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特約記者劉德安 通訊員王翠云 馮琳
吞噬傷殘礦工“養命錢”的仲裁員
文·圖/特約記者劉德安 通訊員王翠云 馮琳
他作為首席仲裁員,卻肆意踐踏國家的法律,既“吃”了傷殘礦工的賠償款,又“吃”了礦主的錢,還“吃”了傷殘礦工代理人的錢;而傷殘礦工、礦主、代理人敢怒而不敢言;是檢察機關關注民生,聽取反映,層層剝繭,最終揪出了——
云南省富源縣有著豐富的煤炭資源,是全國重點產煤縣,當地的許多農民到煤礦打工謀生而受傷留殘,有的終身癱瘓。作為縣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辦公室主任、首席仲裁員的賀嘉能,本應是法律實施的保護者和公平正義的維護者,而他卻忘記了黨紀國法、忘記了仲裁員的神圣職責,與傷殘仲裁代理人相互勾結,壓榨煤礦企業,兩頭“吃”,特別是“吃”了傷殘礦工的“養命錢”,行為極其惡劣。富源縣檢察院關注民生,從載道民怨中獲得信息,將賀嘉能立案查辦。2011年1月10日,富源縣法院一審以犯受賄罪,判處被告人賀嘉能有期徒刑7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5萬元。
“賀嘉能沒有來我面前,如果來我面前,我就算拿不到刀,咬我都要咬他幾口。如果誰現在送我到他面前,我要殺這個人,我殺了他,政府不放過我,再殺我,我已經沒有腳跑不掉。”這是傷殘礦工對賀嘉能的控訴。
1999年,唐穩柱在井下采煤時不幸被掉下來的煤砸中腰部,從此下半身癱瘓,常年臥床不起。因為行動不便,他只好四處求人背著自己一次次地到煤礦上去,想討一個說法,可總是得不到滿意的答復。2009年,唐穩柱通過勞動仲裁,煤礦方終于同意一次性支付他賠償款30.6萬元。按理說,唐穩柱應該覺得高興才是,可他卻對幫助他拿到錢的仲裁員賀嘉能恨之入骨,這是為何呢?
家住十八連山鄉的唐穩柱是眾多到采礦企業打工謀生農民之一。唐穩柱受傷后昏迷了幾年,吃飯喝水要人喂,大小便不能自理,有什么親戚說不清楚,等他清醒過來后,就想著要去礦上討個說法。可他半身癱瘓,連門都出不了,想去討要賠償款談何容易。最后,瘸腿的姐夫看他實在可憐,答應背他出門。誰料想這一背就是兩年。瘸子背著癱子每到礦山一次,礦主就給他們一兩百塊錢,后來礦主實在嫌麻煩,加上這兩個人又要到政府上訪,礦老板終于同意給唐穩柱每月固定600塊的傷殘補助金。這600塊錢,唐穩柱是沒有辦法自己去拿的,每個月他總要央求鄉鄰幫他取錢。每求人一回,都要請人吃頓飯、抽包煙,最少也要替人家出這來回的車費,唐穩柱總想著要能一次性拿到賠償款就好了,而且說不定哪天礦老板換了人,這600塊錢還有泡湯的危險。

2008年9月,唐穩柱認識了跑運輸的李自林,唐穩柱向李自林傾訴了自己的遭遇,李自林想起了在麻將桌上認識的富源縣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辦公室主任、首席仲裁員賀嘉能,便主動提出幫唐穩柱問一問。當天晚上,李自林給賀嘉能打了電話,賀嘉能當即回答:“要辦事容易,但是要從賠償款中抽成20%。等到李自林把這意思轉達給唐穩柱的時候,20%的抽成就變成了25%,原因是李自林還要5%的代理費。對于唐穩柱這樣的弱勢群體來說,沒有文化、一貧如洗、癱瘓在床、沒有人背連門都出不了,又有什么辦法能夠維護自己的權益呢?聽說通過仲裁能夠一次性獲得賠償,盡管心里面在滴血,也只能同意讓仲裁員和代理人抽成了。

