畬族“鳳凰裝”探析

俞 敏，崔榮榮

(江南大學 紡織服裝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畬族“鳳凰裝”探析

俞 敏，崔榮榮

(江南大學 紡織服裝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系統地論述了“鳳凰裝”的起源、形制特征，以及“鳳凰裝”所凝聚的畬族豐富的民俗文化、宗教信仰和歷史文化等內容，并對形成這一獨特文化內涵的原因進行了深入的探析，進而更深層次地揭示畬族歷史發展的歷程和傳統服飾文化的精髓。

畬族；鳳凰裝；民族特色；起源；形制特征；文化內涵

畬族是南方歷史悠久的民族之一，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進程中，創造出了獨特的民族文化。其中最引人注目、最富有民族特色的是畬族婦女的盛裝——“鳳凰裝”。畬族的“鳳凰裝”是畬族審美意識、民族信仰及歷史進程中民族融合的集中體現，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畬族雖是一個沒有本民族文字的民族，卻是一個喜歌樂舞的民族，他們俗不離歌，以歌敘史，用歌謠的方式把遠古的神話、傳說完好地流傳至今，通過寓教于樂的方式傳承著古老的民族文化，同時也使畬族“鳳凰裝”這一具有典型民族特色的服飾形態，歷經漫長的歷史變遷仍保持強大生命力，依然絢麗多彩。

1 畬族“鳳凰裝”的起源

畬族沒有本民族文字記載，其歷史是靠畬民世代口耳相傳。關于“鳳凰裝”的歷史淵源，也沒有相關的歷史文獻記載，只能從畬族先民流傳下來的神話和傳說來尋其根源。神話、傳說是民族文化精神詮釋的集中體現，是歷史上突出片段的記錄[1]。所以從歷代相傳下來的神話、傳說來探索畬族“鳳凰裝”的起源有很重要的參考價值。

關于“鳳凰裝”的起源，在畬族流傳著這樣一個美麗的傳說：相傳畬族始祖盤瓠因平番有功，高辛帝招他為駙馬，在與三公主成親時，帝后娘娘給三公主一頂非常珍貴的鳳冠和一件鑲有珠寶的鳳衣，祝福女兒三公主像鳳凰一樣給生活帶來祥瑞[2]。傳說中闡述了“鳳凰裝”是高辛帝的皇后贈送與其女三公主的?？梢?，傳說中“鳳凰裝”是出自高辛帝之手，高辛帝是畬族所尊奉的始祖。這反映在福建寧德的中華畬族宮的正柱對聯上，上面寫有“安邦定國功建前朝帝嚳高辛親敕賜，駙馬金卿名垂后裔皇子王孫免差徭”的字句；同樣霞浦縣正堂的碑文上有這樣的記載：“成等始祖乃高辛皇敕居山巔，自食其力，不派差傜，歷代相沿，由來已久?！倍跉v史記載中帝嚳高辛帝亦是殷商始祖，名俊，號高辛。《國語?魯語上》韋昭注引《禮?祭法》：“商人禘嚳，契父，商之先[3]?！狈段臑懻f：“卜辭證明商朝認帝嚳為始祖，祭禮非常隆重……[4]”顯然，畬族尊奉的始祖亦是殷商的始祖帝嚳高辛帝。

鳳凰作為圖騰可以追溯至原始殷人以前。《詩經?商頌?玄鳥》記載著：“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鄙讨軙r代許多祭祀器皿上刻畫有夔鳳紋威嚴、神秘，是人們表達宗教感情的媒介，帶有濃厚的圖騰色彩。這些都反映出早期殷商鳥圖騰崇拜之習。文化人類學家、民俗學家林河認為：“和親外交”在中國的歷史上是司空見慣的，繼黃帝之后，又有高辛帝將公主下嫁南方民族的領袖盤瓠以修好中國南疆、堯以二女下嫁給舜以形成血緣紐帶的“和親外交”等[5]。高辛帝之女三公主嫁給畬族祖先盤瓠，同時也把殷商的鳳鳥崇拜之習帶到了畬族。畬族石古坪、山犁、李工坑的三幅祖圖都有“鳳鳥朝卵”“醫官剖出卵(盤瓠)”的文字記載，說明盤瓠神話的母題與“鳳鳥”“卵”生即東夷的鳥圖騰相似[6]。在閩東畬族博物館館藏文物中有一面印染著“黑色鳳凰”的開道旗。開道旗是畬民迎始祖時候走在前面的旗子，也是始祖的標志[7]。這正是畬族信仰鳳鳥圖騰的極好證明。綜上所述，畬族的鳳凰崇拜與殷商時期的鳳鳥圖騰崇拜是一脈相承的，“鳳凰裝”其源出于原始鳳鳥圖騰崇拜。

