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九來
美國是目前世界上出版產業最為發達的國家,其出版教育體系相應也較為成熟。美國出版教育的模式是“以學校為主導,培訓標準和內容多樣化”①,這與我國方興未艾的編輯出版類專業的辦學態勢有契合之處;其主要特征是“緊扣行業,注重實際”②,而這恰恰是目前我國編輯出版類專業辦學中遇到的一個主要瓶頸。因此,充分借鑒美國高校的辦學經驗,對規范與完善我國編輯出版類專業的教學體系是十分必要的。
位于紐約的佩斯大學(Pace University)1984年創辦了出版專業,它是美國第一個授予出版碩士學位的專業。自開辦以來,該專業在課程體系、教學模式、國際化辦學等方面都形成了自己的特色,獲得了美國以及國際出版教育界的高度認同。與美國整體的出版教育層次一致,佩斯大學出版系只有研究生層次的專業證書課程與碩士課程,沒有本科與博士層次的學位教育。筆者于2009~2010學年在該系進行訪學活動,通過連續幾個學期的旁聽學習,對該系碩士研究生課程的教學內容與方法有些許體會,在此與國內同行分享。
1970年代以前,美國的出版教育與培訓水準還處于學徒式的不自覺層次,直到1977年美國出版商協會教育委員會發表了署名為《出于偶然的專業人員》報告,出版教育活動才開始進入自覺、規范的軌道。1984,時任佩斯大學英文系系主任的謝爾曼·拉斯金(Sherman Raskin)教授積極響應該報告,另建了獨立的出版專業。其秉持的專業理念是:“出版不是隨意為之的。” 它應該是一門有嚴格教學體系、有全日制學生的實踐教育項目,能夠給有志于從事出版產業者提供全部的知識譜系,能夠像文學、法律學科一樣給于學生超越性的語言與人際交流技能。③經過20多年的摸索與堅持,佩斯大學出版系的辦學成效已充分展示出來,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辦學規模不斷擴大,國際化的程度較高。從辦學之初每年僅招錄20多名學生,到新世紀以來新生已達平均一年55人,年在校總人數達96人,學生人數在不斷增加;而且近幾年的增長幅度尤為明顯(參見表1)。值得一提的是,在增加的學生規模中,國際學生占了重要的比重。根據筆者對自己旁聽的5門課程的學生情況進行估算,平均每班的國際學生比例約為四分之一。他們中有的來自亞洲的中國內地和臺灣地區、日本、韓國等,也有的來自歐洲的英國、意大利、丹麥等,還有的來自拉美的委內瑞拉等國家。從學生的國際化構成情況可以看出,佩斯的出版專業已具有較好的國際影響。

表1 近10年來佩斯大學出版專業學生招錄情況表
二是充分利用世界出版中心的優勢,師資力量高質且充足。地處曼哈頓第五大道,周邊世界知名的出版傳媒集團林立,佩斯出版系充分利用這種優渥的產業資源,經過常年經營積累,在業界中構筑了一個基干穩固、動態調整的高素質師資網絡,從而為專業的可持續發展提供了必要條件。據筆者統計,該系2009~2010年度聘任教授共30人,只有5人屬于學校內部的教職工編制,其余25人全是業界的兼職。后者來自于諸如麥格勞—希爾出版集團、哈佛商業周刊、時代集團、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貝克·泰勒圖書公司等書刊企業,均是企業的資深人士或一線骨干。兼職教授一般每學年兼任1~3門課不等,但幾門必修課程由于學生人數多,也會出現數位教授同時開課、學生選課的情況,這在無形之中對聘任教師的授課質量也提出了要求。