富源縣檢察院的反貪檢察官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講道:仲裁員是一種很特殊的身份,他是勞動爭議仲裁領域的“法官”。由于有關部門疏于對仲裁員的管理,使仲裁很容易變成“獨裁”,為滋生腐敗提供了溫床。
因此,檢察官建議:一方面,有關部門應該加強對仲裁員的管理,提高仲裁員的素質,選擇品質優秀、作風正派、具有專業法律知識、熟悉勞動政策法規的人擔任仲裁員;另一方面,應盡快建立科學化、規范化的勞動仲裁制度,提高裁決的公信力,從根本上防止仲裁成“獨裁”的發生。
隨后發生的一切更讓唐穩柱覺得不公平。仲裁開庭之前,賀嘉能私下替唐穩柱做主請了一個律師楊家寶,并以請律師為名向李自林要了1萬元錢,美其名曰律師費,實際上只給了楊家寶3000元,其余的7000元便自己吞了。開庭那天,唐穩柱被悄悄接去,一直照顧唐穩柱的姐夫沒有被同意參加仲裁。在仲裁庭上,唐穩柱幾次想說話都被賀嘉能強行制止,唐穩柱只能由從來沒有見過面、也不知道自己想法的律師楊家寶來替自己發言。最后,這起勞動爭議仲裁案件以調解結案。按照勞動工傷等級鑒定結論,唐穩柱是二級傷殘,可以獲得79萬多元的賠償款,但經過賀嘉能調解之后,賠償款的數額直接降到了30.6萬元。
煤礦方面給唐穩柱的賠償款是李自林去拿的。30.6萬元實際交到唐穩柱手里就只剩18.6萬元。李自林告訴唐穩柱,除了要給賀嘉能20%的提成外,其余被扣的錢是他收取的代理費和“打點費”,總共是12萬元。
從1999年受工傷到2009年獲得賠償,10年間,為了生活,也為了獲得賠償而四處求人,唐穩柱欠下了一屁股的高利貸。拿著18.6萬元,唐穩柱在還債以后就沒剩下幾個錢,可憐的他生活依舊沒有著落。他沒有自己的房子,只能住在哥哥嫂嫂家里,靠哥哥嫂嫂照顧。他睡的床只是一個由磚頭胡亂搭成的窩,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光線昏暗的屋子里沒有一件電器,也沒有一樣像樣的家具。他說自己經常兩三天沒有飯吃,甚至會被有點癡呆的嫂嫂打,但他不怪嫂嫂,“因為久病床前無孝子,誰被病人折磨了10多年都會煩”。
在富源縣,像唐穩柱這樣的傷殘礦工有N個。老廠鄉的程穩配在煤礦上受傷后,也是通過一個名叫趙庭凱的代理人找到賀嘉能,獲得6萬元的賠償。趙庭凱拿走了30%的代理費,也就是1.8萬元錢。和唐穩柱案件有所不同的是,趙庭凱沒有對程穩配說仲裁員賀嘉能要抽成,只是在拿到1.8萬的代理費后,悄悄給賀嘉能送了4000元。因此,淳樸的程穩配一直對賀嘉能感恩戴德,覺得是賀嘉能幫助了他。他實際拿到手的4.2萬元錢只夠付清因工傷住院的醫療費,如今年近四十的他卻沒錢娶媳婦,還有81歲的老母親需要他贍養,簡陋的家連屋頂都沒有,下雨的時候簡直沒有辦法生活。而工傷也給他留下了頭痛的后遺癥,山上的煤礦主一聽到“程穩配”這個名字就搖頭,程穩配因此再也不能到煤礦上打工。
農民楊樹信到煤礦打工受工傷后,通過勞動仲裁獲賠10萬元,而實際拿到手的只有2.5萬元,有7.5萬元被賀嘉能和代理人瓜分;農民礦工李穩來受工傷后,通過勞動仲裁獲賠6.6萬元,實際拿到手的只有3.6萬元,有3萬元被賀嘉能和代理人瓜分;農民礦工查銳受工傷后,通過勞動仲裁獲賠4萬元,實際拿到手的只有1.5萬元,有2.5萬元被賀嘉能和代理人瓜分;……
富源縣眾多農民到煤礦打工致傷被賀嘉能和代理人“盤剝”的情況由來已久,可有關機關一般都不知曉,究其原因,是他們既被“盤剝”又敢怒不敢言。該案的案發,是富源縣檢察院反貪局干警關注民生,在下鄉“訪貧問苦”的過程中發現的。
“賀嘉能真是‘黑’,在處理勞動爭議仲裁案件‘吃’了一些傷殘礦工的‘養命錢’”。2010年上半年,富源縣檢察院幾名反貪干警聽到這一議論后,立即將情況向檢察長楊利民作了匯報。楊利民指示:“這還得了?!必須馬上查清!”
