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淑君
(廊坊師范學院文學院,河北廊坊065000)
“如果你愛他,把他放到人肉引擎上,你很快就會知道他的一切;如果你恨他,把他放到人肉引擎上去,因為那里是地獄……”這首詩通過對《北京人在紐約》卷首語戲謔化的改編描述了人們對網絡上出現的人肉搜索這一新生事物愛恨交加的態度。在諸多運用人肉搜索對官員進行輿論監督的成功案例背后,我們也不能忽視被稱為“人肉搜索第一案”的“姜巖事件”和2008年“銅須門事件”等人肉搜索案例對普通民眾所帶來的隱私侵害。事實上,人肉搜索所反映的問題只是我們所處的新媒介時代的隱私問題的冰山一角。以計算機為基礎的信息技術以及現代電子監聽技術、遠距離照相攝影技術日新月異的發展,加劇了侵犯公民隱私的危險性,而以網絡、手機、DV為代表的新媒體(也有人稱為自媒體、私人媒體)在顛覆傳統的體制性、制度性傳播的同時,也因為人類普遍存在的好奇心和窺私欲以及新媒介中個體責任的分散化、無理性化而更多關注和傳播他人隱私。
新的媒介——20世紀以來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的信息傳播技術,它與此前的各種傳播技術相比最大的差別在于它基本上是一種“囊括一切媒介特點”的技術,兼容了以往一切傳播媒介的功能和特點,可以整合一切傳播媒介資源。從公共場合到私人空間,稍不留神,每個人就有可能成為被窺視的對象。而計算機全球信息網絡的發展已經能夠使得遠距離在實時狀態下歸于零,信息的收集、加工、傳輸可以在隱蔽狀態下悄然無聲地進行,個人數據被非法或合法地利用網絡技術者窺探、收集、傳輸的危險時刻存在。政府以國家安全的名義侵犯公民的個人隱私,商業機構以盈利為目的侵犯用戶的隱私,個人出于自己的欲望、私利或者所謂主持正義的目的侵犯他人的隱私——這一切都因為媒介技術的發展而成為可能。正如華盛頓電子信息中心主任羅滕伯格(Marc Rotenberg)的評論,“隱私之于下世紀(21世紀)的信息經濟,如同消費者保護問題和環境問題之于20世紀的工業社會”[1]。信息隱私問題、個人信息披露和存取的控制權,已經成為事關宏旨的社會問題。
人類對隱私的認識遠在文字傳播符號出現以前就已經存在。雖然隱私意識具有古老的歷史,但是它一直“在暗影之中”,沒有成為一種全民共有的普遍的自然權利。只有在社會發展到現代文明階段,資產階級宣揚民主、自由,張揚尊嚴與個性,使隱私涵蓋了私生活的一切內容。在對個人尊嚴、自由的強調基礎上,隱私作為個人生存的權利意識才日益深入人心。
公私領域的劃分對隱私的提出至關重要,從希臘時代起,最受尊重也最重要的一個政治哲學教條就是公私領域的二分法。亞里士多德將國家即城邦和社會都視為公共領域,家庭生活視為私人領域,自由和優良的生活在于積極參與政治權力,一般的社會活動和私人領域的家庭是本能的,受制于必然性的、不自由的。“希臘人認為,在私室里、在共同世界之外度過的生活按其本質說來是‘愚蠢的’;羅馬人也認為,私人性僅僅提供了一個逃避共和國事物的臨時藏身之所”[2]70,因此是不足為道的。家庭作為私人領域而存在,代表著一種被剝奪的狀態——“一種被剝奪了人的最高和最能顯示人類特點的能力的狀態”而對應于作為政治公共領域的城邦生活。到了近代,隨著民族國家和社會的興起,“隨著‘家務’或經濟活動進入公共領域,家政管理以及一切此前與私人性家庭領域有關的活動都變成了一樁‘集體的’事情”。古代私人領域與政治領域的傳統分界模糊了,從私人領域中分離出來的社會領域同傳統的政治領域一樣,與私人領域產生了尖銳的矛盾和沖突。而經由近代個人主義者豐富和發揚了的私人領域已經不再具有“被剝奪”的含義,近代意義上的私人性,其最實質的功能是保護個人,而且在私人領域中通過主張隱私的價值與社會對抗。