三是緊貼產業實際規劃專業發展,依托社會資源辦學助學。佩斯大學出版系堅持專家治系的系風,建立了一個約70人組成的系務顧問委員會,為專業建設與發展提供咨詢決策。這些顧問基本上來自業界,有國際出版界的資深人士,諸如美國出版界元老Jason Epstein、維京出版社前總裁Thomas H. Guinzburg、麥克米倫前社長Roger R. Rogalin等,更多的是一些出版企業的中上層業務骨干,其中許多人本身又是兼課教師。該委員會通過一年兩次固定的顧問會議以及平時靈活的溝通等方式,不僅為專業的宏觀發展提供規劃,也注重就課程調整、師資引薦、教學評估、實習計劃等具體事務提供建議。借助于這個連接業界的平臺,該系在師資、實習基地、就業推薦、企業捐學等方面都擁有較便利的發展空間,在產學互信與幫扶的良好教育環境中不斷壯大。目前已有《讀者文摘》、美國媒體集團等10多家公司以企業或個人名義在該系設立各類獎學、助學基金,總捐贈本金達100萬美元,這為開展獎助學生、設立學術論壇、聘請講座教授等教學活動提供了有力保障。
佩斯大學在美國同類專業中出類拔萃的因素固然較多,不過筆者認為,其要點在于它有一個注重實際操作與應用技能的課程與教學體系,當然這一特色體系本身也是它成功的表征。
1985年開始,佩斯大學就開始構建自己的碩士學位課程培養體系。該體系承續了自1947年美國拉德克利夫學院首創出版學課程以來的專業傳統,“始終關注美國出版業對人才的需要,而且與整個行業保持密切的聯系。”④同時,又依據自己培養較高層次出版管理人才的定位,在課程設置、講授方式、實習/論文設計等一系列環節緊扣實踐性、應用性的學科特征。經過20多年的打造,現在佩斯出版專業已擁有一套相對穩定、特色鮮明的課程體系模式,其特色主要表現為:

表2 佩斯大學出版碩士課程分類表
一是課程的專業相關度高。佩斯出版碩士學位的最低要求是修完12門課程、36個學分。其課程類型與學分比例見表2。其中,必修課開設7門,學生入學后按“圖書”或“雜志”興趣選擇相應的“生產與設計”課程,每人實際修課6門;選修課開列18門,基本上也圍繞“圖書”與“雜志”兩大板塊配置基本理論課、實踐技能課等。但該系的選修課數量實際上遠不止于此。因為其中的“圖書/雜志專題講座”不是一門由零散講座合成的單一課程,而這些課程是由許多因人而設的開放性完整課程組成的,且都是有關行業熱點問題的專門性課程。在2009~2010學年,該系就開設了關于數字出版、出版并購、新技術下出版倫理與規則等五六門課程。另外,該系學生還可以跨專業在商學院選修3門與專業密切關聯的課程,此類選修課共有國際營銷、組織行為學等9門可供選擇,學分同樣有效。佩斯出版系開設的課程靈活多變,但活而不散,緊緊圍繞專業的產業屬性與市場需求,因而課程的專業相關性很高。有學者對大陸、臺灣地區、美國八所代表大學的出版碩士課程進行了科學的量化分析,結論是:佩斯大學出版系必修課的專業相關度為1,排名第一;選修課的相關度為0.91,排名第二;綜合相關度為0.933,排名第一。⑤從學科規范的角度看,該系比較能夠代表編輯出版類課程體系的科學性與嚴謹性。
二是業界的案例示范性強。上文已經提及,佩斯出版系絕大多數任課教師來自于業界第一線,極少量的專職教師原先也多具有從業經驗,教育者的行業身份與知識背景決定了該系整體的教學活動具有鮮活、實效的濃厚色彩。筆者旁聽過“雜志發行”這門選修課,主講者Paco Acosta教授曾先后在《美國國家地理》、美國媒體集團旗下的《消費者市場》等數家雜志任職,從事過雜志發行、市場營銷、客戶服務等多個流程的業務,有30年的雜志從業經驗。因此,無論是宏觀的雜志發行概貌,還是細微的發行細節,他均能以一個親歷者的身份詮釋或驗證一些課程內容,使學生有了諸多感性的體驗。該教授在教學中還設計了一套綜合計算雜志成本、定價與發行的數學模型,在課程中讓學生反復演練,或用之檢驗市場上一些雜志的經營狀況,或用之設計自己待創的新雜志,實用性非常強。由此一例,可以窺見該系的教學風格。更值得一提的是,為了強化課程案例的鮮活性,該系還鼓勵每門課在講授過程中引入更為有關聯的業界人士,給學生提供更專題化的講座。據筆者估算,一般課程中任課教師平均會邀請4位行業人士進行8個學時的專題講座,占總授課學時的20%左右;而對一些本屬專題講座性質的課程,外請專家的專題講座更多,將近占總授課學時的30%之多。
