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繼先
(湖北大學文學院,湖北武漢 430062)
中國古代文學是高等院校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基礎課與主干課,課程設置的目的是使學生全面地了解中國古代文學發展的基本輪廓,熟悉各個時期的重要作家作品、文學現象,培養學生分析、鑒賞和評價古代文學作品的能力。此外,中國古代文學教學還擔負著傳播民族文化、弘揚民族精神、反思民族歷史、完善學生人格的使命。中國古代文學在漢語言文學專業的課程序列中,占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
然而,中國古代文學課程的教學與時代的發展變化相比,卻顯得滯后了許多。它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其目前境遇令人擔憂——一方面,中國古代文學研究隊伍龐大,研究領域廣闊,研究成果頗多;另一方面,與學術研究的紅紅火火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課程的教學研究一直相當冷清,教學態度淡漠、教學觀念陳舊、教學方法僵化、教學手段單一等問題十分突出。原本意趣盎然、引人入勝的中國古代文學教學何以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教學思想、教學理念與教學態度恐怕是最為重要的原因。為此,本文擬從“樂學”教學入手,探討中國古代文學教學效果的實現途徑。
對于學習,人們通常認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甚至認為它是至理名言;但另一方面,“興趣是成功的鑰匙”又是不可否認的確鑿事實。苦與樂是學習過程中相反相成、密不可分的兩方面,若要較之高下的話,“樂學”教育顯然方法更妙、境界更高。孔子認為“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他把“樂學”看作治學的最高境界,所以才能“發奮忘食,樂以忘憂”,“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揭開我國教育發展史,我們會清楚看出,“樂學”思想源遠流長。《禮記》載:“大學始教也,時教必有正業,退息必有居學。不學操縵,不能安弦;不學博依,不能安詩;不學雜服,不能安禮;不興其藝,不能樂學。”[1]這是我國教育史上有關“樂學”的最早記載。《論語》開篇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孔子的得意弟子顏淵就是“樂學”的典范。孔子稱贊顏淵“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孔子“樂教”、“誨人不倦”,學生“樂學”,因此孔子才有“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二”。
后來許多卓有見識的教育家,都留下了關于“樂學”的思想,形成了中國古代“樂學”研究的優良傳統。宋張載說:“有急求義理復不得,于閑暇有時間,蓋意樂則易見,急而不樂則失之矣。”[2]朱熹說:“教人未見意趣,必不樂學。”[3]明代王守仁說“樂學”的效果可“常使精神力量有余,則無厭苦之患,而有自得之美”。[4]清代王筠在《教童子法》中說:“學生是人,不是豬狗……人皆尋樂,誰肯尋苦,讀書雖不如嬉戲,然書中得有樂趣。”[5]古代學者從不同角度揭示了“樂學”的意義與作用,可見,“樂學”思想在我國教育史上是一脈相承的。近現代,蔡元培、魯迅、陶行知等教育家同樣提倡“樂教”和“樂學”,尤其是陶行知,他批評舊教育的弊端是“先生是教死書,死教書,教書死,學生是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堅持把“教授法”改為“教學法”,提出“教學合一”,“教的法子必須根據學的法子”,主張將“樂學”與創造性學習結合。陶行知的教育思想使“樂學”理論進一步深化。
源遠流長的“樂學”教育思想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理論資源與實施途徑。將“樂學”思想運用到中國古代文學教學中,使學生在輕松愉快中沐浴知識的春風,應是新時代落實教育新理念的必經之路,也是中國古代文學教學取得預期效果的佳徑。
3000多年的文化積淀孕育了博大精深的中國古代文學,因此中國古代文學教學中的“樂學”資源豐富廣泛。中國古代文學中孕育的人性美、自然美、藝術美、科學美、意象美、情感美、語言美等等,為學生展現了美好的生活圖景,提供了人生追求的目標,自然會引起學生心靈深處的回應,從而激發他們的美感,陶冶他們的心靈。中國古代文學的學習資源豐富多彩——詞章、內容、意境甚至古代文學的悲情資料都可以使學生感受到樂學的情趣。
