬意,遺憾自己學的是中文,除多讀了幾本書其他一竅不通。他想要是這時娶上張曉薇,不僅有了一個自己喜歡的妻子,還有了一個聰明伶俐半大不小的兒子。他覺得張曉薇這時候真需要人疼愛、呵護。

趙小海在鎮上當老師,并不滿意。學校里的許多老師是他少年時代的老師,他們在他這個年齡,或者更年輕的時候就當了老師。有些是多年的民辦教師,隨著國家政策轉了正。他無疑是在將他們的人生再復制一遍。他們無一例外的都婆婆媽媽、斤斤計較,活像《大話西游》里的唐僧。鎮教育辦公室的那些領導,隔三差五來到學校,逗逗年輕女老師,在辦公室打上半天牌,中午海吃一頓,趙小海對他們充滿了鄙夷。縣教育局的也經常來,不是賣學習資料,就是給學生照畢業相,都給自己撈好處。但就是這樣的人,老師們一個個盡力巴結,讓趙小海對自己的同類非常看不起。而且老師們評職稱要送禮,帶好班要送禮,帶畢業班要送禮……老師們為了工作每一步都要付出代價,讓趙小海對他們失望透頂。他常常聽著學生們朗朗的讀書聲,心里走神,恐懼。他恐懼自己過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變成周圍那些同事的樣子。

趙小海去青島看大海的時候,是國慶節,他覺得呆在小鎮上太悶了,自己多呆一天進化成他們那樣子的時間就早一天。

沒想到了青島下車排隊買回程票的時候,他遇到了領著孩子的張曉薇。她排的那條隊緊挨著他排的這條隊,她瘦瘦的臉龐上眼角已經有了皺紋,她牽著孩子的手粗糙、紅腫,和農村婦女的手一模一樣。趙小海想起張曉薇小時候拿著大白兔奶糖,滿身香味,那么多男孩子圍著她,愿意為她做任何事情。不由感慨世事難料,有的人生活多少年一成不變,乏味的讓人嘔吐,有的人生活卻說變就變,朝不知夕。他想要是李建軍不出事,張曉薇來青島一定是坐飛機,而且滿身珠光寶氣。

他喊,曉薇。

張曉薇看見他,眼睛亮了一下,喊,趙老師。

那一剎那,趙小海覺得時間和地位真是可以改變一切,多少年來比他大幾歲的張曉薇總是叫他小海,現在卻叫他趙老師。趙小海覺得他和張曉薇之間真的有鴻溝。他輕輕嘆口氣說,我是小海,你也來青島?說到小海時,他語氣重重強調了一下。

張曉薇說看看大海。

他們不再說話,趙小海先到了窗口,他本來想給張曉薇和孩子把票一起買下,回程的時候坐一起。但不知道為什么,猶豫了一下。售票員喊,去哪兒?他不由自主只買了一張自己的票。趙小海買好票,退出隊伍,等了張曉薇幾分鐘。張曉薇買好票,拉著孩子站在趙小海身邊,趙小海忽然想到他們雖然住在一個大院子,可是快二十年沒有離這么近了。

趙小海問,有住處嗎?

沒有,我們隨便在海邊找個小旅館住幾晚就可以,我們主要是想看看大海。

張曉薇接著問,你要住賓館吧?

趙小海說,咱們住一起吧,可以互相照應。

張曉薇的臉微微紅了一下。

趙小海也感覺到自己說的話有問題。他趕忙說,咱們就在海邊找個小旅館。

他們沿著濱海路找到一家叫“長江旅店”的小旅館。老板看了他們的身份證,問,一個標間?

趙小海說,兩間。

張曉薇說,兩間單間。

老板疑惑地望了他們一眼,把102和103的房間鑰匙給了他們倆。

趙小海拿著兩把鑰匙,把兩間房子都打開,房子有些小,收拾得倒干凈,一走進去有股潮乎乎的味道,和趙小海想象的大海的氣息非常相似。一臺小臺式電視,一張床,沒有衛生間。趙小海望了一眼那張窄窄的床,說,你們收拾一下,一會兒咱們一起出去吧。

趙小海回了自己的那間屋子,把簡單的行李放下,暖壺里有開水,他取出自己帶的杯子,沖了一杯茶,打開電視,換了幾個臺,屏幕上都是雪花,什么也看不到。趙小海換了一件衣服,開了門,等張曉薇母子倆。

張曉薇出來的時候好像化過妝,但不像趙小海學校的老師出門那樣認真收拾自己。她洗臉濕了的一縷頭發貼在臉頰上,使那塊皮膚顯得出奇的白。

趙小海問,去哪兒?

