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言誠
1972年12月22日,八大軍區司令對調。會上,毛澤東把許世友從后排招呼到前排,說:“漢朝有個周勃,是蘇北沛縣人,他厚重少文?!稘h書》有《周勃傳》,你們看看嘛!”又說:“你也是少文吧?你就做周勃嗎?”(李文卿《近看許世友》)
回到南京,許世友果然派人到新華書店,買來了《漢書》和《新編前后漢故事選》。反復琢磨之后,他想起了毛澤東曾講過的“周勃安劉”故事,“意識到毛澤東這時要自己看《漢書·周勃傳》,是把我當做周勃了。他是在提示我……防止(呂后那樣的)壞人篡黨奪權”。他對副司令蕭永銀說,“要注意百年以后”,“可能要動槍,要準備打仗”(《許世友傳》)。
許司令對江青的警惕和憤慨,令人欽敬。但是,說毛澤東想在百年之后借重許世友除掉江青,未免有些匪夷所思??雌饋恚S世友讀的不是《漢書》,而是《故事選》。因為《漢書·周勃傳》對于“周勃安劉”的事,并沒有寫,只用“語在《高后紀》”一筆帶過。它著重記述的,除了周勃打天下時的赫赫戰功,僅余二事。第一件是說周勃“椎(樸訥)少文”。他討厭文人,每召見“士”,均不以禮相待,還要粗暴地說:“趣為我語?!弊g成現在的話,就是“有話快講,有屁快放!”第二件是被人舉報謀反。由于居功自傲,漢文帝把周勃放逐回封地。周勃怕遭誅殺,每逢郡縣來人,總是身著甲胄,家丁也全副武裝。有人因此上書告他謀反,他遂被捕入獄。謀反是死罪,周勃很是恐懼了一陣子,幸賴一名獄吏幫忙,才大難不死。出獄后的周勃不勝感慨:“吾嘗將百萬軍,安知獄吏之貴也?!?/p>
毛澤東發動“文革”,倚重的是軍隊,尤其是像許世友這樣忠心耿耿的老將?!拔母铩鼻八恢挂淮蔚貑栐S:中央出修正主義怎么辦?許則堅定地表示:率兵勤王。“文革”在上海和杭州啟動,恐怕不無倚重南京軍區的因素。
晚年的毛澤東,最擔心的是“文革”大業難以為繼。他多么希望許世友能像支持自己一樣,支持“文革”傳人。鄭重寫了一篇《毛澤東沒有唱成的將相和》(《東方早報》2009年10月26日),歷數毛澤東幾次撮合許世友和張春橋,希望這一文一武,攜手將“文革”進行到底?!拔母铩背跗谒審埓簶虺鋈文暇┸妳^第一政委兼黨委第一書記,就是要許、張聯手,穩住半壁江山。后期他又安排張春橋做總政主任,擬由許世友出任總參謀長。要說“百年以后”,這恐怕才是毛澤東的百年大計。無奈許世友不買賬,竟然說:“要我當總長,我寧肯跳長江?!倍?,他打心眼里瞧不起中央“文革”那幫秀才,尤其是那個“戴眼鏡的”。九屆二中會上,林彪對張春橋發難,許世友興奮不已,聯合楊得志、韓先楚給毛、林寫信,指斥那個“犯錯誤的人”。聯系周勃對“士”的態度,毛澤東說許“厚重少文”,蓋有深意焉!
十大前,毛澤東有意讓王洪文接班,許世友卻蔑稱王是“兒童團”。毛澤東說:“現在這么多人看不起兒童團,我也是兒童團過來的,你們都是吧,你們哪個青年時期、十幾歲二十幾歲就那么高明!我就不信。”十大主席團名單是毛澤東定的,副主席四人:周恩來、王洪文、康生、葉劍英。討論的時候,許世友說:“我看只要一個副主席就夠了。”想了想,又說:“只三個老同志就夠了?!敝飨瘓F秘書長張春橋說:“你反對主席意見?!痹S世友當場呵斥:“你有什么了不起!”
面對軍內對“文革”的叛逆,毛澤東曾經說過,如果指揮不動就打,無非是張勛復辟,辮子兵嘛!辮子兵正是從南京起兵北上的,不知此時的毛澤東,是否想到了許世友的率兵勤王。我們不妨讀一下在八大軍區司令對調會上,毛澤東所念的開場白:
送君送到陽關路,你也苦,我也苦,手中的鑼兒敲得苦。
這一班五虎將俱都傷了,只剩下趙子龍老賣年糕(老邁年高)。
我老了,也要去“賣年糕”,要到福州去賣年糕。南京不去了,南京太熱了。
“文革”前夕,毛澤東說北京的氣候不好,不愿在北京待;如今氣候不好的地方換成了南京。不知只身赴穗的許司令,最后是否讀懂了《漢書》中那位功高蓋主、因“謀反”而入獄的《周勃傳》。
(摘自《歷史學家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