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東
同聲傳譯的釋意理論視角
——淺論面對時間壓力的同傳信息處理原則
張旭東
釋義派理論認為翻譯就是要拋開源語語言形式而傳達意義。同聲傳譯要面對源語發言語速快的時間壓力。依據釋義派理論,在同聲傳譯中應該果斷采取有效的策略進行高效信息處理。對源語信息進行減縮、歸納和概括,是同傳譯者應該重視的原則。
同聲傳譯;釋意理論;信息;減縮
在同聲傳譯的國際會議現場,譯員常常因為源語發言語速快而備受壓力。此時,譯員采取的策略會直接影響口譯信息的傳播質量和聽眾的滿意度,關系到能否順暢地實現信息發布。譯員通過提高語速來加大譯語信息密度,或通過縮短聽說時差 EVS(ear voice span)進一步切分信息單元等策略,都未必是解決問題的有效途徑。
巴黎高等翻譯學院一批教師在從事口譯教學與實踐的同時,以認知科學理論為指導,圍繞著口譯過程中意義的感知、理解、記憶、提取與表達進行了堅持不懈的探索,創立了國際口譯界第一套系統的、用于解釋口譯心理過程、同聲傳譯教學與實踐的理論——釋意理論[1]。
1968年,法國著名口譯專家達尼卡·塞萊絲科維奇(D.Seleskovitch)發表《國際會議譯員——會話與交際問題》一文(L'interp retet dans les conferences internationals.Pairs:M inard Letters Modernes,1968),被視為釋意理論的奠基之作。在隨后的十幾年間,塞萊絲科維奇教授及釋意學派的其他研究人員逐步總結和提煉出一套較完整的口譯理論,即釋意理論(the interp retive theo ry/the sense-based theory)。該理論的核心思想是:譯員理解、翻譯和表達的對象不是原語的語言形式,而是講話人或作者要表達的意義和思想,譯員的中心任務是剝離原語外殼,抓住意義實質。勒代雷 1981年出版的《同聲傳譯——經驗與理論》(La traduction simultanee-experience et theo rie),標志著釋意理論的正式形成[2]。
釋意理論通過模型說明,在“理解”和“表達”兩個階段之間,還存在著一個意義產生的重要階段,即“脫離原語外殼”階段,如不經歷該階段,意義不能產生,真正的翻譯行為便無法實現。脫離原語語言外殼是理解一篇文章和用另一語言重新表達間的一個階段,指語言符號引發產生的認知和情感意義,是對語言符號的跨越[3]。

圖1[4]
如圖所示,從語言1到語言2,雖然可以通過代碼直接轉換,但是真正意義的翻譯大都要經過三角形頂端,抵達語言2。源語外殼——詞語形式脫離轉換為信息,經過頭腦認知為意義,再以語言2的詞語形式表達。
龔龍生認為,釋意模型進一步洞悉了翻譯的認知過程,將“意義”這一元素置于模型的最高點,也突顯了意義的形成在整個翻譯過程中的重要地位——意義是翻譯行為圍繞的中心對象[5]。譯者在表達階段的任務不是要再現原語的語言形式,而是要用符合譯語語言習慣的表達方式傳達原語的意義。釋意理論自誕生之日至今,在口譯研究及教學領域影響頗大,占據了口譯研究領域從上世紀70年代至80年代末的主導地位[6]。
與交替傳譯相比,同聲傳譯源語信息的特點可概括為以下三點:一是完整度不夠,輸入的信息是片面的;二是信息處理時間更為緊迫,輸入、加工、輸出三個程序同時進行;三是沒有信息轉碼的中介平臺(如交替傳譯的筆記)。同聲傳譯的信息傳輸展開時,信息的內容隨著源語話語的開展,逐漸以線性方式循序發展,譯者在譯語與源語之間保持依序平行的行進方向。