我想讓孩子看看大海,游泳去吧,張曉薇回答。

他們各自帶了泳衣,一起去海濱浴場。

十月的青島,海水有些微涼,但浴場里仍然有許多游泳的人。趙小海先下了水,張曉薇和孩子跟著一前一后下了水。孩子一下就興奮起來,鴨子一樣向前沖去,張曉薇大聲喊著他,跟上去。趙小海看見穿著泳衣的張曉薇身子不胖不瘦,像一株提拔的白楊樹,她哺育過孩子的乳房有些肥大,像白楊樹上掛了兩個鐘,使她的身體一下嘹亮起來。趙小海想起學校那棵老槐樹上的古鐘,不知道掛了多少年,每一次鐘聲響起,方圓幾里的人都能聽到。他的目光隨著波光粼粼的海面在張曉薇身上閃爍。

從海里上來的時候,張曉薇身上掛著一層鹽,讓趙小海想到糊著面霜將要下鍋煎的魚。他不知道李建軍殺人后跑了這幾年張曉薇是怎樣過來的。這個問題困擾著他,使他變得憂心忡忡。

忽然,他拉住孩子的手說,咱們在沙灘上寫字吧。叔叔想看看你會寫多少字?孩子高興地拍手,拿起一根小木棍,寫下爸爸、媽媽幾個歪歪扭扭的字。趙小海問,會寫媽媽的名字嗎?不等孩子回答,他寫下張曉薇三個大字。張曉薇看著那三個大字,臉紅了一下,拉著孩子的胳膊說,走吧,回吧。趙小海跟在他們后面,一腳把爸爸兩個字踩碎。

晚上睡覺的時候,趙小海躺在床上,眼前不停地晃著張曉薇。海水腥濕的味道他已經聞不見,遠處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音趙小海也聽不見,青島離他遙遠了起來。他又打開電視,還是一片雪花,他沒有去找服務員,任由雪花“唰唰”響著,一股倦意襲來,可是他腦子里亂得厲害,睡不著。他穿好衣服,走向夜色中的青島。他不知道青島哪個地方熱鬧,青島也沒有他的熟人。他亂走了半天,感覺越來越孤單。回了旅館,他竟然怔怔走到張曉薇門前,那個寫著102的房間的門在走廊昏暗的燈光下像潛藏著暗流的漩渦。他舉起右手,想起多年前在張曉薇家墻壁上寫下“張曉薇,我愛你”時發生的事情,他重重嘆了一口氣,返回103。電視里還是一片雪花,他“啪”一下把電視關上,黑暗包圍了他。

趙小海想張曉薇現在干什么呢?她是不是也睡不著,想李建軍,或者想他。他用拳頭輕輕敲了一下墻壁,沒有回應,也沒有聲音。

趙小海想自己從小就喜歡張曉薇,其實根本就不了解她,他渴望了解張曉薇,走近張曉薇,此時青島和大海變得對他無關緊要,他只關心張曉薇。

趙小海希望在青島的每天每時每刻都和張曉薇在一起,他希望別人看見他們的時候,以為他們是一家三口在海濱度假。可是張曉薇有意回避著趙小海,她喜歡獨自帶著兒子出去玩。尤其每天吃飯的時候,她總是找種種借口避開趙小海。趙小海知道張曉薇害怕他給他們花錢,也不想讓他看到他們簡陋的伙食。他不能和他們在一起,反而更想親近她。

趙小海在“海底世界”遇到張曉薇的時候,發現她一個人站在出口等著孩子。

趙小海問,你為什么不進去?

張曉薇回答,我大人了,感覺沒啥意思,讓孩子看看長長見識。

一陣酸楚從趙小海心頭涌起,他想起小時候家里生活困難,媽媽做什么好飯總是做一份,給他吃,她和爸爸不吃。過春節買衣服,也是只給他買一件,說不能讓別人小瞧自己家的小孩。

他買了兩張票,遞到張曉薇面前說,咱們一起進去吧。

張曉薇一下臉紅了,變了嗓子尖聲說,我不去,我不去。

趙小海感覺到自己冒犯張曉薇的尊嚴了,他憋紅著臉,把給張曉薇買的那張票疊好,裝口袋里。他一個人正要進門的時候,張曉薇追上他,說對不起,你既然已經買了,我們一起進去吧。

趙小海舒了一口氣,高興地把兩張票拿一起,張曉薇那張折過,放在他的下面,他想回去之后把這張票壓好,壓得平平展展的沒有一絲折過的痕跡。他想起小時候張曉薇給他的那顆大白兔奶糖的糖紙,他不知道它現在擱哪里了,還是已經丟棄了?

