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慧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財稅學院,武漢 430073)
近年來,收入分配問題得到了廣泛關注。2010年兩會期間,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指出,要調整國民收入分配格局,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逐步提高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2010年全國政協會議期間,九三學社提交的《關于優化國民收入分配結構,推動經濟社會持續健康發展》的提案認為,我國收入分配結構中的一些問題值得高度重視。
勞動報酬占比即勞動者報酬在GDP中所占的比重。在國民收入分配階段,按照收入法計算GDP分為勞動者報酬、營業余額、固定資產折舊、生產稅凈額四項,其中營業余額和固定資產折舊合稱為資本收入。由于勞動者報酬是構成居民收入的主要來源,它的變化會影響居民可支配收入在經濟中所占比重,進而影響宏觀消費需求。勞動報酬占比迅速下降時,通常也是收入分配變得更為不公平的時期。
國民收入分配主要由政府收入、企業收入和居民收入三部分構成。其中政府收入主要是指以稅金形式形成的收入,企業收入主要是指國民收入扣除國家收入與勞動收入之后留給企業的收入(它一般應該包括資本收入即資本要素所有者所獲得的收入),居民收入包括勞動者報酬和居民的其他財產性收入。在國民收入總量一定的情況下,政府收入、企業收入和居民收入三者之間是此消彼長的。通過圖1我們可以看出,近年來我國居民收入比重呈逐年下降趨勢,同時企業和政府收入呈上升趨勢。

通過觀察勞動報酬總額占GDP比例變化情況可以從絕對量的遞增變化中發現其相對變化程度。近年來雖然勞動報酬絕對量不斷增加,但增長率卻低于GDP增長率。
如圖2所示,從1996年開始,勞動報酬在國民收入初次分配中的占比持續下降,到2007年不足40%,而英國、美國和巴西等國近十年的平均勞動者報酬占比分別約為60%、68%和50%。顯然,我國勞動者報酬占比遠低于英、美等發達國家,而且由于近十年來降幅頗大,這一比重也低于同為發展中國家的巴西。與此同時,營業盈余和生產稅凈額卻保持了較快的增長。勞動收入占比持續下降的一個明顯結果就是消費率的下降及其經濟增長效應下降。在發達國家,工資一般會占企業運營成本50%左右,而在中國則不到10%。發達國家勞動報酬在國民收入中所占的比重一般在55%以上,在中國則不到40%,并呈逐年下降趨勢;資本回報的比重卻節節上揚。鄭功成(2009)認為,這種利潤侵蝕工資、機器排擠勞動的現象,不利于縮小收入差距,影響社會和諧穩定,更不利于擴大消費、拉動內需。

目前國內研究關于影響勞動報酬比重下降的因素包括很多方面,如工資決定機制不健全、勞動力市場不完善、壟斷程度增加、服務業發展不充分等。由于勞動者報酬是由平均工資水平和勞動數量共同決定的,單純提高工資水平并不一定意味著會增加全社會的勞動者報酬。研究表明,勞動力相對價格的變化和由之帶來的勞動力需求降低對勞動者報酬的影響正好抵消,因此通過行政或法律手段提高工資水平的結果是增加失業,對勞動者報酬占比的影響并不大。
本文在探求影響勞動報酬比重的原因中,主要從財政稅收的角度研究其對勞動報酬占比下降的調節功能的不足。另外,本文將勞動報酬的內涵作進一步延伸,即不僅包括初次分配中獲得的體力或腦力活動的對價,還包括在再分配過程中所獲得實際意義上的基于勞動的所得。在初次分配中,流轉稅發揮著重要作用,而在再分配中,所得稅和財政支出對勞動報酬占比產生影響。因此,主要從財政收入和財政支出兩方面做分析:
1.財政收入的規模。在國民收入的初次分配環節,政府收入比重不斷上升,過高的財政收入必然對勞動收入產生“擠出效應”。一些學者認為過高的稅負是影響中國勞動收入占比的重要原因。近年來政府稅收的增長速度明顯高于GDP增速,導致稅收尤其是生產環節征收的稅在GDP中的比重提高比較快,這也擠壓了勞動者收入在GDP中的比重(李稻葵,2007)。白重恩(2009)、陸銘(2008)等持相同的觀點。謝攀(2009)基于省際面板數據的研究發現企業稅負是導致目前勞動收入占比下降的一個重要原因。
