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上煙的詩

露 珠

除了櫻桃樹的香氣和

幾只在草叢中走動的小蟲子的低語

萬物還在慵懶的睡夢中

一朵小野花鵝黃的唇瓣上——

奇妙的露珠——

飽滿，晶瑩，帶著一點點的涼意

多么危險的美！

我一動不動地看著它，直到它突然被風(fēng)吹落

在空氣中隱去蹤跡

死亡很靜，靜得我來不及呼吸

來不及叫喊，也來不及像它那樣，在風(fēng)中

輕輕顫抖一小會兒

飛

一只鳥兒，羽毛閃亮

從半空

俯沖下來。在濕潤的

黑暗中。月光和

散發(fā)牡蠣氣味的潮水

相互充盈

你聽到

果殼中的輕雷，魂不守舍的樹葉

全都飛上了天。當(dāng)你輕輕

合上眼睛

那只鳥兒，已經(jīng)越山而去

雨季一樣消失

有時候

落到家具和地板上的灰塵

怎么擦也擦不干凈

有時候我想：干脆就這樣算了

跟自己較個什么勁啊

“容不下一粒灰塵的人

精神必有著開花的跡象”

有時候啊，我這個肉身沉重

活得越來越不講究的人

就喜歡灰塵一樣賴在地板上

不開燈

不看電視

不夢游

不傷心也不回憶往事

一天天就這么過去了

高處的果子都落到了地上

新墳隆起

燕子去了南方。我呢

依然享用著波光蕩漾的好時光

還顧不上死去

我夢見自己死去，鳥兒一樣飛走。

其實萬物都要消殞,

死去有什么不好？

沒有謊言、憂傷；沒有冷、暗夜；

也沒有深深的厭倦。

但我真的不能死去，

還有那么多的事情沒有做完，

還有那么多的地方?jīng)]有去過

也沒見到真心愛我的人，

我不敢死給誰看。

她的辮子誰給梳啊，

他墳前的草誰給拔啊，

死，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真的，不騙你們，

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還顧不上死去。

狐貍傳

狐貍有很多故事——

狐貍和書生

狐貍和烏鴉

狐貍和兔子

哎，就連葡萄，和狐貍也有故事

那么多人樂于編造和講述

她理都不理

或獨坐懸崖，或在林間一閃而過

越來越美

比我們漂亮多了

有人咬牙切齒地罵：這妖精

引發(fā)了多少次戰(zhàn)爭

好男人都死在她手里了

她顧盼生姿

不慚愧不羞恥更不驚惶

誰也傷害不了她，這樣的驕傲

多么飽滿

自古以來

國家就允許她施展勾引術(shù)

當(dāng)誰誰的知音，那叫愛國

有紛爭，就承擔(dān)罪名

多嫵媚，多妖嬈，多風(fēng)騷

多讓人魂不守舍的狐貍啊

呵，說不盡的好處。女人們邊罵

邊去照鏡子

男人們暗地里迷戀她，都歡喜這種美學(xué)

他們喜歡在床上對她們說醉話：

該死的，再騷一點……

關(guān)于閃電的一次冒險敘述

他們要求我說出他以及

每次來我這里幽會的時間。可我

記不起他的面孔

也無法說出真相

他總是不請自來

我的肉體和靈魂常被他驅(qū)使

有時候，我們會穿過黑夜里的

綠洲，山崗

有時候，會在海邊停留很久

我不知道他是誰

他從不開口說話

我從記憶里找不出他的帽子和煙斗

我那么歡喜他來

我忘不了他給我?guī)淼木薮罂旄小?/p>

哦，那幾乎情色的......

我試圖抓緊他，鎖住他，但他總是

很快就消失

像我在空曠的田野上看到的那道閃電——

令我不安，哭泣和戰(zhàn)栗

參與者

有幾個人要我裝死

我點點頭，很配合

裝死又不是真要我去死

不是我不敢違背他們的意見

我更多的是好奇

他們找來麻布，蒙上我的嘴巴

有一個女人，還給我戴上一頂帽子

遮住我不安分的眼睛

很快又來了幾個人

他們對我指指點點

有的試探我的鼻孔

有的查看我的心臟

還有一個人

莫名其妙對著我身邊的空地做人工呼吸

我屏住心跳

我很快樂，很想知道他們的表情藏著

什么過去的事情

我偷偷睜開眼睛

一個人立即用白布蓋住我的臉

我坐了起來

一個人又迅速把我摁倒

我不想裝下去了，因為他們決定把我火化

我真的看見了一個大坑:

那是地獄嗎？我開始哭泣

哭得沒有聲響

突然，一個人跑過來并拉掉我的帽子：

好了，你可以起來和我們玩了

嫌疑人

排隊的人可真多啊

她隨著人流緩慢地往前挪動著。突然

她感覺身后有一只大手

在輕輕觸摸她的臀部。她閃了一下

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沒有驚叫

也，沒有回頭

那雙手繼續(xù)肆無忌憚地......

她不記得那個人什么時候離開的

只是買票的時候，才醒悟：

那一下下的撫摸，不啻于一記記耳光

警察筆錄：

被竊金額：1850元

時 間：臘月23

地 點：火車站

嫌疑人：

她紅著臉

她無法提供嫌疑人相關(guān)的一切

只知道，排隊買票時

那個站在她身后的人，一只溫?zé)岬氖?/p>

讓她緊張地搖晃

讓她羞愧得一聲不吭

氣 味

從夢里醒來

我看了一下表，三點零七分

想繼續(xù)睡，但有一種氣味包圍了我

一種膨脹的沒有形跡的味道

它甚至發(fā)出了衣服開裂的聲音

我把被子蒙到頭上

那種氣味又鉆了進來

我感到好奇和不安

我無法確認(rèn)它來自哪里

一定有人趁我熟睡時來過我的房間

我打開臺燈

天哪，我放在書桌上的咖啡已經(jīng)變成紅茶

忘記關(guān)閉的電腦里，某個代詞被命名了

我敢打賭

肯定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發(fā)生

此刻，氣味開始消退

它破碎的聲音，仿若音樂突然中斷

客廳，陽臺，櫥柜，落地窗

一切如白天一樣

我差一點叫出聲來：

“難道這氣味是我自己？”

我有些失望

或者，三點零七分，根本沒有什么氣味

就像剛才從煙盒里摸出的那只煙

不過是我點燃它

它才發(fā)出了煙的味道

自畫像

女人。妻子。母親。女兒。

中國公民。保姆。無產(chǎn)階級。涂鴉者。

憂郁。瘦弱。自閉。

有人說我是美女，請別相信。

時間是塊破抹布，我已面目全非。

偶爾也流露些野性，江山易改，

小獸的本性難易。有人說我善良，

是的，我不忍踩死一只螞蟻。

有人背地里嘲笑我風(fēng)流事挺多，

我轉(zhuǎn)身回敬他：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我喜歡唱歌，一個人。

喜歡喝酒，一個人。

喜歡睡覺，一個人。

在人多的場合，我喜歡露出我的小白牙，

天真地笑，不停地笑，

彎下腰笑，坐在地上笑，驕傲地笑。

但我不和你們交往，

我寫詩。我寫。

女人。妻子。母親。女兒。

中國公民。保姆。無產(chǎn)階級。涂鴉者。

憂郁。瘦弱。自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