一起進去之后,張曉薇馬上離開了趙小海,她的目光根本不在那些千奇百怪的海洋動物身上,她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搜尋自己的孩子,很快張曉薇走出了趙小海的視線。趙小海看著展覽館中陌生的人群和關在巨大器皿中的海洋動物,覺得自己也像被關在了一個巨大的籠子中,周圍許多的人圍在外面看熱鬧,他失去了看這些東西的興趣。

那天,趙小海在海底世界沒有再看到張曉薇。他吃了晚飯,準備休息一會兒去五四廣場。張曉薇敲了敲他的門進來了,她給他帶了一把飛利浦剃須刀。趙小海不想要這把剃須刀,可是他不能不要,一不要又傷了張曉薇的自尊心了。他接過剃須刀的那一刻,感覺今天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接下來的幾天,他有意避開張曉薇,張曉薇也有意避開他。他們偶爾在旅館門口或院內碰上,只是互相點點頭,問一聲對方今天去哪兒玩了?回的前一天半夜,趙小海上完廁所時在走廊里碰見張曉薇,張曉薇穿著一條白色的睡裙,頭發亂糟糟的,看見他,紅了臉低下頭。趙小海也紅了臉低下頭。他們倆擦肩而過。趙小海悄悄瞥了一眼走廊里的張曉薇,沒有風,她的睡裙飄了起來,她像一條擺動的魚,沒有回頭,直接消失在衛生間。

回的那天,他們退了房,一起離開旅館,坐公交到了車站,一起等車。回程的車票倆人買的不是同一個車廂。火車來的那一刻,互相問了好,各自朝自己的車廂走去。登上火車的時候,趙小海想他們坐的是同一列火車,可是坐的好像不是火車,而是像坐在平行的兩條道軌上。

6

國慶節過后,老師們上班呆在辦公室談論怎樣過的假期。好多老師也出去旅游了,他們去綿山、五臺山、晉祠、喬家大院……都是近處的地方,沒有一個人走那么遠的地方去看海。趙小海想自己看海去了,張曉薇領著孩子也看海去了,他一下又覺得自己和張曉薇心靈上有共同之處。

辦公室一個大眼睛女老師忽然問,趙小海,你去哪兒玩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趙小海撒謊說,我哪兒也沒去,和家里一起掰玉米了。大眼睛女老師的眼睛居然有兩點亮光溢出。趙小海說,一個人去哪里也沒意思。女老師笑了。

學校的生活不咸不淡地過著,每天就是上課、抄教案、批改作業。下午的陽光斜斜照在辦公室黃色油漆刷過的木頭桌椅上,使整個辦公室顯出一副落后時代的色彩,這些從建校初就置辦的辦公用品一動吱吱扭扭響,整個下午便恍惚起來。趙小海望著這些桌椅,望著那些衣服上總是粘著粉筆灰,年輕或不年輕的老師,感覺時光好像在這里拐了個彎,一下就縮回過去了。那個大眼睛女老師的眼睛有時會從這死水一樣的生活上冒出來,泛個泡,但馬上又沉下去,這種生活,就是這個樣子。

趙小海沒想到張曉薇會賣豬肉。第一次看見她站在大院對面馬路邊電線桿旁一個新的豬肉攤點前,他以為她在買肉。她拿著油光發亮的刀子,熟練地給顧客割下一塊五花肉時,趙小海覺得生活真是不可思議。他怎么也不會把賣豬肉的人和張曉薇聯系到一起。他印象中的賣豬肉的人都是滿臉胡子,一身肥肉,身上永遠散發著豬肉的腥臊味兒。

張曉薇看見趙小海,客氣地喊了一聲,趙老師。

趙小海生氣地說,不要叫我趙老師,叫我小海。

說完之后,他有些后悔,奇怪自己對趙老師這個稱呼的過分敏感。

他慢騰騰朝張曉薇走過去,張曉薇站在掛起來的豬肉前,渾身油光發亮,好像過去的好日子又回來了。

趙小海問,什么時候開始賣肉的?

今天是第二天,張曉薇甜甜地笑著回答。

趙小海心中有些苦澀。他想假如李建軍在,一定不會讓張曉薇去賣肉,假如張曉薇嫁給他,他也不會讓張曉薇去賣肉。

他說,給我割一塊肉吧。

要哪塊?