2 畬族“鳳凰裝”的形態特征

“鳳凰裝”作為畬族婦女的傳統服飾經歷了漫長的發展過程。畬族先民有自己的服飾由來已久，早在漢代的《后漢書?南蠻傳》就記載畬族始祖盤瓠死后，其后代形成了“好五色衣服”“衣裳斑斕”的傳統風俗。《云霄縣志》記載了唐朝時期居住在漳州地區的畬族先民的形象是“椎髻卉服”[8]。直到明清時期，一些史書和地方志對畬族傳統服飾有了更多的記錄。同治《景寧縣志》載，景寧畬族婦女“跌足椎結，斷竹為冠，裹以布，布斑斑，飾以珠，珠累累，皆五色椒珠”[9]327。民國《古田縣志》卷二一《禮俗志?畬民附》載：畬民，頭戴冠子，以布覆之，或以白石、藍石串絡縛冠上，或夾垂兩鬢，與居民較異。從這些史料可以看出，經歷了漫長的歷史變遷，“鳳凰裝”一直沿襲著畬族先民“衣裳斑斕”“戴竹冠”“裹以布”等古老的傳統服飾特點，且歷代相沿不衰。按照畬族人民自己的說法，在穿衣戴帽上，老祖宗定下的規矩不能變[10]?？梢?，畬族“鳳凰裝”是對其先民傳統服裝的傳承和豐富，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表征出很強的穩定性，始終保持著其原始的樣貌，積淀成了畬族傳統文化的標識。

“鳳凰裝”之名是畬族對鳳凰的尊崇意識的體現。畬族對鳳凰的尊崇意識貫穿在畬族人民生活的各個方面。在畬族的許多歌謠和祖譜里，都把祖居稱為鳳凰山，稱新娘為鳳凰，在畬族的新婚之夜的酒令歌里面唱到：“一請鳳凰飛過江，二請阿郎結成雙，三飲鸞鳳交杯酒，四方慶賀鳳凰娘[9]362?！碑屪逍履锉环顬轼P凰，其所著裝束理所當然稱呼為“鳳凰裝”，這就是其名之由來。

從“鳳凰裝”的形態可以看出它顯然是對鳳凰形象的模仿：頭上所戴的高冠，象征著鳳凰的丹冠；紅頭繩扎起高高的頭髻，形似鳳凰的頭部，象征著鳳髻；在盛裝的領口、衣襟、袖口和圍裙上施以彩色的花紋，多是大紅、桃紅夾著黃色的花紋，鑲繡金色絲線，象征著鳳凰的頸項、腰身和羽毛；圍裙上系著繡有精美圖案的彩帶，系扎在背后隨風飄蕩，象征著鳳凰美麗的尾巴；冠上和身上所帶的各種叮當作響的銀飾，象征著鳳凰的鳴囀。畬族的新娘穿上這身盛裝儼然是只栩栩如生的美麗鳳凰(圖1)。這身盛裝得名于“鳳凰裝”是再貼切不過的了。

如果說“鳳凰裝”外造型是對鳳凰崇拜觀念的整體表征，那么“鳳凰裝”上的鳳紋就是這一觀念的細化。鳳紋是“鳳凰裝”上主要表現題材的紋樣，遍布在“鳳凰裝”的各個部位，從頭頂的“鳳冠”到腳下的“鳳鞋”都繡有千姿百態的鳳紋樣。畬族的鳳紋獨具民族特色，主要有兩種形式：一種是抽象造型，這類鳳紋主要以簡練的線條來勾勒，具有很強的抽象簡化性，鳳頭、身、尾都被抽象為簡單的幾何形式。如圖2所示，鳳的軀體簡化抽象為一條直線，高高的頭冠和多羽的尾翼，顯得流動生動。一種是采用稚拙的表現手法，這類鳳造型經過概括和提煉，鳳形體洗練、單純、古拙，形態自由豐富(圖3、圖4)。

