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克
優生標準之流變
文/張克

優生優育的觀念已經隨計劃生育政策三十余年的發展漸漸深入人心,即使優生學在倫理上存在著諸多責難,這樣的認識對于我們今天的人口政策仍然有著重要借鑒價值。
1950年6月,新中國頒布施行第一部法律《婚姻法》后不久,優生學家潘光旦就在《光明日報》上撰文指出,在涉及婚姻當事人的品性方面政府應該采取一些事前防范的措施來保障婚姻的幸福與民族的健康,即“從事婚姻的人必先經過檢查,取得合格的證明,方能向鄉區人民政府登記。換言之,婚姻登記的機構之外,還須有一整套的婚前檢查的辦法與人事,附屬于地方衛生行政機構,或作為此種機構一個應有的任務”。
近代以來,龐大的人口數量給中國社會帶來了巨大壓力,一方面人口數量盲目增長,土地問題、糧食問題、就業問題十分突出,而另一方面人口素質卻長期得不到提高,國民文化水平與發達國家存在巨大差距,這些現象不僅嚴重影響了中國社會的進步,同時也制約了經濟的發展。因此,以陳長衡、許仕廉、陳達、喬啟明等為代表的人口學家紛紛大聲疾呼,提倡“生育限制”。他們認為當時中國的種種亂象,土匪、災荒、殺嬰、貧窮、瘟疫、戰亂等,皆與人口過剩有關,并且人口孽生太繁太密,必然導致民眾體魄的萎弱不強,從而給帝國主義列強以兼弱攻昧取亂侮亡之機,“因此為求民族的復興與國家的長治久安必須限制生育數量,提高生育水平”。
但是,潘光旦卻對此種主張深懷憂慮,他發現西方節育運動造成了這樣一種結果:“社會中最下流而理宜少生或不生子女者則非不識如何裁制,即無裁制之志愿。在略能自立之中流以下社會,又大率因經濟關系—多一兒女,即多一生產分子—拒而不用。于是真能利用之者乃為熱衷于名利之中流社會,與具‘遠見’、負‘責任’、抱‘無充分養護能力不生兒女之決心’之知識階級結果,才智不及平庸者,子孫繩繩,而聰明強干者終于淪喪。”也就是說,節制生育的本意是希望借此方式,達到“人種改良”的目的,但節制生育一旦開展,首先起效用的全在知識分子階層,被認為相對優秀的小孩首先被限制,而貧弱階層一則不了解理論,二則不明了方法,于是貧病弱小的兒童并沒有減少,這樣反而導致整體人口素質的下降。對此,潘光旦所給出的意見是“生育限制運動應該和教育普及運動及社會衛生運動等協力并進;或比較它們略后一步。”具體有兩點需要注意,一為“應該對于社會的生理病理種種狀況明白得一個大概,知道人口之何一部分應該多加限制,何一部分少加限制,或不加限制。”“應該使普通人明白限制的真意義,即應知其不止涉及家庭經濟與個人自由各問題,而亦與種族之競存及進步問題有直接關系。”
在潘光旦先生看來,就當時中國的教育及醫學程度而言,“生育限制”的推行恐怕也難免重蹈西方覆轍,因此不分青紅皂白的宣傳“生育限制”實在是很危險的。
潘光旦先生的真知灼見限于當時的衛生條件,未被政府積極采納實行,不過如今優生優育的觀念已經隨計劃生育政策三十余年的發展漸漸深入人心,即使優生學在倫理上存在著諸多責難,這樣的認識對于我們今天的人口政策仍然有著重要借鑒價值。
1934年,商務印書館出版報人任白濤輯譯的《優生學與遺傳學及其它》一書,書中提出“要想使真正的生育調節徹底,必須改善社會政策而期生活的安定,尤其必須在經濟上樹立關于母之保護和產兒的保護政策。”這可以說是近代中國關于提倡母嬰保護的最早提議。
但是由于多方面的原因,這一提議推遲了將近一個世紀才得以施行。進入20世紀90年代之后,國際文化統一化趨勢加強,優生學在這種社會形態變遷的作用之下,“反思”成為這一時期研究綱領的硬核。1994年頒布的《母嬰保健法》可以說是優生學在中國進入反思階段的重要標志。該法頒布以后,國內外對中國的優生政策進行了深入的探討。而這一討論嚴格說來,是自中國母嬰保健法的醞釀期所進行討論的一種延伸,此番討論也引起了國際范圍的關注。
但西方學者對中國的《母嬰保健法》多有微詞。他們認為,如《母嬰保健法》第十條規定:經婚前醫學檢查,對診斷患醫學上認為不宜生育的嚴重遺傳病的育齡夫婦,醫師應當向男女雙方說明情況,提出醫學意見;經男女雙方同意采取長效避孕措施或者施行結扎手術后不生育的,可以結婚。第十六條規定:醫師發現或者懷疑患嚴重遺傳病的育齡夫婦,應當提出醫學意見。育齡夫婦應當根據醫師的醫學意見采取相應的措施。有人認為這些條例具有“Eugenics”(注:此詞為希特勒發起戰爭時的一句口號)的性質,認為醫學意見不具備法律意義,個人的結婚、生育不應由國家強制決定。
其實,我國提倡的“優生政策”與西方理解的Eugenics并不是簡單的對應關系。我國著名生命倫理學家邱仁宗先生曾經指出:“歷史已經將希特勒及其種族衛生學與Eugenics這個詞不可分割地聯系在一起了。現在我國流行的‘優生優育’一詞中的‘優生’,大多數是提供保健。因此‘優生優育’的‘優生’實際上指的是‘健康的出生’(healthy birth)。在這個意義上,‘優生優育’的‘優生’就不能稱之為‘Eugenics’”。