由公私領域的劃分而提出的隱私概念經過了從貶抑到褒揚的發展過程。古人因為私人生活缺乏公共性不夠高尚所以要隱藏起來,近代以來的自由主義思想張揚個性、尊嚴、自由和權利,所以要保護個人的私密生活不受打擾。在近代自由主義的思想觀念深入人心以后,人們才逐漸認識到隱私的價值。而隨著媒介技術的發展和商業化大眾報紙的興起,侵犯個人的私生活到了“不可原諒的程度”。在這種情況下,隱私權這一現代意義上的人格權隨之提出。
19世紀下半葉,正是美國大眾化商業報刊的發展時期,適合中產階級和下層階級的口味,報刊內容從嚴肅向通俗傾斜,新聞媒介大量表現達官貴人的私人生活和平民的日常生活,新聞報道往往采用煽情的手法,在滿足了讀者的獵奇心理的同時也給新聞的當事人帶來極大的精神痛苦。沃倫和布蘭迪斯兩人合作在《哈佛法學評論》上發表的《論隱私權》,首次提出了隱私權這一法律概念。經過漫長的權利呼吁和司法實踐,最終隱私權成為一項基本人權體現在各國以及世界性的法律規約中。
隱私權的理論誕生于19世紀末期,隱私權的法律制度發端于19世紀和20世紀之交,這絕非偶然現象,而是與作為社會生產力的重要部分的科學技術的發展有密切關系。世界范圍內的工業革命的完成,極大解放了生產力和提高了社會生產效率。作為工業革命成果的一部分,交通運輸、印刷技術空前發展,加快了信息的傳播,也拉近了人們的距離,個人的私生活更有可能被展現在別人和公眾面前。
媒介技術的發展引發了對隱私權利的主張。雖然法律意義的討論始于19世紀的末期,但是對于傳播媒介帶來的對私人生活的影響,人們也早已有所關注。蘇格拉底在《裴德羅篇》里對書寫進行了批評,理由就是:文字削弱了我們的記憶力,把最好是保留在隱私里的事情公開。因為在口頭語言的交流中,交流的對象是明確的,在我們可以控制的范圍之內;而在書面語言的環境中,書寫可以大大超越話剛出口的情景,聽見的人會有許多不同的理解。書寫的東西容許接受對象的歪曲:原本的對象只有兩只耳朵,可是讀出來時,其他的耳朵無意之間就聽到了。記錄下來就是放棄隱私控制權,就是放棄對象的明確性。[3]35隱私具有的主觀性使我們在向我們親密關系中的人傾訴隱私的時候,它不會帶來隱私侵害的問題。但是,從文字到印刷術,再到攝影、錄音、廣播、電視、電腦,媒介技術的發展使交流從最初的“對話”越來越具有“撒播”的性質,傳播媒介和隱私天然的矛盾性也日益彰顯。從本質上說,隱私最重要的特點是隱秘性,是遮蔽。亞當和夏娃用樹葉遮蔽自己的身體,身體成為隱私;人們建造居室,在私人居所中的個人生活成為隱私。隱私是屬于個人不愿公開的秘密。而傳播媒介最重要的特點是分享和交流,是信息的公開傳播。在媒介技術不發達的時候,隱私可以用物質空間——私人居所加以保護,讓別人不能看見,不能聽聞,即使有人際傳播的途徑,但是也在個人可以控制的范圍內,只能產生小范圍的影響。但是媒介技術的發展使我們可以超越時間和空間,有了“千里眼”、“順風耳”,小范圍的隱私傳播可能借助大眾傳播的渠道為公眾知曉。而媒體為了吸引人們的眼球和注意力,充分利用人們的好奇心和偷窺的欲望,大肆炒作人們的隱私。不過由于傳統媒介的精英掌控模式,以及媒體資源的相對稀缺性,隱私問題雖然很嚴重但還是在一個可控制的范圍內,因為它的責任主體相對明晰,可以用法律手段、媒體自律和社會輿論對不規范的媒體實施懲罰和譴責。