從最終的稅收負擔來看,在我國,由于剩余勞動力相對充裕,課稅對我國勞動力的影響主要通過勞動需求來體現的。我國的勞動力市場中,特別對于以勞動報酬為主要的來源的勞動而言,勞動力市場的供給彈性幾乎為零。通常在勞動供給彈性小于勞動需求彈性的情況下,對勞動所得課稅將主要由勞動供給者負擔,從而導致最終勞動量的減少。但是由于我國存在勞動供給過剩、高失業率和社會保障制度不健全的問題,勞動所得課稅對勞動量的影響不大,但是勞動工薪階層卻成為了稅收的實際負擔者。這也是導致勞動報酬占比下降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2.稅制結構。稅收是我國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目前我國的稅制結構主要是以流轉稅為主、所得稅為輔。我國流轉稅因累退性強、存在重復征稅等因素,使得流轉稅對勞動要素收入份額影響程度高于資本要素;所得稅對要素收入分配有明顯影響;現行稅制結構通過對要素收入分配的影響,擴大了經濟中供求失衡局面。總之,在稅收高速增長背景下,現行稅制結構是我國要素收入分配格局變動的重要原因。以下從幾個主要稅種來探討。
(1)增值稅。增值稅作為我國稅收收入的第一大稅種,主要發揮籌集財政收入的功能。但增值稅對包括所有日用必需品在內的貨物都征稅,即使是食品類、生活類必需品例如煤氣,也要征收增值稅,而這些在中低收入階層生活開支中占有相當比例,尤其對低收入階層,必然會導致稅制一定的累退性,即高收入家庭實際消費水平的下降幅度小于低收入家庭,相比較而言,以勞動報酬為主要收入來源的中低收入者往往成為了增值稅的實際負擔者,這顯然不符合稅制的縱向公平原則。
(2)消費稅。在流轉稅中,消費稅是最能發揮調節收入分配功能的一個稅種。但是由于消費支出水平及支出項目結構的差異,消費稅往往會形成輕重不一的稅收歸宿,從而對收入分配的最終格局產生影響。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現行消費稅把某些生活必需品和少數生產資料列入了征稅范圍,存在“越位”問題。對其征收消費稅不僅限制了人們對生活必需品的消費,而且由于征稅增加了生產成本,使生產發展受到影響,起到的是一種逆向調節作用。另一方面,現行消費稅未把一些高檔商品、高檔消費娛樂納入征稅范圍,存在“缺位”問題。如高檔娛樂場所、高檔服飾等奢侈品。歸結原因,主要是消費稅稅基過小以及對現有消費結構掌握的不準確,這些都直接導致消費稅稅負的不公平。
(3)個人所得稅。稅收的收入分配職能主要是通過個人所得稅的累進稅率實現的。因此,個稅也被賦予“羅賓稅”的稱號。但是目前有關個稅改革的呼聲不斷,個稅的收入分配職能也比較微弱。主要有以下原因:一是財產性收入和其他收入的稅負比較低,而勞動收入的稅負比較高。目前,在個稅的九大項中,工資薪金的課稅約占個稅收入的一半。分析我國高收入者的收入來源,其他所得才是“致富”之本,而工資薪金是普通老百姓的主要收入來源。而其他所得通常都是采用比例稅率,無法起到收入調節功能。二是個稅的稅率級次過多,最高邊際稅率高達45%,過高的邊際稅率形同虛設,沒有現實意義。表面看來,有利于收入調節功能的實現,但是由于高收入階層會因為規避高邊際稅率而將收入轉移或者隱匿,造成了稅收的流失,也就意味著個人所得稅的主要收入來源是以勞動報酬為主的工薪階層。最后是費用扣除標準沒有考慮經濟發展物價指數和居民生活消費支出不斷攀升的客觀因素,費用扣除額的調節節奏明顯滯后于物價指數的增長速度,另外費用沒有考慮家庭差異。
(4)房產稅。我國現行房產稅只對經營性房產和出租性房產征稅,對自有住房不征稅。一方面是不斷上漲的高房價和以勞動報酬所得為收入來源的低收入者,另一方面則是高收入者的多處高檔房產和房地產投機,如何通過房產稅調節高收入者收入水平,是值得深入研究的課題。
對于再分配環節,主要是通過財政支出來調節勞動報酬的比重。財政支出包括政府購買支出和政府轉移支出,本文主要是政府轉移支出對不同收入階層的影響。這里主要是通過支出結構和支出政策來影響。