文學作品是用語言來表達思想感情和審美的,優美恰切的詞章是文章感染讀者的基礎,正如孔子所言“言之無文,行而不遠”。中國古代文學為我們留下了無數膾炙人口的優秀作品,這些作品從語言形式上看,或整齊如一朗朗上口,或駢散結合舒卷自如;或平淡中自有趣味,或激情中顯露本色。抑揚頓挫如格律詩,秀艷綺麗如長短句……中國古代文學作品的詞章之美不勝枚舉。以熟知的《醉翁亭記》為例,短短的400多字便寫出了復雜多變的景物和情境,可謂字字精妙,含義豐富,虛實相應,靈動妙絕。如簡單幾個形容詞便盡顯作者的寫作功力,凸顯了文章的高妙——“蔚然”寫出了山的秀美、樹的蔥濃,“翼然”形容醉翁亭位置的奇特,展現了醉翁亭飛揚瀟灑的風姿和振翅欲飛的情狀,“頹然”虛寫了太守之醉;虛實相映中,達到了情與景的交融,使文章洋溢著一種平和、愉悅的情調。《醉翁亭記》用簡明的語言,將歐陽文忠公寄情山水、與民同樂的情懷,表現到了極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諸如此類的優美詞章,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比比皆是,它們很自然就會引起學生的濃厚興趣,使學生樂而忘返。
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不但具有優美的形式,更具有深刻豐富的思想內涵。五千年的文化長盛不衰,正是這些優秀傳統的浸潤所致。對于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的學生,“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會激發他們志存高遠、積極進取的精神;“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會給予那些暫時受到挫折的學生以堅強的意志、必勝的信心;“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會給立志有為的青年學子珍惜時間的警示;“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會使莘莘學子體會到人生的艱辛坎坷……諸子百家的作品可以給學生帶來宇宙人生的哲理思考;歷史散文可以使學生深切地感受歷史的殘酷無情,而更為主要的是歷史前進的步伐。小說展示人生百味,散文蘊藉情感體驗。而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可以使學生多方面受益,如品味《前赤壁賦》,人生的通達與坎坷、歷史的滄海與桑田、宇宙的變化與永恒……盡在其中。因此,從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學習吸收深刻的思想,實在是心靈的洗滌、境界的升華!
袁行霈先生說:“在中國古代傳統的文藝理論中,意境是指作者的主觀情意與客觀物境互相交融而形成的藝術境界。”[6]意境是中國古典文藝理論的重要美學范疇之一,是中國古代文學有別于西方文學的顯著特征之一,是中國古代文學家孜孜以求的審美理想的境界,也是樂學者用之不竭又津津樂道的資源。
古代文學作品尤其是詩歌,往往有著深邃悠遠的意境,品味這種妙不可言,就能樂在其中。例如《蒹葭》,詩中通過深秋的清晨、漫天未散的薄霧、在清晨霧色籠罩下顯出蒼青色的蘆葦等物象營造了空靈飄渺、清新又神秘的意境。遙遠與迫近、現實與夢幻就是在這樣似有似無、似夢還醒的交織中奇妙地組合在一起,引起了讀者無限的遐思、猜想與感慨。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篇幅短小,取材平凡,但被人稱為“秋思之祖”,其原因正是作者通過極其簡練的白描勾勒,創造出了一個旨趣悠遠的美妙意境。優美的散文如“莊周化蝶”,夢耶醒耶?我耶蝶耶?迷蒙幻化的意境同樣給讀者以樂的趣味、美的陶冶。
社會是復雜的,人生是坎坷的,因此以社會人生宇宙為思考對象與表現對象的中國古代文學作品,經常表現出一種悲劇性的詩意。亞里士多德曾經指出,悲劇是人生中嚴肅的事情,它不是悲哀、悲慘、悲痛、悲觀或死亡、不幸的同義語。作為一種審美形態,悲劇同樣能使學生奮發興起,提高精神境界,產生審美愉悅。“懷聯情而不發兮,余焉能忍與此終古”,“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這種懷抱理想、執著追求卻又無法實現的矛盾與痛苦,是作家創作震撼人心的悲劇美詩篇的源泉。宋代愛國詞人辛棄疾就是典型代表,他創作的富于悲劇美的作品令無數的讀者為之感動、為之流淚,并從中汲取奮發向上之力量。“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字里行間無不沸騰著詞人的愛國熱血和激情,激蕩著詞人渴望抗金復國的壯志豪情。這種壯烈英概之聲與豪放雄奇之美是辛詞所特有的風貌,亦是它具有悲劇性詩意美最根本的體現。
面對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悲劇性的現象,學生慷慨悲歌、扼腕嘆息情出內心,自然真切,這與“樂學”并不矛盾。因為樂學不是簡單的輕松愉快,更不是表面的嘻嘻哈哈,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求知欲望而帶來的幸福感,即平時所言的樂此不疲、流連忘返。當學生為作品這種巨大的震撼力所吸引時,樂學也就產生了。
源遠流長的“樂學”教育思想為我們奠定了理論的指導,燦爛多姿的中國古代文學作品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資源,但要使“樂學”教育滲透到中國古代文學的教學過程中并非易事,它需要教師的先進理念,需要學生的積極探索。