20世紀以來人類社會進入電子時代,交通通訊和大眾傳播日益現代化;人口急劇膨脹,而且其居住趨于城市化;人們普遍覺得“天下真小”,現代科學技術尤其是以計算機為基礎的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和廣泛運用,使廣袤的地球成為一個小小的“地球村”。媒介技術的迅猛發展和廣泛運用為大量地、普遍地侵犯公民個人隱私權的情形創造了物質條件。侵權手段更隱蔽,侵權主體更加多樣化。如政府對個人談話進行電子監聽;企業、超市、銀行、道路、廣場、商場以及一些大型娛樂場所遍布監視器的身影;你的上網習慣和瀏覽的網頁內容被計算機所記錄,信息被傳送給網絡服務商,又通過各種途徑被他人所掌握和利用;密度更大的是各種功能先進的可拍照手機,隨時隨地地記錄下社會上的眾生百態和社會萬象,在網絡上隨意播撒。大千世界似乎已經再沒有一塊安寧之地可以成為我們隱私的屏障。
20世紀末期出現的新興的網絡技術對隱私權的挑戰是前所未有的,網絡的無國界性、交互性以及匿名化,它對以往一切傳播媒介的兼容性正如《數字化生存》的作者尼葛洛龐蒂所言正在“一網打盡全世界”。利用網絡非法竊取、公開、傳播、利用他人隱私的現象愈演愈烈。米勒認為,計算機帶來了雙重的特殊威脅,首先,由于“向當事人當初提供有關信息時所同意的或預料的傳播范圍之外的人擴散有關其以往或現在的行為、社會交往等方面的證據”,從而剝奪了公民控制別人接觸自己的情況和信息的權利。其次,計算機造成了“事實上的或各種信息在前后關聯方面的非真實性,這使得到這類信息的人們對當事人的實際行為或實際所得產生錯誤印象”[4]289。在這種情況下,隱私權的內涵也有了重要擴展,一是從最初消極被動的“不被打擾的權利”發展到積極的“控制有關自己的信息傳播的權利”,是一種積極的、能動的對個人信息的控制權和利用權。二是傳統隱私主要是作為與公共利益無涉的私人信息具有維護主體人格尊嚴的價值,屬于人格權的保護范疇。而在網絡環境下對作為隱私的個人信息的搜集、加工、處理、利用,使得隱私也同時具有為主體帶來經濟價值的功能。隱私利益已經不僅僅限于人格尊嚴、公眾形象,還包括主體在經濟上的獲益。作為隱私重要組成部分的信息,其財產價值得到普遍的認可,隱私權從“消極維護的人格權”,轉化為以人格權為主兼具財產權特點的復合權利,這已是網絡時代的必然。
新媒介時代的隱私問題體現了媒介技術和文化是如何互動式地影響并如何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和思想。從某方面來說,隱私喪失在媒介技術發展的背景下具有其必然性,而人又有對與安全與自由有關的隱私的需要,二者構成了一對充滿張力的矛盾。回顧人類歷史,技術創造了無數奇跡,使人類的許多美好夢想變成現實。然而與技術相伴而來的人文精神和價值理性的衰落也引發了人類的生存危機和精神危機,即技術的異化。新媒介時代的隱私問題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哪里有危險,哪里就生長著拯救者”,“我們越是接近于危險,通向拯救者的道路,就開始越加明亮”。[5]201通過對技術本質的反思,通過具有責任感、義務感和責任心的人的行動,人類可以在二者之間尋找到一種動態的平衡。
海德格爾認為,技術的本質乃是一種解蔽的方式,這種解蔽是人工的,而非是事物自身的“呈現”或“涌現”,因此其本身就是非自然的。技術作為人的創造物,不僅是人們達到目的的手段和工具,也是一種社會價值的構造物,具有內在的鮮明的價值負荷,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存在。在媒介環境學派的理論視野中,傳播媒介從來不是中性的、透明的、無價值標準的信息渠道,每一種媒介獨特的物理特征和符號特征都帶有一種偏向,進而會形成一種獨特的文化和文明。英尼斯的傳播媒介時空偏向論指出,人類傳播媒介的演進史,是由質地較重向質地較輕,由偏向時間向偏向空間發展的歷史。隨著造紙術、印刷術和電子媒介等傳播技術的進步,現代社會的傳播媒介明顯具有空間偏向的特征。