同聲傳譯譯員在接收源語輸入的同時還要進行輸出。Gile的認知負荷模式(Effort Model)包括以下三個任務外加三者間的協調。(1)聽辨(listening and analysis);(2)記憶(memory);(3)產出(p roduction);(4)協調(coo rdination)。因此,減輕一項任務上的負擔,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精力專注在其他任務上[7]。
勒代雷認為,同聲傳譯就是進行意思表達或者代碼轉換。除了固有名詞、數字以及專業詞匯的代碼轉換外,同傳處理是一個進行意思表達的過程[8]。同聲傳譯須以源語信息中的關鍵詞語為信息點,凝聚成前后關聯性較強的意義單位,并借助少量修補的手法,達到句子應有的形式結構及語意內涵。由于受 EVS的影響,譯員的理解與表達更容易受源語字詞結構的干擾。英漢語言結構、表達習慣及文化差異現實地給口譯設置了障礙,給同傳工作帶來挑戰。另外,源語中的非關鍵信息、言語冗余現象,也使得同傳譯者必須對信息進行有效處理,選擇取舍。譯員攝取言語語篇意義時力求過濾出最為關鍵的信息特征片段,具有濃縮、無冗余的性質。同傳性質允許譯員對信息的輸出處理有更大的自由,就是在輸出的程序上保留主要的、剔除次要的。同傳接力式的話語產出方式,往往形成比較松散的句式,而聽眾對于譯語句子的完整程度要求較低,可以通過談話語境幫助理解。
巴黎釋意理論認為在聽辨理解——脫離源語外殼——譯語表達這個過程中,存在著某種主要表現為顯性信息意義聚合點的“意義單位”(法語:unite de sens),它指的是譯員在理解話語語篇時所依據的一些基本內容信息攝取單位,即由長短不一的句段相互搭建而成,并積累成整體語篇的意義。它們其實是某種具有語用性質的、可長可短的但同時又為交際環境內多數人所能達成共識的模糊信息單位。它們表現為語篇層次上的“要點”,也就是譯員所要重點轉述的對象。譯員每一定間隔就會將聽到的字詞歸納成意義,于是就將字詞的語言含義和認知補充,結合成為意義單位。意義單位的長度不固定,因聽眾的知識水平和對語篇的熟悉程度而異[9]。
同傳面臨時間壓力,譯員常常無法也沒有必要轉述全部信息,現場發言人語速是重要制約因素。有的發言人講話快,抑或因為時間緊迫而加快語速。譯員必須對信息進行處理,有所取舍,給聽眾傳遞加工過的“成品”。根據國際會議口譯員協會(A IIC)網站資料,國際會議口譯譯員協會研究委員會于1999年到2001年間在國際會議口譯工作者中曾進行過一項題為“wo rkload studies”的調查,在607位國際會議口譯人員中,有78%的人認為造成工作緊張感的正是語速特別快的發言者(Mackintosh)。缺乏經驗的同聲傳譯員,往往試圖把全部聽覺信息翻譯成目的語,其結果是徒勞的。面對源源不斷的信息,很快就感到應接不暇,顧此失彼,譯完上句丟掉下句,或者傳遞出一連串支離破碎的信息,無法建立發言人與聽眾之間的良好溝通,讓聽眾失去信心,使得口譯質量下降,或者完不成口譯任務。“針對兩種存在著千差萬別的語言之間的翻譯,尤其是當源語與譯入語表達形式差別大時,譯者只能放棄對保留原語形式的追求”[10]。追求面面俱到,最終會導致低劣的同傳效果?!白g員最不該跟發言人拼語速”[11],那只能使自己陷入惡性循環,在后面疲于奔命,無暇顧及分析意義、處理信息。