倫理學家王延光女士也認為,“我國的優生實踐不是‘Eugenics’,不同于德國納粹的種族滅絕優生學和美國的‘適者’迫害‘不適者’的優生學,也不是改良人種。中國的優生學指生出一個無缺陷的健康的孩子。”
二戰后日本于1948年在世界率先頒布“優生法”,隨即開始大規模推進計劃生育,由此促成出生率急速下降。通過人為干預方式,日本只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就實現了歐美國家一兩百年才實現的人口轉變。在成功實現人口轉變之后,發達國家的婦女開始提出更高的要求,從而推動了優生優育概念的發展。
新加坡也是現代優生學中一個很顯著的成功案例。在新加坡,為了鼓勵高學歷的婦女多生孩子,政府給予優厚的稅款補貼,獲得更多教育的婦女更加知識化,她們與同樣聰慧的男子結合,這樣就能達到生育優良健康后代的目的。
優生學歷來被劃分為消極優生學和積極優生學兩大類。前者旨在減少和消除出生缺陷,即采取各種措施以減少產生不利類型的等位基因的頻率,除去人口中的劣質;后者旨在改善和提高出生素質,即設法增加或維持產生有利類型的等位基因的頻率,擴展人口中的優質數量。
專家指出,消極優生學的目的是防止不健康的人繁殖后代,一般通過絕育及人工流產等手段實施。消極優生學有其科學的一面,如目前采用的遺傳咨詢和產前診斷,發現胎兒異常時建議做人工流產,以減少遺傳病患者的出生;消極優生學也有其偽科學的一面,如20世紀初期的美國和德國等國家利用它使得數百萬所謂的“劣等人”被強制絕育,有的甚至喪失了生命。


生殖遺傳技術中的遺傳咨詢、產前診斷和選擇流產三者的結合被稱之為“新優生學”。新優生學是防止出生缺陷、提高出生素質的一門綜合性很強的發展中的科學。
目前,中國的優生工作已從臨床產前診斷,進入到分子基因診斷階段,并從大城市擴展到社區及基層優生,以及重點高危地區和高危人群的優生。如應用分子生物學基因分析辦法診斷各種先天性疾病和遺傳性疾病,染色體計算機自動分析與遠程診斷在優生中的應用,基因診斷技術、生物芯片技術等在優生工作中的應用,都促進了我國優生科學的發展。
北京大學第三醫院生殖醫學中心,是中國第一例試管嬰兒出生的地方,隨著生活節奏加快,生存壓力增大,人們的生育年齡普遍增高,很多人不能通過自然受精的方式生兒育女,而體外受精胚胎移植技術正好能為他們解決苦惱。隨著這項技術的日臻成熟,做試管嬰兒的人也越來越多,在這個中心,每年都有1000多名試管嬰兒在此呱呱墜地,這里的醫生被人們形象的稱為“送子觀音”。據生殖醫學中心副主任劉平介紹,中國每年的不孕不育率大致在8%到10%之間,“這個比例與發達國家差不多”,她說。
推進生殖健康,有利于抑制與消除導致懷孕力低下的各種因素,從而促進生育能力的提高,這些因素包括妊娠年齡的上升、性感染病、運動、營養、工作環境、心理健康及性行為方式等等。長期從事生殖健康臨床與研究的劉平副主任說的更直接,“生育年齡的推遲是年輕人生不出孩子的主要原因”。
自1995年國際人口發展大會提出生殖健康概念后,中國政府積極吸收國際先進理念,將生殖健康概念引入了國家人口發展領域,并積極加強與國際組織在生殖健康領域的合作。目前,中國的人口發展方案正在發生重大轉變,工作目標從以人口數量控制為主轉向穩定低生育水平,提高人口素質,改善人口結構,引導人口分布,促進經濟社會與人的全面發展;工作領域從避孕節育拓展到包括計劃生育在內的生殖健康全程服務;工作對象從以已婚育齡婦女為主擴大到包括男性、青少年和老年人在內的多種人群;工作方法從行政管理為主轉向依法行政、優質服務為主。
中國的立法進程也更加關注生殖健康,依法保障母親和兒童的健康。在原有的法律法規基礎上,1995年頒布《母嬰保健法》,2001年修改《婚姻法》,2001年發布《中國兒童發展綱要(2001-2010)》,確立了“兒童優先”的原則。此外,衛生部還相繼制定下發了《母嬰保健專項技術服務基本標準》等六個配套法規,以保證母嬰保健法的實施。
不過,劉平并不認為生殖健康是在簡單的服務于計劃生育。“生殖健康理念與實踐是一個綜合系統,它包括生活方式、兩性關系、心理調試等諸多方面”,有其自身的特點和體系。
國家統計局局長馬建堂4月28日透露,據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初步匯總的情況顯示,出生人口的性別比(以女孩為100)是118.06,雖然比2005年和2009年人口抽樣調查的性別比略有下降,但仍然還是高于正常范圍。出生人口的比例不協調在醫生劉平看來仍然是一個觀念上的問題,重男輕女的思想依然存在。“生殖健康理念的傳播與推廣,遠比強制性的生育政策命令要有意義的多。”劉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