按照檢察長的要求,該院反貪干警趕到十八連山、老廠、矣往、后所等一些有煤礦的鄉鎮進行摸排,很快發現了案情:受了工傷的礦工在討要不到賠償款的情況下,通常都是委托一個代理人,由代理人代表自己到縣勞動局,通過仲裁程序獲得賠償。然而,這些受了工傷的礦工雖然在私下都說仲裁不公,可當檢察官向他們了解情況時,他們又像程穩配一樣說“不知道實情”,或者是知道實情也不愿意說出來。
受傷礦工為什么不愿意說實話呢?富源縣檢察院檢察官陳鵬說:“這些受傷礦工意識到如果自己去找煤礦方,煤礦方頂多就是給他們幾千元錢,最多幾萬元錢;如果找代理人,通過勞動爭議仲裁程序,能夠獲得更高一點的賠償。”
雖然受傷礦工不肯說實話,但細心的檢察官卻發現:大多數受傷礦工都說自己請的代理人名叫“趙庭書”、“趙庭凱”、“李良柒”,而且還說“這3個人和自己是親戚關系”。“十里八鄉受傷礦工的親戚怎么可能是相同的3個人呢?這里面肯定有問題。”檢察官通過進一步調查發現:這3個人經常在醫院附近游蕩,一看到有受傷礦工就主動搭訕,要求做代理人,收取代理費。因為文化水平很低,也沒有法律資質,這3個人就謊稱自己是受傷礦工的親戚。為了能夠長期代理勞動爭議仲裁案件,并讓賀嘉能支持自己代理的訴求,他們都紛紛給賀嘉能送上“好處”。當然,羊毛出在羊身上,這些“好處”最后都是由本就十分貧寒的受傷礦工買單。
根據調查到的情況,檢察官以代理人為突破口,使案件的偵破工作取得了重大進展,代理人供認了向賀嘉能行賄的事實。在掌握了相關證據之后,富源縣檢察院迅速將賀嘉能傳訊到案。可賀嘉能不但拒不認罪,還把自己當成了受傷礦工的救世主,認為如果沒有他自己,受傷礦工根本就不可能獲得賠償。那么,“怎樣才能尋找到更有力的證據呢?”檢察官到縣勞動局調出了近幾年勞動爭議仲裁案件的全部卷宗,從中尋找蛛絲馬跡。通過對卷宗分類比較,檢察官發現:同樣是9級傷殘,有的煤礦賠了8萬元,而有的煤礦才賠了4萬元。為什么會有如此大的差距呢?檢察官首先找出了賠償不合理的典型案件,然后就這些典型案件中涉及的煤礦企業和受傷礦工進行重點排查。隨著該案偵查工作的不斷展開,煤礦主和受傷礦工在聽說了“賀嘉能已經被刑事拘留了”,才逐漸打消了顧慮,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我國《勞動爭議調解仲裁法》第42條規定:“仲裁庭在作出裁決前,應當先行調解。”正是“調解先行”這一程序賦予了賀嘉能極大的權力,只要雙方當事人同意,賠償款可以是幾十萬元,也可以是幾萬元。在調解的過程中,賀嘉能總是采取盡量做受傷礦工工作的辦法,來使煤礦方少賠償,煤礦方就變相地獲了利。在這種情況下,煤礦方就會對賀嘉能表示“感謝”,而且勞動爭議仲裁程序是訴訟的前置程序,有的時候煤礦方為了盡快在仲裁階段解決糾紛,不讓案件進入法院訴訟程序,也會向賀嘉能送錢。于是,賀嘉能在拿了代理人送的“抽成”后,又心安理得地拿了煤礦方送的錢。
就在檢察官獲取了賀嘉能犯罪的大量證據時,唐穩柱的案件也浮出水面。唐穩柱的代理人李自林對賀嘉能百般維護,他說所有的抽成都是自己拿了,這是自己應該得的代理費,自己并沒有送錢給賀嘉能,只是借過錢給賀嘉能。而賀嘉能就像事先與李自林商量好了一樣,也說自己向李自林借過錢。檢察官對這兩人的說法覺得非常荒唐,李自林是鄉下跑運輸的個體戶,一個月的收入就是幾千元錢,賀嘉能作為國家工作人員,怎么可能向李自林提出借5萬元錢?!于是,檢察官加大了審訊力度。這時,李自林最終供述了自己送了5萬元錢給賀嘉能的犯罪事實。排除賀嘉能給楊家寶的律師費3000元,富源縣檢察院認定賀嘉能從李自林處受賄4.7萬元。
通過外圍調查,檢察官發現,賀嘉能除了受賄,還主動索賄。礦工楊樹信受工傷后,通過代理人趙庭書找到賀嘉能,獲得10萬元的賠償。賀嘉能叫趙庭書寫了10萬元的收條,卻只拿給趙庭書8萬元,說有2萬元被自己打麻將輸了。趙庭書心知肚明這是賀嘉能強行索要“好處”,但因為以后要做代理人還要仰仗賀嘉能,也就只有讓賀嘉能“黑吃”自己了。
自從李自林被突破以后,賀嘉能的心理防線也徹底崩潰,他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實。檢察官還搜出了賀嘉能的筆記本,賀嘉能詳細記錄了自己收受財物的情況。據此,富源縣檢察院偵查終結該案認定:賀嘉能利用職務便利,先后收受或索取勞動爭議仲裁案件當事人或代理人的人民幣現金21.08萬元。
編輯:盧勁杉 lusiping1@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