趙小海的目光在豬肉上飛快地掃了一下,說來塊豬頭肉吧。

張曉薇麻利地割著肉,稱好之后,說其實豬身上的肉豬頭肉最好吃。

趙小海想自己和張曉薇畢竟有心有靈犀之處。接肉時手背和張曉薇的手背碰了一下,他感覺那塊地方滑膩膩的。趙小海提著肉,陽光照在他手背上,那塊地方亮晶晶的像有只小蟲子在爬。

趙小海迷上了吃豬頭肉,隔三差五總要去張曉薇那兒買一塊豬頭肉。他沒有想到張曉薇干這種活兒能讓他有這么多機會正大光明接近她。

張曉薇和人說話,自然大方,沒有討好誰的意思。院子里的人去買肉,她總是在稱好之后,再添一小塊上去,人們都說這孩子厚道。那些稅務啊、工商啊,過來買肉,張曉薇也是稱好之后,再添一小塊上去,然后飛快地報出價錢。張曉薇賣肉,不像糧站門口的那家,總是要一斤割二斤,知道割下來人們也不好意思退去,刀法從來沒個準。她顧客要多少,老老實實割多少,至多差一二兩。她的熟肉也煮得爛,味道醇,老人小孩都喜歡吃。鎮上的人們很快喜歡到張曉薇這兒賣肉。她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有時趙小海看著張曉薇賣肉,覺得她瀟灑從容,又有尊嚴,比他當老師有意思。他覺得自己當初鄙視張曉薇賣肉真是淺薄。

趙小海閑暇時候,經常坐在院子門口,看張曉薇賣肉。他發現張曉薇提著刀子英姿颯爽,像一位古代將要出征的將軍,和他周圍那些灰撲撲的人一點也不一樣。趙小海每次看見張曉薇笑嘻嘻地割著豬肉,就覺得她在用鋒利的刀子主宰生活,分解生活。沒有客人時,張曉薇也過了馬路和院子門口的人聊幾句。她一走近來,豬肉的味道就先飄過來。趙小海發現自己喜歡聞這種味道,這種味道比那些女人用的油啊粉啊的味道聞起來都好。

有一天,趙小海買好一塊肉后,沒有馬上離去,在旁邊看著張曉薇給別人割肉、稱肉。

張曉薇回過頭來,看見趙小海還在,說,小海,你還在?

一句小海,仿佛提醒了趙小海。他有些恍惚地說,曉薇,我想和你賣肉。

張曉薇呸了他一下,說,你是大學生,是人民教師,我哪敢讓你跟我賣肉?

趙小海說,我覺得和你賣肉比教書有意思。曉薇,我喜歡你。

說完這句話,趙小海覺得渾身都輕松了。

張曉薇愣了一下,眼眶里有了淚水。

趙小海慌了。

張曉薇抹了一下眼睛,笑著說,李建軍這個死東西,也不知道這么多年死哪里去了?可是我還得活著,還得和孩子一天一天過日子,是不是?生活就是過日子,過著就習慣了。張曉薇切下一塊豬肝,扔進嘴里肆無忌憚地嚼起來,嚼著嚼著噎住了,大聲咳嗽,咳出了淚花。

張曉薇的爸爸媽媽已經老了,倆人出門時拄著拐杖還是搖搖擺擺。張曉薇賣肉的柜子里總是放著一包東西,兩個老人出來時,她和他們說幾句話,把小包遞給他們。兩個老人拿著小包再搖搖擺擺回去。趙小海想,人可能都是在搖搖擺擺中慢慢長大,再在搖搖擺擺中忽然倒下,不再起來。

趙小海單位的一位教師忽然得了肝癌死了。這位教師平時不抽煙、不喝酒,不知道怎么就得了肝癌。查出肝癌以前,他經常在辦公室捂著前胸說肚子疼,老師們都以為是胃病,他自己也以為是胃病。舍不得花錢去檢查,買了一大堆胃藥,鎮上的一個醫生也說他是胃潰瘍。有人說胃不好多吃些大豆和饃饃片。但是他的肚子越疼越厲害,等他實在忍不住了,做了胃鏡發現胃沒有問題,進一步檢查時,癌已經在肝部擴散。他去了省城醫院做手術,回來的時候人又瘦又黃,頭發化療全部掉光。家里人隱瞞他的病情,他自己也不相信他得了不治之癥。