資源缺失和時間壓力是同傳交際過程中普遍存在問題。為了保證交際活動的順利進行,譯員應該采取減縮策略(reduction strategy),即放棄或改變原來的語言計劃[12]。任文認為,“擁有不同語言和文化背景的當事人雙方能否進行成功的交際,在很大程度上都取決于譯員是否能有效而合理地使用各種話語策略”[13]。面對語速快的發言,應該拉開一定距離,運用斷句、簡述、概括手段處理紛至沓來的信息流,并適時簡化譯語表達。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拉長 EVS會造成記憶壓力,導致信息丟失,所以此時須迅速采用歸納概括手段,把暫存在記憶中的幾個零碎的信息單位整合,用簡潔的話語傳遞給聽眾,輸出的是濃縮的、高度概括的信息。例如:
Products A is certainly more expensive.A ll A p roducts are quite a lot dearer:we're talking about 10 to 15%.(A產品比B產品價格貴10%-15%。)
在2010年4月20日中央電視臺“大愛無疆”賑災晚會的漢英同傳中,譯員的處理是這樣的:地震發生后,隨著強有力的救援,我們不斷見證著生命的奇跡。生命的接力也在快速地展開。很多的傷員迅速地轉移到西寧、蘭州、西安和成都。(We w itnessed miracles after miracles.A lot of the injured have been transpo rted to hospitals in nearby p rovinces.)譯語僅僅傳譯了畫線部分,波浪線部分為漢語地名,如果譯出來英文聽眾大都不會產生認知共識,反而會增添譯者的時間壓力,所以譯成“周邊幾個省”不失為良策。
譯語的忠實度始終是衡量翻譯質量的最重要尺度。在筆譯中,譯語必須完整地傳達源語的信息,不僅語義層面,語用層面,還要在語言風格方面貼近,追求“最貼切的最自然的對等表達”[14]。由于口譯的現場性和即時性,口譯員無法像筆譯員一樣對生疏的詞匯或非高頻詞匯進行思考、推敲和加工,以便給出最貼切的譯文。相比之下,交替傳譯可以得到相對完整的信息輸入,譯語大都可以做到與源語較為全面的一致。但是同聲傳譯在時間緊迫的情況下口譯員往往會退而求其次,用一些語義近似的詞匯或上義詞來代替。所使用的詞匯雖然不夠準確,卻不影響信息意義的傳達,不影響整個口譯交際活動的進行,因此這種策略采用了折中的方法擴展問題詞匯的語義,而非更改、減少或省略源語信息,因此更加有效地保證了口譯的準確性和流暢性。
國際會議發言一般為每分鐘120-150字,而時間緊迫情況下就會超出這個速度,給同傳譯員造成巨大壓力,所以信息簡化更顯得必要。巴黎釋意派理論倡導以語義信息為傳遞單位。Baker指出,減縮(reduction)是口譯最重要的策略[15],可以壓縮信息分量與傳輸負荷。例如:
In Africa they were used for tribal ceremonial dress and they were also expo rted to Europe and America w here they were made into ladies'fans and used fo r deco rating hats.Later,feather fans and big,deco rated hats went out of fashion but ostriches were still bred,this time for their hide.This can be treated to p roduce about half a square metre of leather—very delicate,fine stuff of very good quality.