傳統的中國古代文學教學往往是填鴨式——教師在課堂之上盡情地表演,學生只是單純的看客。其結果往往是教師滔滔不絕,學生默然視之;即使偶爾也能引得學生的一些興趣,但往往也是過眼煙云。這種灌輸式的教學,很難從內心激起學生學習的趣味。要實現樂學效果,就需要教師發揮主動性,如要熟悉教學內容、界定教學重點、設置教學啟思等。從教學儲備上說,教師既要提升自己的人文修養和人格魅力,又要豐富自己的學識,提高與學生溝通的能力;既要重視學術研究,又要注意成果的運用,激發學生的創新思維。在具體教學過程中,教師既要把握好教育教學的規律性,駕馭好創造性,又要在洞悉教育時機的基礎上敏銳細膩、靈活應對。“點燃學生心中的求學之火,樹立教師風范,建立起學生——教師紐帶,才是成功學習的關鍵因素。”這是德圖佐斯憑借自己作為教師的深切體驗而得出的結論。蘇霍姆林斯基說的“我認為有一項十分重要的教育任務,這就是不斷地扶植和鞏固學生想要成為發現者的愿望,并借助一些專門的工作方法來實現他的愿望。”[7]也是同樣道理。
除了恰當的教學方法以外,先進的教育理念同樣重要。葉瀾先生早在上個世紀90年代就提出了教育理念的重要性,她說:“我們把教學改革的實踐目標定在探索、創造充滿生命活力的課堂教學,因為,只有在這樣的課堂上,師生才是全身心投入,他們不只是在教和學,他們還在感受課堂中生命的涌動和成長;也只有在這樣的課堂上,學生才能獲得多方面的滿足和發展,教師的勞動才會閃現出創造的光輝和人性的魅力,教學才不只是與科學,而且是與哲學、藝術相關,才會體現出育人的本質。”[8]在古代文學教學中尊重學生的人格、注重學生的成長是“樂學”教育得以順利實施的關鍵。教師在課堂上要尊重學生的話語權,肯定學生個性的張顯。鼓勵學生表達自己的觀點,從而激發學生樂學的熱情。海德格爾說:“人和物的本質區別在于人不是現存的東西,人只是一種存在的可能性,在自己的存在中,不斷領會著屬于本身規定性的東西。人只是根據他內在的可能性在籌劃、在自我設計,并不斷獲得自己的本質。一個人的意識逐漸變得不同于他人,就變成了個性。”因此,要關注學生的自我意識,尊重學生的個性,鼓勵學生的自由健康發展。在知識的吸收及作品的欣賞過程中,學生“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形成“一千個讀者眼里一千個哈姆雷特”的不同結果,是“樂學”的典型體現,也是文學欣賞的必然結果。
人的潛能是巨大的,這種潛能一旦被挖掘,它的結果往往是驚人的,特別是在自我驅動力影響之下的探究。因此,在學生學習的過程當中,興趣往往為發端,有了興趣往往就會找到方法與竅門,有了方法就會有效果。樂學正是在這一進程之中形成的,潛能也是在這一過程中開發的。劉寶存說“要求學生不但要成為知識的接受者,還要成為知識的探索者、創造者”[9],也正是此意。因此,在中國古代文學的學習過程中,學生必須掌握學習的方法,方法比知識更重要。學生在學習的過程中重點不在于得到了多少知識,而在于提出問題、解決問題的思路。教育家布魯納指出,人唯有憑借解決問題或發現問題的努力才能學到真正的發現的方法。這種實踐愈積累,就愈能將自己學到的東西概括為解決問題和探究問題的方式;掌握這種概括的方式,對他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是有效的。在中國古代文學課程的學習過程中,學生學會思考、研究,甚至去介入學科前沿的研究是非常重要的。現代社會需要的是有創造能力、創新精神的人才,這是“樂學”教育的落腳點。
歷史悠久的“樂學”思想為我們提供了理論依據,博大精深的古代文學作品又為我們提供了即取即用的豐富資源。在中國古代文學的教學過程中,只要我們能夠恰當把握,實現“樂學”教學也就順理成章。這其中,教師的先進理念是關鍵,知識儲備是前提;學生的探究學習是根本,求索創新是歸宿。
[1]崔高進,校點.禮記[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122-123.
[2]張載.張子全書:卷六[M]//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3]朱熹.西山讀書記:卷二十一[M]//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4]王守仁.王文成全書:卷二[M]//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5]王筠.教童子法[M]//舒新城.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上冊.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1:95.
[6]袁行霈.中國詩歌藝術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26.
[7][蘇]蘇霍姆林斯基.給教師的建議[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1:59.
[8]葉瀾.讓課堂煥發出生命活力——論中小學教學改革的深化[J].教育研究,1997(9):3-8.
[9]劉寶存.美國研究性大學基于問題的學習模式[J].中國高教研究,2004(10):6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