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媒介所營造的更是“沒有重量的空間”,活動于網絡空間的人物僅僅是一些沒有身體重量的比特,比特可以復制、移動,或者遠程傳送,就是沒有重量。在網絡空間中作為主體的仍然是人。可是這里的人不再是現實社會意義上的人,而是被網絡“虛擬化”、“狂歡化”的人。網絡作為一種客觀存在的空間是作為人的主體的對象化,而在對象化的過程中由于網絡自身的特點——流動性、虛擬性,導致了呈現在我們面前的主體——人——總是變動不居的,是碎片化的。[6]118因為沒有身體——面容、四肢、骨骼、血肉之軀的到場,種種個人信息失去了認證的可能,現實的地域疆界和倫理規范也對它失去了限制,因此“生命也就有了不能承受之輕”,它鼓舞著每個人體現自己的隱藏的個人欲望與個人價值體系,因此,它也極易成為窺私和暴力的溫床。
為了說明媒介技術對人類文化的影響和塑造,并由此闡發以技術為核心的媒介環境如何改變了人類的思考方式和組織社會生活的方式,尼爾·波茲曼追溯了媒介的變遷,認為在“每一件工具里都隱藏了一個意識形態的偏倚和它的獨特價值觀和世界觀,因此,它會引導我們去片面使用我們的機能、感官和情操”。[7]10他把20世紀以來的電視時代和電腦時代稱為“技術壟斷文化”時代,電子媒介訴諸圖像感性的刺激,人們在碎片化、即時性、有沖擊力的電視面前,失去了傳統,放棄了思考,只剩下娛樂。他不無心酸地說:“電腦對普通人有多大的好處呢?他們的隱私更容易被強大的機構盜取。他們更容易被人追蹤搜尋、被人控制,更容易受到更多的審查,他們對有關自己的決策日益感到困惑不解;他們常常淪為被人操縱的數字客體。他們在泛濫成災的垃圾郵件里苦苦掙扎。他們容易成為廣告商和政治組織獵取的對象。”[7]5以計算機和互聯網為代表的新媒介技術給個人隱私帶來的威脅是以前的媒介所無法望其項背的。工業社會的技術文明成果首先是針對人們生活的自然環境,如何通過創造發明,提高社會生產力,擺脫人對自然依附和被自然奴役的狀態。它也是技術最初的意義:技術是人類適應、改造、控制自然的一種工具、手段和力量,人類通過發明或者創造新技術而不斷超越自然束縛并獲得新的自由。而作為交流手段的媒介技術雖然也是對自然界物理時空限制的突破,可是它首先針對的是我們自身:我們的思想和我們與他人的關系。我們的思想和我們自己不斷地向他人敞開。它是一種“敞視”的技術。中國古代傳說“倉頡造字,天雨粟,鬼夜哭”,說明文字的魔力神鬼皆懼,因為有了文字,自然的很多奧秘都無法再被遮蔽。這事實上也就是法蘭克福學派所認為的技術的“劫魅”和“解蔽”的功能。但是它也因此使我們私密性的經驗以及所謂隱私有更多被窺探和暴露的可能。工業化時代的人們被嚴密地組織在裝配線上勞動,成為機器的一個齒輪,但是至少還有自己的閑暇時間和私人生活。信息社會極大地提高社會的生產力,把人們從勞作的苦痛中解放出來,許諾給我們更多的閑暇和自由,可以發展親密的人際關系,以消除在機器旁工作的單調性和人際關系的疏遠,給人帶來更多的幸福。但現實的后果是,媒介技術包圍并合并了我們生活的所有時間和空間,電視、電腦、手機、攝像機、照相機把我們的私人生活變成了一種公開的展覽。在對技術的消費中我們創造著收視率、點擊率,從而不斷地把自我商品化、物化,成為技術的奴隸,媒介依賴癥、網絡成癮癥、網絡暴露癖不過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對隱私的窺探和自曝正是內置于媒介技術本身的價值負荷的產物。