圖1 鳳凰裝Fig.1 Phoenix-style

“鳳凰裝”上的鳳紋具有獨特的文化特征，與漢族傳統的鳳紋造型有著較大的差異，體現出了畬族人民獨特的審美情趣。鳳紋是漢民族歷代服飾中象征祥瑞、吉祥的圖案，造型精美細膩，氣質上雍容華貴，而“鳳凰裝”上的鳳紋形態古樸粗獷，簡練抽象；漢族傳統鳳紋自明清以來有著固定的形象，即是由錦雞的頭、鸚鵡的嘴、孔雀的脖、鴛鴦的身、大鵬的翅、仙鶴的足、孔雀的毛、公雞的冠所組合成的綜合體，而“鳳凰裝”上鳳紋形象沒有固定的形式，形態變化多端、自由豐富，有的鳳形象似雀鳥，有的突出錦雞的形象，有的取孔雀的豐滿的尾羽等。

圖2 “鳳凰裝”圍裙上的鳳紋(1)Fig.2 Phoenix pattern on apron of "Phoenix-style"（Ⅰ）

圖3 “鳳凰裝”圍裙上的鳳紋(2)Fig.3 Phoenix pattern on apron of "Phoenix-style"（Ⅱ）

圖4 “鳳凰裝”鳳鞋上的鳳紋Fig.4 Phoenix pattern on shoes of "Phoenix-style"

3 畬族“鳳凰裝”的文化表征

畬族“鳳凰裝”是民族文化的特殊載體，蘊含著深刻的文化內涵，其所表征的文化主要可以從以下5個方面進行歸納與分析。

3.1 “鳳凰裝”是原始宗教圖騰符號的“遺留”

畬族人自稱“山哈”，意為住在山里的客人。千百年來他們的祖先就世代生活在閩、粵、贛交界處廣袤的山區，交通閉塞、環境險惡，畬民需要長期面對著高寒的氣候和種種自然災害，因此閉塞的畬民不得不祈求超自然的神秘力量的護佑。于是他們對民族起源的鳳鳥圖騰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把其視為祖先加以崇拜，進而產生了一系列圖騰崇拜文化習俗并保留至今?！傍P凰裝”作為一種藝術符號，鮮明地表征出其民族原始圖騰文化：“鳳凰裝”的起源傳說及奇特抽象的仿鳳造型就蘊含著原始宗教性質的圖騰崇拜和祖宗崇拜；“鳳凰裝”除了作為畬族婦女結婚的禮服，還是她們的壽衣，畬民相信穿上它死后就能夠與祖宗相認。由是觀之，“鳳凰裝”帶有濃厚的宗教色彩，是原始圖騰符號的“遺留”。

3.2 畬族“鳳凰裝”是女性崇拜觀的集中體現

畬族的女性崇拜觀是畬族遺留下來古老的文化觀念。畬族女性崇拜觀念表現在婦女在家庭和社會中享有較大的自主權和擁有較高的地位。正如畬歌所唱：“寮里無娘難當家[11]?！碑屪迮栽谏鐣a勞動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她們同男子一起參加狩獵、種植莊稼等各種生產勞動。郭沫若曾賦詩曰：“健婦把犁同鐵漢，文物由來第一流[9]138?！碑屪宓呐猿绨萦^還表現在對女始祖“三公主”尊崇的思想觀念上。三公主被畬族奉為“鳳凰神”，畬族有著“男跪女不跪”的獨特婚俗，這是因為畬民的傳統觀念中，新娘穿上“鳳凰裝”是“三公主”的化身，其地位高只需行作揖禮即可。畬族這種女性崇拜觀亦使“鳳凰裝”中處處滲透著女性崇拜的思想，可以說畬族“鳳凰裝”是女性崇拜觀的集中體現?！傍P凰裝”的起源傳說就表現出了對女始祖“三公主”的崇拜思想；“鳳凰裝”的彩帶上繡有的一系列菱形織紋進一步地印證了畬族篤信女性崇拜觀：如菱形中間加一點的紋樣表示懷孕，“、”等紋樣釋義與女性有關[12]。畬族的婚禮是由彩帶拉開帷幕的：姑娘定親日，男方把“定親禮”送來時，女方的回禮是姑娘親手編織的2條彩帶(也有回1條的)，叫“定親帶”或“定情帶”[13]。從這一習俗可以看出，畬族女子在婚姻愛情上具有鮮明的女性獨立意識，充分展露出畬族女性崇拜的思想觀念。

