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錦華:關于計劃與市場關系討論的一段回憶
1990年8月18日,中央決定調我到國家體改委工作,我感到方方面面對改革的看法、爭論很多,其中最突出的就是計劃跟市場的關系怎么擺。我想,這個問題恐怕是影響全局的問題。因此,到體改委正式上任以后,我首先研究的就是計劃與市場的關系。我請洪虎找人整理了兩個資料,一個是國內有關計劃和市場關系的爭論資料,一個是國外關于計劃與市場的綜合資料。

1989年政治風波以后,有些人認為中國的改革就是被市場搞壞了,反對以市場為取向的改革聲調很高,甚至跟走資本主義道路聯系起來了,帽子很大。所以,我很小心,不能還沒做工作,就被人扣上資本主義帽子。
1990年9月30日,根據我布置的任務,江春澤送來了她整理的《外國關于計劃與市場問題的爭論和實踐以及對中國的計劃與市場關系的評論》。我看了后,覺得講得很清楚。計劃和市場最早是意大利經濟學家帕累托提出來的,當時還沒有社會主義呢。材料還介紹了西方學術界、社會主義國家關于計劃與市場問題的爭論過程。這份材料說明,計劃和市場根本就是資源配置的手段,與社會制度沒有關聯。后來蘇聯把它們聯系起來,自己弄個禁錮把自己套上了。我認為,這個材料很好,要給上面送。我就拿到中石化總公司的機關印刷廠去,囑咐他們不許傳出去。大概一共印了20來份。我給江澤民、李鵬各寄了一份。
當時,江澤民總書記到中央工作時間不長,各方認識又不統一,工作難度很大,他需要找些東西統一高層的認識。
1992年3月20日~4月3日,七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在北京舉行。4月1日晚上11點,我都睡了。江澤民同志打電話找我,說:“改革的下一步怎么搞?你們是不是好好研究一下,給中央提個建議。”他還說,他自己也在研究這個問題。人代會一結束,我就找了廣東、山東、江蘇、四川、遼寧5個省的體改委主任,在中石化總公司招待所開了三天半座談會。座談會實行了極嚴格的保密措施,到會的不足10人,規定不帶助手,不做記錄,議論的事情不得外傳。當時我主要是擔心傳出去引發不必要的麻煩。我也沒有向大家講總書記給我打電話的背景。會上大家一致的意見是,改革的目標就是要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另一個就是要搞政府機構改革。大家主要集中討論了前一個問題。我要求,這個事情大家不要說出去,散會以后不要再講這個問題。
座談會結束后,我給江澤民、李鵬寫了一封信,直接送他們親收。信是我自己寫的,事先沒有同任何人商量,寫好后也未給任何人看過。我在信里說,這5個省都是大省,盡管在計劃與市場的關系上代表了不同層次的改革開放度,但他們都一致表示,寄希望于黨的十四大在計劃與市場的關系上有所突破。5個省的體改委主任一致認為:今后應當明確提出“建立和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我還在報告后面附了一張統計表,列舉5個省1978年和1991年的國民生產總值、固定資產投資、出口額、進口額、城鎮居民收入、農民人均純收入等8項宏觀經濟指標,并以1991年同1978年的增長數字作對比,說明市場對發展經濟和改善人民生活的巨大作用。從對比中可以看出,凡是市場機制運用得活的地區各項指標都大大領先。
在給江澤民、李鵬的信后面,還附了基辛格給我寫的一封信,推薦他們一閱。此前,我們有個論壇邀請基辛格參加,他沒有來,但是送來一篇題為《經濟發展與政治穩定》的論文,講計劃和市場的關系。我仔細看了他的信和所附論文,感到他的論點沒有政治偏見,沒有夾雜意識形態,講得比較客觀,其中一些重要的論點同中國的改革實踐也比較一致。我覺得,他的論文可供參考。
后來,鄧小平南方談話發表,問題都講清楚了。這時我又參加了黨的十四大文件起草小組。十四大報告明確提出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十四大報告提出,要根據十四大通過的決議,制定關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具體實施綱要。根據這個決定,體改委專門成立了一個小組,由我和秘書長王仕元負責,研究如何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具體化,深入推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建設。搞了好幾個月,提出一份初稿,工作做得相當深入,但由于一些原因沒能上報。
1993年3月,我離開體改委到國家計委工作。5月底,為準備召開十四屆三中全會,中央成立了一個文件起草組。文件起草組搞了差不多半年,形成了《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
應該說,1990年到1992年的幾年間,在認識很不統一、且統一認識比較困難的情況下,對市場經濟我們思想很明確,而且堅持了我們的看法。從上報研究資料提供高層參閱,到提出政策建議,到我參加十四大報告起草小組,再到我們研究如何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具體化,這個過程是相當完整的。我感到欣慰的是,在經濟體制改革的這個核心問題上,國家體改委發揮了應有的作用,而且被以后的歷史證明,這個作用是積極的、正確的。
(據《學習時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