面對高科技對我們個人隱私的侵犯,人們往往訴諸于法律與技術兩種保護手段。由政府出手,在憲法、專門的隱私法以及普通法層面上對隱私展開法律保護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是目前隱私保護的主干。但是法律保護在此遭遇到的問題有:一是法律的制定總是滯后于技術的發展,而且,從法律本身來說,“并沒有什么法律規范能夠總攬無遺甚至能夠包括各種各樣的、只是有可能產生的情況。人類的預見力還沒有完善到可以可靠地預告一切可能產生的事這種程度。況且,人類所使用的語言也還沒完善到可以絕對明確地表達一切立法意圖的境界”。[4]在目前媒介技術日新月異,新的侵權形式不斷出現的情況下,法律有力不從心之感。二是法律既是一種對自由的保護手段,同時又是一種限制自由的工具。邊沁曾經說過,所有的法律都是對自由的侵犯。“因為大部分法律規范都是以消極的方式規定人類的行為,即規定什么的事不可為之;如果某人違反,將會發生什么后果。”[4]這種后果往往都是某種形式的懲罰。根據邊沁的功利主義原則,“所有懲罰都是損害,所有懲罰本身都是惡。根據功利原理,如果它應當被允許,那只是因為它有可能排除某種更大的惡”。[8]216法律只是在處理個人自由和社會更大的利益上迫不得已的一種選擇。三是隱私本身的特性使當事人在借用法律手段主張隱私權益的時候,不得不把一些本來就不愿意其影響擴大的隱私作為呈堂證供,如果有媒體介入進行報道,往往又會使其影響進一步擴大化,進一步對當事人身心帶來一定程度的損害。因此,雖然法律保護仍然是隱私保護的基干,但是它只是一種迫不得已的選擇。
根據技術樂觀主義者的觀念,技術問題可以通過技術更高階段的發展來解決。因此應該不斷發展和應用那些加強隱私權技術,如數字簽名、加密術等等,以期能為隱私問題帶來結構性的解決辦法。但是,這方面要付出的技術成本將會十分高昂,而且并不具有效果的普適性。
導致隱私問題出現的原因,除了技術本身的因素外,還包括社會政治、經濟、文化、道德、傳統等諸多因素。而人是這一切因素中最主導的因素,如果人們能夠回答蘇格拉底式的老式提問:“人們應該如何生活”或“什么是好的生活”,我們就能選擇正當的行為和生活方式。雖然這樣的問題沒有一個標準的答案,但是,它能給我們提供一個針對問題的思路:從人性的角度出發,通過公民動員和人文精神的建構來抵御技術力量對我們的侵蝕。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努力:
1.公民意識的建構。朱學勤給公民意識下的定義是“公民意識是近代憲政的產物,它有兩層含義,當民眾直接面對政府權力運作時,它是民眾對于這一權力公共性質的認可以及監督;當民眾側身面對公共領域時,它是對公共利益的自覺維護與積極參與”。意識到自己的公民身份,并積極參與社會公共生活的建構是公民生活中最重要最本質性的組成部分。公民意識建構的核心就是培養人們對自己公民身份的認同感,積極而負責地參與國家和社會公共生活。它對于解決新媒介環境下的隱私問題提供了兩個向度:一是我們要充分意識到我們的權利,抵御社會公權力對我們私人生活的統治和侵蝕以及商業機構利用我們的私人信息牟利;另一方面是讓媒介公共領域真正成為討論嚴肅政治問題、實現公民參政議政權利的平臺。當代社會生活一個總的趨勢是人們越來越關注私人的生活經驗,而對政治有一種疏離和冷漠感。中國現有的公共議題往往是由政府和主流媒體規定的,普通民眾鮮有參與構建的機會,使得政治領域的公共空間無法形成,公共制度無以安排,公共輿論無以發揮其功能。新媒介提供了這種公共空間建構的可能性,然而在其中蓬蓬勃勃展開的私人體驗,正如漢娜·阿倫特所說,它們僅僅構成了對“微不足道的事物”的現代著迷,而在“微不足道的事物”中尋找歡樂,“并沒有使私變公,并沒有構成一個公共領域,恰恰相反,這一擴大僅僅意味著公共領域差不多全面衰退,以至于在每一個地方,偉大已讓位于魅力”。[9]39-40培養民眾的公民意識,建構政治的公共領域,促進整個社會民主化、法制化的進程,減少人們個人私人生活的關注,這在一定程度上就保護了個人隱私,這才是新媒介應該真正發揮的功能。