3.3 畬族“鳳凰裝”是民族融合的象征

隨著中原漢族對中國南部的不斷開發，漢族不斷南遷進入畬族聚居區，畬漢兩族交錯雜居，造成了兩個民族在歷史、經濟與文化上形成了共融的局面，這一民族文化融合也書寫進了畬族鳳文化之中。古老的鳳文化作為畬族主流文化受漢文化所熏染，體現出了豐富的祈福納吉的民俗文化。走進寧德畬族村，許多畬民家中都貼有“吉日同舒雙鳳翼，良辰共誓百年心”“花好月圓春生鳳閣，珠聯璧合喜結鸞儔”的對聯，寄托著人們對美滿婚姻的祝福；在畬族結婚時候，新娘坐的轎子兩側都刻有“龍鳳呈祥”的圖案，同樣也是人們對新人美好吉祥的祝福。漢族的“以鳳為吉”的傳統吉祥觀念在“鳳凰裝”也有諸多體現：漢族的吉祥紋樣“百鳥朝鳳凰”“鳳穿牡丹”“丹鳳朝陽”等都是“鳳凰裝”上主題紋樣，這些紋樣的象征比擬手法與漢族觀念相同，如牡丹在畬族民俗文化中亦是象征雍容富貴，鳳凰也是高貴、婚姻美滿的象征，畬族鳳紋的表現形態也采用了漢鳳飛翔的動態和雙鳳兩兩相望等形式；彩帶是漢畬族民族融合最為直觀的體現，隨著漢畬兩族文化交流日益加深，漢字織紋彩帶成為畬族姑娘喜歡編織的工藝品，如繡有“百年好合”“五世其昌”“三元及第”“招財進寶”等吉祥漢字詞語的彩帶在畬族廣為流傳?？梢姟傍P凰裝”是漢、畬兩民族文化融合的象征。

4 結 語

畬族的“鳳凰裝”起源于遠古殷商時期的鳳鳥圖騰崇拜的觀念，由于畬族獨特的生態環境與歷史發展過程，“鳳凰裝”既完整地保留了畬族本民族的文化內涵，又吸收了有利于其民族發展的漢族文化，這不僅使“鳳凰裝”形制上更加具有審美藝術感，更重要的是使“鳳凰裝”所蘊含的文化內涵更為豐富，顯然這也是畬族“鳳凰裝”能夠傳承到今的源源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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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vestigation into the "Phoenix-style" of She nationality

YU Min, CUI Rong-rong
(School of Textile and Garment, Southern Yangtze University, Wuxi 2144122, China)

This article systematically discussed the origin, morphological features of She nationality, The rich folk culture, religion and history, culture and other aspect of She were condensed by the "Phoenix-style". The reasons forming this unique cultural connotation are analyzed in depth, the process of She history and the essence of traditional dress culture are deeply proclaimed.

She nationality; Phoenix-style; National characteristics; Origin; Shape features; Cultural connotation

TS941.12；K892.23

B

1001-7003(2011)04-0044-04

2010-11-08；

2011-03-07

教育部社會科學基金項目(09YJA760014)；中央高?；究蒲袠I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JUSRP20904)

俞敏(1985― )，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服裝設計理論和服飾社會文化史。通訊作者：崔榮榮，副教授，博士，碩導，cuirong3369@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