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先生的B面

□周云和

L先生的B面

□周云和

少年白，惹不得。L先生為中年白，應該是惹得的。

L先生的氣質風度，全仰仗了那頭霜發。這樣說，也絲毫不抹殺挺拔身材與合體穿戴的功勞。很多人笑他：咋不染呢？他嘴一嘟：染啥子染。言下之意：我就是這個樣子，用不著去裝修粉飾。

一般人眼里，L先生無論在縣上跳亂堂，還是在市里跑龍套，所扮演的角色，都是“吃得到分”的，可他不吃“分”。下屬一家公司，經請示，上級同意搞一項股份開發，還作為一項經驗傳揚。為支持所分管的工作，他買了一股。對方配送他一股，他覺得有點變味，干脆退掉。幸好退掉，不然，日后所發生的逆轉，差點讓他羊肉沒吃到反而惹了一身臊。骨子里那份清白做人的信念救了他。工作性質，他有很多卡拉OK泡澡按摩的機會，可誰見過他去做過這些事，哪怕一次半次？絕對是一個好人。談起L先生，一位老友如是評價說。

L先生的學識才情眾人仰慕：多了一個“長”，少了一個“家”。正當他風華正茂，在一條路上走得風調雨順之時，陡然一個轉身，選擇了另一條謀生的路。很多朋友替他棄文從政惋惜，他坦言道：整那個玩意兒辛苦；寫一個幾千字的東西，往往要看幾十萬字。

其實他并沒有棄文，只是在這方土地上耕耘的時間相對少了一點而已；身在曹營心在漢，他的視角，始終眷顧著這個方向。

如果說這些都不能給你留下深刻印象，那么，就同他喝酒吧。

不，應該是酗酒。

他特別崇尚這樣的詩句：“身后堆金拄北斗，不如生前一尊酒?！敝灰埔缓龋偩娏斯?，他就會顯出原形來。

酒品乃人品。他喝酒，很爽快，很耿直，從不攪酒賴酒。進入境界，主動找酒。鋼化玻璃杯，小的二兩五，大的三兩。常常還有半杯，他端起來，手一伸，在桌面上繞一圈，悲壯豪邁道：一二三，兒不干。脖子一仰，橐一聲把杯子筑在桌面上，筷子拿起來，拈一顆花生米放進嘴里有滋有味嚼著等人干杯。

老子要開說英格里斜了。他嘻笑著說。

說英格里斜，就說明他已經進入境界了。

老子敢打光胴胴，你們敢不敢。他說著，兩爪把衣服扒掉，裸出半截身子。有三四酒友撩衣效仿。他覺得還沒有標新立異，震懾群雄，在胸口上面啪啪啪幾巴掌，腰微彎，伸出一個指頭，指著心窩子下那片開闊地帶說：你看我這肌肉，一塊一塊的，你們哪個有？有兩人也說自己的肌肉也是一塊一塊的。他愣了愣，忽地站起身，把十個指頭穿插交叉起來，掌也反，腰也彎，叫勁道：不要看我這個歲數了，我能手掌觸地，哪個敢？朋友們終于識趣，再比下去不知他會弄出一些什么名堂來，只好讓他占去上風。

在風光秀麗的越溪河橋側，也不看地面干凈齷齪，一屁股坐下去，手砰砰砰地拍著地面：坐!一寸多厚的泥土浮塵，驚惶失措，四處逃竄。管你媽的喲，我要睡球嘍。身子往后一倒，四仰八叉，長躺在地。勸他起來，他說嘍嘍。確實有礙觀瞻，強行把他拉起來，拍掉灰塵。走!坐船去嘍。他說。話畢，昂首往河邊走去。

多次批評一位文友，說他女兒結婚沒請他。文友解釋，沒有請客。我不管，我是弟弟，不請我，我對你就是有意見。動情處，淚下潸然。酒局結束，走出大門，眾目睽睽之下，靠著墻壁，一屁股坐下去：老子不走球嘍!

讓人難以置信，好歹也是一個官啊。按中國的政治生態，L先生這個級別的人，甚至比L先生級別低一兩等的人，在公眾視野里，都是不茍言笑，正襟危坐，該說時說，說得彬彬有禮；該笑時笑，笑得恰到好處；喜怒哀樂不是內心感情的真實流露，完全取決于時勢和場合需要。言不由衷，口是心非，道貌岸然，笑里藏刀，是其生存常態。道理很簡單，有“城府”才“成熟”才有“前途”。如此不拘小節，放浪形骸，是不是太沒有“城府”，太不“成熟”了？或者說，他已經熟透，無所謂了？或者說，職場太壓抑太扼殺人的本真，只有三朋四友聚會，在特定場合，放出囚禁在心室里的個性，透透風敞敞氣？

還想打架呢。

醉意蹣跚地走在人行道上，一輛轎車從身旁掠過。雖然減了速，但搶了道。他伸出手，在擦身而過的車屁股上砰砰砰幾巴掌：你沒看見這是斑馬線？轎車以為自己是有車族，不得了，落下車窗伸出頭來想罵人。他沖上去：你要做啥子嘛？斑馬線上，該人讓車，還是車讓人？同行者連忙拉住他。他欲掙脫：老子今天想打架。同行者連拖帶架，路人也忙勸那個轎車快點開起走，一場紛爭才夭折于萌芽。

還是當知青的時候打過架，二三十年沒打架了，老子今天就是想打架。

一日，與一堆文友喝酒，一文友自負地說，他做事最對得起良心。L先生一聽，火冒萬丈：你對起良心，我就對不起良心？請你舉一件事，一個細節，我哪里對不起良心？聲嘶力竭，重復發問，把筷子叭叭地拍在桌上、小碗橐橐地筑在桌上作為伴奏。全不見那個平日里待人接物彬彬有禮、講起話來侃侃而談、論起理來頭頭是道的謙謙君子絲毫影子。

這讓朋友們看到一個率直本真、有血有肉的人。一旦清醒了，就發出短信：酒后失態，有失風度，致歉酒局諸君，望請見諒。讀著短信，讓人覺得，他又恢復了官場的莊重面孔，穿得周吳鄭王，腋下夾了裝著講話稿的公文包，在禮儀之邦傳統的掌聲中，款步走向講臺。不過，提請諸君注意，別看他穿了很好的皮鞋；那腳，赤著的，沒穿襪子。

責任編輯 聶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