2.媒介素養的提高。媒介素養是指人們對各種媒介信息的解讀和批判能力以及使用媒介信息為個人生活、社會發展所用的能力,它的實質是人們怎樣正確處理與媒介的關系。媒介素養是“使用、批判性分析媒介信息和運用媒介工具創造信息的過程。媒介素養的目標在于通過分析、推理、傳播和自我表達技能的發展來提升自主權”。媒介教育是現代民主社會公民素養和公民教育的一部分。通過對媒介的批判性思考以及通過“賦權”促成健康的媒介社區,可以推進積極的公民社區以改善傳播生態,矯正媒介引發的問題。[10]11-14
目前,新媒介技術的發展,雙向的、去中心化的交流方式使得人人得以參與傳播內容的創造,人人都能成為傳者。信息傳播量的極大豐富,既要求受眾在龐雜的媒介信息面前,能有辨析、選擇、批判性解讀的能力,同時也要求公眾具有通過參與媒介進而參與社會的實踐能力。作為公民權利和責任的組成部分,媒介素養旨在強化公眾的傳播權,以及公眾對大眾傳播媒介在民主機制中發揮正面作用所擔負的責任。要充分利用現代信息技術賦予每個公民的傳者地位,學會正確表達自己。具體而言,它包括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是“我要說”,即建立自己的傳播系統。做第二媒介時代的公民,就要了解手機電視、個人博客、播RSS(簡易聚合)、SN(社會網絡)等新技術、新應用,學會使用這些新技術為自己服務,打造一扇專屬自己的向世界表達自我的窗口。二是“說什么”和“如何說”,即學會成為一個負責任的傳播者。自己的隱私表達要理性、適度,不得違反法律的禁止性規定,不得違背社會的公序良俗,不得窺探和侵犯他人隱私,對網絡上的一些有色情、淫穢傾向的內容有自覺的抵御和批判能力。自由和責任的統一,這是第二媒介時代對公眾提出的新要求。
3.隱私文化的培育。在英國考文垂市有一個古老的傳說,11世紀初,當地的地方長官麥克西亞伯爵橫征暴斂,每年向治下的市民課以繁重的賦稅。他有一位年輕貌美的妻子,名字叫戈黛娃,她對市民的疾苦充滿同情,不斷勸說丈夫減免苛捐雜稅。伯爵不勝其煩,便宣稱只要夫人愿意裸體繞行市區街道,他就同意為市民減稅。戈黛娃毅然決定赤身裸體,騎著白色的駿馬,穿過考文垂的大街小巷。市民們尊敬為他們請命的夫人,紛紛關門閉戶,甚至拉上了臨街的窗簾。只有一個名叫湯姆的裁縫,在戈黛娃騎馬走過他家所在的街道時,偷偷拉開了窗簾的一角,窺視夫人美麗的裸體。不久,湯姆的眼睛竟然失明。有人說,那是敬仰夫人的騎士射瞎了他的雙眼,也有人說是上帝懲罰他的無恥。從此“偷窺者湯姆”就成為一個帶有貶義的名詞,指代那些偷窺別人的人。事后,伯爵履行了諾言,減免了市民的賦稅。而戈黛娃也成為英國傳奇歷史的一部分,考文垂市為她塑造了一座裸體騎馬的銅像,表達人們永久的紀念。1792年,英國曾經發行過一枚半便士的硬幣,正面圖像就是一位騎馬的裸體女人,還有一行拉丁文字“為了公眾利益”,就是取材于戈黛娃的故事。
這似乎能代表筆者所認為的一種理想的隱私文化的情景。每個人都會有他(她)的欲望和沖動,可是人類的理智和良知會“借我們一雙慧眼”,使我們明辨是非和善惡。“要相信無所不在的人性的力量,人所固有的尊嚴和價值的力量”[11]17,我們能夠學習克制自身的窺探欲望,學會尊重別人的權利,這才是解決各種隱私問題的根本之道。我們要學習培養一種健康積極的隱私文化,珍惜自己的隱私,同時不去窺探、傳播他人的隱私。尊重別人的隱私,就是尊重自己的隱私。或許,當每個人都不再翻動他人的隱私,隱私的安全樂土才真正降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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