1.支出結構。政府轉移支付,大都具有福利支出的性質,如社會保險福利津貼、撫恤金、養老金、失業補助、救濟金以及各種補助費等,農產品價格補貼也是政府轉移支付①雖然轉移性收入和工資收入均屬于居民的收入來源,在此均歸結為勞動收入或勞動報酬,因為這些轉移支付大多是基于勞動而產生的。。通常轉移性支付會產生兩種效應:一是福利支出可能會降低勞動者工作的努力程度,增加對政府的依賴程度,也就是說在面對政府的轉移支付時,由于勞動者接受轉移支付的機會成本相對較低,有可能出現逆向選擇或者機會主義傾向,從而選擇不勞動或者降低勞動的努力程度。一個典型的現象就是“騙吃低保”。二是相對于高收入群體,以勞動報酬為主要收入來源的中低收入者往往受到轉移性收入的影響較大,以社會保障為主要內容的轉移支付在客觀上能夠顯著提高勞動者的勞動能力和積極性。
政府的支出結構主要通過對教育、醫療、社會保障等的支出來提高社會各成員的福利水平,導致居民可支配收入的增加,從而提高其消費水平,這從一定角度上相當于增加其勞動報酬。
2.支出政策。一個國家的財政支出政策也能夠影響到勞動收入。為較快的實現工業化、城市化和現代化,長久以來,我國財政支出具有明顯的“投資性和經濟性”色彩,大量的財政資金投入到工業化的建設當中,資本量的大量、快速累積需要較高的資本回報作為支撐。相比較而言,中國服務業的發展相對落后,表現在服務業在GDP中的比重只有40%左右,遠遠低于許多其他國家,如印度的50%、美國的70%,而在服務業部門中,勞動者所得比重較工業部門高得多,這也使得中國一次收入分配中勞動者收入比重下降(李稻葵,2007)。政府支出比重能否從工業部門向服務業部門傾斜,是改變勞動報酬占比的另一個重要方面。
結構性減稅措施作為積極財政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充分發揮稅收的杠桿調節和服務保障作用,促進發展方式轉變,加大民生改善力度,促進經濟社會又好又快發展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如何借助于結構性減稅進一步解決勞動報酬占比下降問題,要從以下幾方面來推進:
1.適當降低政府收入比重,降低企業在生產過程中的稅收負擔。近年來,隨著中國經濟的蓬勃發展,政府稅收快速上升,在2009年金融危機中,仍保持了9.1%的增長率,高于GDP增長水平。在初次收入分配中,政府的收入比重穩步上升。適當地推行結構性減稅對扭轉初次收入分配中勞動者收入比重下降有著重要的影響。
2.發揮稅收優惠政策的調節作用,調整稅收優惠政策的調節范圍。目前我國勞動力市場就業容量大,供給彈性很小,導致了買方市場的強勢地位,對提高勞動報酬占比極為不利,應通過稅收優惠等手段給予一定支持。另一方面,過度的稅收政策會造成勞動力市場的扭曲,那么稅收政策的方向更應該放在努力整合勞動要素市場,使勞動要素收益不受其他要素和特權階層的侵蝕,特別是加強對壟斷行業的調節力度。
3.創造鼓勵全民創業的氛圍,鼓勵微型企業的發展。創業企業、微型企業的發展,本身起到了彌補勞動收入和資本收入差別的重要作用。創業企業、微型企業的所有者既是資本所有者,又是勞動者,發達國家的經驗表明,在創業企業、微型企業較活躍的國家中,收入分配往往比較合理,社會比較和諧,經濟比較有活力。
1.增值稅。在擴大增值稅的稅基的同時,對一些社會成員的生活必需品逐步減少課稅。目前我國將生活必需品優惠稅率定在13%,遠遠高于歐盟現定的5%-10%的稅率。而像農產品、食用油、自來水、燃氣等生活必需品在中低收入階層的消費支出中占有很大比重,因此應逐漸減弱增值稅的累退性,減輕中低收入者的稅收負擔。
2.消費稅。調整消費稅的課稅對象、稅目、計稅依據、納稅人、稅負歸宿等。一方面根據經濟和消費水平不斷調整生活必需品的種類,明確對生活必需品免稅或實行低稅率;另一方面對于高檔消費品和奢侈品甚至炫耀性消費應堅持逐檔提高的累進結構的高稅率。并根據實際價格和供求彈性確立準確的高低稅率。于洪(2008)分析了我國城鎮居民的消費支出數據,發現低收入群體對生活必需品消費支出的需求彈性很小,其中對食品類需求價格彈性為正,而高收入群體對交通通訊類、醫療保健類食品的需求性較低,應在深入分析消費者行為并把握價格變化及彈性狀況的基礎上,確定消費稅最終稅負在不同收入群體的歸宿分布情況和消費稅結構。