三是學生的實踐意識感強。佩斯出版系的課程架構中還有一大亮點,就是規定了研究生必須有6個學分的相關實踐課程成績,約占總學分的17%,這在出版專業研究生教育中是不多見的。該實踐課有兩個系列——“實習+實習論文”系列、“調研+調研論文”系列供學生選擇,每個系列內含兩門遞進的課程。一般而言,沒有工作經歷的學生多選擇“實習”系列,尤其是那些國際留學生更是如此,而本土在職或者辭職攻讀學位的學生會選擇“調研”系列。該系對實踐課程非常重視,專門安排為數極少的專職教授負責指導,并有一套規范的課程要求。以“實習”系列的流程為例,在第一學期的實習中,學生每周要向指導老師提交實習匯報,一般兩周左右所有實習生要集中一次,互通實習情況、討論選題的構想,由指導老師提供建議或幫助,等等。所有這些過程性的細節都由指導老師記錄在案,反映在最終的成績考核中。在第二學期的實習論文寫作過程中,指導老師首先會在論文撰寫之前分發關于論文格式和參考文獻的指導性資料,進行學術規范的教育。學生要定期向老師匯報論文進展情況,和老師見面討論論文撰寫過程中的問題等。指導老師在審閱初稿后會約見面談,指出論文的不足與改進意見,然后按要求進行修訂,按時提交定稿。“調研”系列的程序與此類同。
由于先期的理論課程就帶有非常濃厚的實用性,再加上最后實踐課程的嚴格訓練,使得佩斯出版系的學生比較關注本專業領域的現實問題并嘗試解決問題。以2009~2010學年該系畢業生的論文選題為例,在總共49篇論文中,有關圖書出版的18篇(36.7%),雜志的10篇(20.4%),新媒體出版(電子、網絡、播客等)8篇(16.3%),出版商務及其他(文學代理、版權銷售、社會閱讀等)13篇(26.5%)。其中,談及各類出版物營銷活動的13篇(26.5%),直接或間接論述新技術與出版關系的多達18篇(36.7%),而論及出版史、傳播理論之類純學術性選題的僅有4篇(8.2%)。這些選題觸及美國出版業當下較為棘手的一些問題,如電子閱讀器、社交媒體營銷、紙版雜志的困境、代理人的轉型等等,基本上均來自學生實習或調研時的親身體驗。論文能結合具體個案展開分析,言之有物,在風格上與該系的課堂教學特色一脈相承。
近年來,中國出版專業碩士生教育在總體呈上升發展趨勢的同時,也遭遇到一些辦學的瓶頸,諸如學科身份的不確定性、課程體系的松散性、專業培養的市場定位比較模糊、學界與業界存在較大歧義,等等。要解決這些不利的局面,有賴于我國出版產業向更高層次發展這個大背景,同時,也需從事出版教育的一方立足當前,主動求變,使辦學機制與模式更適應人才培養的規律。由于中美兩國的出版教育環境與體制不盡相同,因而我們不可能完全復制其出版教育模式,但是上述佩斯出版專業的辦學思路還是能給我們提供如下有益的啟迪。
首先,堅持“以學校為主導”的出版專門類人才教育模式不動搖,力爭早日取得本學科應有的學科地位。佩斯出版專業的成功基于其辦學理念的科學,即“出版不是隨意為之的”,它是一門有嚴格規范與體系的教育學科,絕非簡單的企業崗位培訓或社會職業培訓方式可以替代。在2009年9月佩斯出版系慶祝建系25周年前夕,斯坦福大學宣布停止其辦學時間也較久的出版專業課程。美國權威媒體評論認為,斯坦福完全依靠企業贊助為生的短期職業培訓模式是不足取的,而佩斯全日制式的規范性學術教育方法則是適合產業需求的,而且后者不斷調整的課程機制能適應出版業的瞬息變化。⑥因此,建立正規的出版教育已迫在眉睫。當下,中國出版教育界應該以美國鮮活的成敗之例為鑒,充分珍惜已有的辦學規模與平臺,擯棄內部分歧,齊心協力,爭取使出版專業研究生教育早日取得應屬的科學地位。