譯文1:在非洲,它們曾用于部落儀式的服飾,還被出口到歐洲和美國,在那些地方被制成女性用的扇子和帽子上裝飾。后來,羽毛扇子和帶羽毛裝飾的大帽子不流行了,但是人們并沒有停止養殖鴕鳥,這時轉而開發鴕鳥皮。經過加工處理,可以生產出大約半個平方米的皮革,非常柔軟,質量上乘。
譯文2:原來非洲用于部落儀式。后來出口歐美做羽毛扇子和女性裝飾物。后來不流行了,就養殖加工皮革,能加工成半平方米,柔軟耐用。
以上語料文字語速較快,每分鐘約150詞左右。全文內容是介紹鴕鳥的人工飼養及商業價值。譯語運用上義詞概括源語信息,依據同語境共識省略源語信息,如果不對源語信息壓縮處理,會影響翻譯效果,聽眾會感到譯員忙亂,并且譯文表達流暢度會受影響。
對比不難發現,譯文1百分之百傳達了源語信息,譯文2丟失了一些信息。但是,丟失的信息不影響聽眾整體理解。假如發言語速允許,譯者呈獻給聽眾的是譯文1,信息準確率達到百分之百,但實際工作中這只能是理想。同傳譯員在源語信息尚不完整、源語發布信息流以迅猛的速度紛至沓來的情況下,難以現實實現。同時,追求譯文1境界的策略也不可取,因為同傳中常常會有令人棘手的信息需要遲疑處理、增加時間壓力,如數字、專有名稱、雙語語言結構差異、沒有捕捉到的詞語,等等。
從要求源語與譯語信息對等的評鑒角度來說,真正可剔除的源語信息只有重復、冗余等成分,否則就稱不上信息對等。但是同聲傳譯的特殊性使得譯者必須對輸入的源語信息進行處理,譯者主動采取“批處理”的方式應對,是保證同傳順利進行的有效途徑。從詮釋源語的角度看來,簡化反映了譯者對于源語的理解與判斷;從產出譯語的角度來看,簡化則顯示了譯者達成口譯任務的目的意識[16]。這對于初學者尤為重要。如果不采取策略,遇到困難就放棄或糾纏于個別生疏單詞或難句,則往往會導致整個口譯活動的失敗,喪失繼續鍛煉提高的機會。因此,有意識采用過濾、近似表達、解釋、重組句子結構等,盡量在維持源語大意的基礎上不中斷口譯。
同傳譯語的減縮,必須以充分傳遞源語主旨信息為前提,否則就會損害譯語的忠實度。
釋義派理論的核心就是傳達源語的意義。在源語語速快、信息過密的同傳中,只有運用有效的策略,才有可能實時完成信息的處理:對冗余進行省略;對次要的進行合并;對語意不明的信息淡化弱化等等。
[1]張吉良.巴黎釋意學派口譯理論成就談[J].中國科技翻譯 ,2009(4) :16-19.
[2]劉和平.法國釋意理論:質疑與探討[J].中國翻譯,2006(4):20-26.
[3][法]M.勒代雷.釋意學派口筆譯理論[M].劉和平譯.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1:187.
[4][法]D.塞萊斯科維奇,M.勒代雷.口譯理論實踐與教學[M].汪家榮,李胥森,史美珍譯.北京:旅游教育出版社 ,1990 :238.
[5]龔龍生.從釋意理論看口譯研究[J].中國外語,2008(3):80-90.
[6]王斌華.口譯即釋意?——關于釋意理論及有關爭議的反思[J].外語研究,2008(5):72-76.
[7]Daniel Gile.Basic Concep ts and Models fo r Interp reter and Translato r Training(M).Am sterdam/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1995:197-199.
[8]Lederer,M.,La traduction simultanée,expérience et théorie[M].Paris:Minard Lettres Modernes,1981a.
[9]高彬,柴明颎.釋意理論的歷史性解讀[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9(5):71-76.
[10]張旭東,張東宇.從奈達的“對等”理論看譯者的追求[J].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1):102.
[11]Roderick Jones,Conference Interp reting Exp lained[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8:102.
[12]劉建軍.同聲傳譯中交際策略的使用及其與口譯成績的關系——一項基于學生口譯考試語料的實證研究[J].外語界 ,2009(4):48-56.
[13]任文.聯絡口譯過程中譯員的主體性意識研究[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0:112.
[14]Nida,E.A.&Taber.C.R.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ranslation[M].Leiden :Brill,1982 :12.
[15]Baker,M.Routledge.Encyclopedia of Translation Studies[M].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1998 :82.
[16]楊承淑.口譯的信息處理過程研究[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10:193.
(作者單位:吉林大學公共外語教育學院)
H059
A
1001-6201(2011)04-0267-03
2011-04-19
吉林大學專業學位研究生核心課程建設項目(201052043)
[責任編輯:張樹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