趙小海去他家里看他的時候,他縮著身子躺在床上,又瘦又干,全身只剩下一張皮包著些骨頭,像一塊隨時被風吹走的樹葉。他說,我完全看開了,身體最重要,等我好了之后,我要……

趙小海從他家里回來之后,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等自己哪一天也成了這位老師這個樣子時,后悔什么也遲了。他也不能再去習慣學校這樣的生活了,習慣了自己一輩子也完了。他準備考研究生,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他開始埋頭苦學。英語多年不用已經忘得差不多了,趙小海一拿起英語書,就想起張曉薇拿起刀子熟練地切割豬肉的樣子。他想從小嬌滴滴的張曉薇能學會殺豬,他就能考上研究生。為了保證時間,趙小海把家搬到學校單身宿舍。每天早上學校一打上早自習的鈴,他就和學生一起起床。白天除了上課、批改作業這些必須做的事情,其他事情他一概不做。整個鎮上的老師都知道趙小海要考研究生。他把自己逼到絕路上,不再回來。

無數個夜晚,趙小海捧著英語書,豬頭肉和饅頭是他必備的東西。他嚼著豬頭肉,背著英語單詞,覺得自己和張曉薇在慢慢靠近,但是他知道他永遠不可能和張曉薇在一起生活了。隨著每一次自測成績的提高,趙小海覺得自己離張曉薇越來越遠。他困了的時候,眼前就會出現張曉薇深夜在磨石上“哧啦哧啦”一下一下磨刀子,張曉薇在寒風里使勁地用刀子劃開肉和骨頭,張曉薇滿頭大汗把刀子捅進豬的內臟掏出血淋淋的腸子肚子等一大堆東西,張曉薇的刀子越來越快,張曉薇……

快過元旦的時候,大眼睛女孩給他發了一張請帖,她要結婚了。她的新郎是鎮上分管教育的副鎮長的兒子。趙小海拿著這張請帖,看見大眼睛女老師的眼睛從請帖上浮了出來,眼角流溢著幸福的光彩。婚禮就在學校的幾間大教室舉辦。趙小海沒有參加她的婚禮。婚禮上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吶喊聲中,趙小海躲在宿舍里做英語練習題。

趙小海去省城參加考試出發的前一天晚上,他站在張曉薇賣肉的柜子前,用左手在柜子上寫下歪歪扭扭的六個字,“張曉薇,我愛你”。他希望張曉薇看到這六個字,猜出是他寫的,知道他喜歡了她好多年。

考完試,馬上要過年,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大雪。趙小海趕到汽車站,所有的汽車都停運了。趙小海擠上火車,坐在一群群回家的民工中間,他聞到了類似張曉薇身上那種濃郁的生活的氣息。路上走得很辛苦,每一個小站上都不停地上人,過道里、廁所里的人擠得密密麻麻。擠在這滿滿當當的人中間,趙小海覺得自己以前的空虛是多么的蒼白,他盼望早早地趕回家去,拿上鐵鍬、掃帚,把這年前的雪清理出去。

中午的時候,才到了趙小海他們鎮的那個小站,他幾乎是被從車上擠下來的。火車停了一分鐘,又“哼哧哼哧”開動,消失在白茫茫的原野,趙小海朝村中走去。整個村子都是白的,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在院子門口,趙小海驚奇地遇上了張曉峰。他好像一條呆在地下冬眠剛出來的蟲子,臉色蒼白,身上滿是一種異鄉人的味道。

很快,趙小海知道張曉峰下崗了。他在保定雖然工作了幾年,但是人生地不熟,下崗后做了幾件事情都不順利,趁春節回來看看這邊有沒有好項目。

大雪沒有影響了人們過年的興致,每天大街上都擠滿了人,割肉、買糖、買菜、買炮、買衣服、請神……人們要把一正月的生活提前安排好,踏踏實實過一個年。

張曉薇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她戴著一雙五指沒有指頭的手套,手上的刀子閃著寒光,一直不停地忙活。她的臉被風吹得紅撲撲的,趙小海想起學校辦公室里同事們那些沾著粉筆灰白的臉,他對著答案估分。他想張曉薇哪里是個隨隨便便過日子的女人,她心里有股勁兒,她一直在尋找著自己的幸福,只是在另一條路上尋找。

張曉峰站在張曉薇旁邊幫忙,這個毀了張曉薇前半生幸福的人,轉了一圈又回來了,總是笨手笨腳,干什么都慢半拍,賣肉還怕弄油手。他那半吊子異鄉人的腔調,一聽就讓人覺得隔,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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