3.個人所得稅。一是加快實現綜合所得稅為主、分類所得稅為輔的混合個人所得稅模型,將居民收入劃分為勞動收入和非勞動收入兩大項,采用分類綜合計征辦法。二是縮小累進稅率級次,加強征收管理。普遍存在的工薪、工資等勞動收入,分級不宜過多,以降低中低收入者的實際稅負;對于不是普遍存在但能決定貧富差距的非勞動所得,可采取級別較多的超額累進稅率,擴大低稅率的適用范圍。三是應該充分考慮家庭差異,以家庭為征稅對象,在綜合家庭全部收入的基礎上,結合其贍養人口數、醫療狀況、婚姻狀況等多種因素確定費用扣減額度,然后采用累進稅率進行征收。
4.社會保障稅。目前社會保障制度亟待完善,但其深化改革面臨擴大范圍難、繳費基數不統一、繳費基數不實、資金安全存在隱患、征繳成本高昂等一系列障礙。因此,開征社會保障稅是化解社會保障制度改革諸障礙的一個突破口(龐鳳喜,2007)。通過開征社會保障稅有利于緩解收入差距不斷擴大的矛盾,為中低收入者構筑安全網,進一步提高勞動者的勞動能力和積極性。針對社會保障稅的開征,研究表明,對社會保障稅而言,經濟發展水平,以及對社會保障資金具有需求、供給與保障能力的諸因素,如社會保障的覆蓋范圍、保障水平、籌資模式、責任劃分、計稅依據選擇,以及財政安全能力等,都將對社會保障稅的開征產生重要影響。
5.房產稅。一方面要擴大征稅范圍,不僅對經營性房產和出租性房產要征稅,對自住房產也需要征稅;另一方面,在稅率的設置上,應該根據房產的價值、面積、實際用途等因素分層分類確定稅基和稅率。對滿足生活基本需求的房屋面積實行低稅率或零稅率,對超過住房標準的房屋面積實行高稅率,使高收入群體在享有大面積住房的同時也承擔更多稅負,從而縮小貧富差距。
稅收的功能只是將公共產品和服務成本在居民中進行分配,社會各階層通過財政支出獲得的公共產品和服務差異對于收入分配的影響更大。對低收入階層來講,為其提供均等化的公共服務更有利于實現社會公平。
目前,我國的社會保障體系正處于建立階段。新農村合作醫療已基本建立,并收到良好的效果。開始著手進行的新型農村養老保險、城鎮居民養老保險的跨省流動等都為城鄉居民的消費逐步的解決了“后顧之憂”,但是覆蓋城鄉統一的社會保障體制尚未建立。對此,一是應該建立起覆蓋城市和農村的社會保障體制,尤其是農村社會保障體制要逐步的健全,而且農村居民生產經營收入是其收入主要來源之一,穩定和提高各種農業補貼和農產品保護價格標準,都有利于鞏固農村居民的家庭經營收入;二是逐步實現城市和農村社會保障體制的有序銜接,為農村勞動力的合理流動奠定基礎。
此外,在轉移支付的形式上可以加大創新力度。可以借鑒美國的勞動所得稅收抵免(EITC)制度,這一制度的優點在于,與傳統意義上的轉移支付相比,具有稅式支出的特點,能夠在提高中低收入者勞動積極性的基礎上實現稅收減免和轉移支付,比傳統意義上的轉移支付的激勵效應更大。
〔1〕安體富,任強.稅收在收入分配中的功能與機制研究.稅務研究,2007(10).
〔2〕龐鳳喜.論社會保險稅的征收與深化社會保障制度改革的關系.稅務研究,2007(10).
〔3〕賈康.論居民收入分配——基于政策理性的分類分層調節.財政研究,2008(2).
〔4〕李稻葵.重視GDP中勞動收入比重的下降.新財富,2007年9月21日.
〔5〕陸銘.勞動收入占比下降:為什么?怎么辦?上海證券報,2008年9月9日.
〔6〕劉怡,聶海峰.間接稅負擔對收入分配的影響分析.經濟研究,2004(5).
〔7〕財政部科研所課題組.我國居民收入分配狀況及財稅調節政策.稅務研究,2003(10).
〔8〕韓金華,李忠華,白子芳.改革開放以來勞動報酬占初次分配比重演變軌跡、原因及對策研究.中央財經大學學報,20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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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劉樹杰,王蘊.合理調整國民收入分配格局研究.宏觀經濟研究,2009(12).
〔11〕白重恩,錢震杰.我國勞動者報酬在GDP中的比重下滑,人民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