其次,以規范課程體系為抓手,著力提升專業教育的內涵與特色,找準人才培養的市場定位。毋庸諱言,由于我國現有的絕大多數出版類碩士教育專業是近十年來才“井噴”而成的,在學科本身歸屬未能明確的背景下,現有的專業系統龐雜、目標不一,還沒有成為一支有統一“番號”、有獨立“營盤”的正規編制隊伍。以課程體系為例,全國各高校基本是依照自己專業的依托背景與師資狀況各行其是,課程內容都有“去中心化”的傾向,至今沒有形成一個被各校一致公認、處于相對學術威權地位的核心(必修)課程框架,使得本學科的培養界限與一般傳播學、圖書館學、信息管理學,甚至文學、新聞學等之間非常模糊,學生的身份歸屬感與業界的認同度大打折扣。佩斯出版系的辦學經驗提示我們,市場實際應用型人才應是出版類碩士人才培養的合理定位,而一個專業相關度高的實用型課程體系是其中的關鍵。對此,我國專業從業人員應有充分的自省意識,采取措施盡快規范專業培養的標準,夯實專業健康、有序發展的基石。一是要在學界合力的助推之下,制定有一定約束力的權威課程體系,區分我國出版專業本科生與研究生教育間的層位問題,破除社科類研究生教育一味重理論、輕實際、斥技藝的傳統定勢;二是各辦學單位要以標準課程體系為核心,結合自己傳統的專業結構與社會資源,打造有特色、為產業界真正接受的人才培養模式。
最后,充分發揮業界人士與資源在出版專業教育中的不可或缺的作用,真正凸顯本專業應有的產學研一體化的學科特色。在佩斯的訪學過程中,其學界與業界融洽合一的共生現象是留給筆者印象最深的特色之一。反觀目前我國出版領域產學研合一式的教育方式,應該說淺層的合作存在,深層的合作欠缺;名義上的合作多,發揮實效的少;辦學較早的專業較好,新生的專業整體較弱。
總的說來,我國出版業當下鮮活的、多變的行業情景與發展態勢并沒能被有效地納入學科教育的研究視域之中,致使課堂教育的內涵相對滯后于產業。造成這種現狀的原因很多,從出版教育方的角度檢討,主要是我們背負了太多書齋式的教育重壓,既沒能敏捷地應對當代社會對研究生層次人才的需求轉型,更缺少對學科應用型屬性的自覺體認與調適機制。因此,如何在今后的辦學理念中真正與產業界實現嫁接,發揮產業界中的人(如兼職教授、講座教授等)、物(如企業捐助)、機制(如聯合辦學實習基地、科研基地)等各類要素的真正效用,將是我國出版專業各類層次辦學活動中需迫切加以創新突破的重要一環。
注釋:
① 楊貴山.國際出版教育模式概覽[J].大學出版,2000(3).
② 練小川.美國的出版教育緊扣行業,注重實際[J].出版參考,2009(2下旬刊).
③ Graduate Publishing Program:Beyond FPO [EB/OL].http://www.pace.edu/pace/faculty-staff/opportunitas/november-2009/
④ 徐麗芳.近距離觀察美國出版教育[N].中國圖書商報,2005.07.22.
⑤ 潘文年.大陸、臺灣和美國八所大學出版學碩士研究生教育課程設置比較分析[J].教育資料與圖書館學,2007(夏季刊).
⑥ Lynn Andriani. Pace Publishing Program Turns 25[J]. Publishers Weekly,2009.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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