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沈威風
收藏風已經持續刮了好多年,作為一個看完“百家講壇”的馬未都講收藏感覺不過癮,又把他所有的書都買回來通讀了一遍,每周末固定守著電視就為了看王剛老師舉著錘子大喝一聲“去偽存真”,把贗品敲個粉碎的古玩收藏熱鬧愛好者,經過這些年的洗禮,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常識。
比如說,“天下收藏”欄目里,藏寶人捧出來的寶貝,一般來說,真假還是很容易分辨的,即便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氣場的明顯不同。有一次我打了眼,那只瓶子不論是顏色造型還是畫工,都讓我很不齒,結果,專家鑒定的意見說此乃真品,是同治時候的官窯。
于是我就感慨,都說科技在進步,可清前期幾代皇帝的精益求精,能把瓷器的燒造技藝提升到一個精美絕倫的高度,經過幾代不肖子孫的糟踐,最后就成了這個樣子。記得馬未都老師說過,清初的瓷器人物造型豐滿靈活,尤其是刀馬人的形象,帶著一股殺氣,還有官窯上不可或缺的龍的造型,更是神完氣足,氣吞江河。到了咸豐以后,官窯的胎質就變得粗松,人物呆板,青花的堆料變薄,粉彩的顏色變淡,花鳥禽獸沒有了生動活潑之感,甚至作為王權象征的龍,都變得呆滯倉皇起來。
講到這里,馬未都老師很是抒發了一會兒家國之情懷。其實,坐在電視機前的我,心里挺納悶的。雖說到了道光之后,列強環伺,國力虛弱,大清王朝一派日薄西山的蕭條景象,可這些又怎么會影響到景德鎮的一個普通窯工筆下的一株花草?難道這位普通工匠在當時就知道把家國之恨埋藏到瓷瓶里面去?
后來我看了一篇文章,里面引用史蒂夫·扎福和戴夫·羅根的觀點說,一個企業倒閉之前數年,早就在組織成員的潛意識里已經死掉了,盡管誰也不希望這一天會真正發生。在這種“末日終將來臨”的意識之下,成員們會因此而做出相關的反應,比如,不再那么勤奮工作,因為“這些都是沒有用的。”或者不再努力去開發新客戶,對待老客戶的態度也不如以往殷勤,因為做這些事都于事無補。漸漸的,整個企業都籠罩在一種悲觀失望的氣氛中,人浮于事,人心不穩,最終一切真的變得不可收拾起來。
當企業真的倒閉的那一天,這些員工或許一面收拾行李,一面對自己說,看吧,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的。于是我相信,百年前那個景德鎮的窯工,從青花日益劣質的堆料,從粉彩那充滿雜質的原料,從監工的面容,從無處不在又無孔不入的空氣中,嗅到了帝國搖搖欲墜的氣息。他的驚慌失措,他的迷茫和恐懼,最終變成了一條舉止呆滯的龍,被送進了紫禁城。
曾經也疑惑過,清皇總體來說特別昏庸的不多,怎么突然就跟不上世界的腳步了呢?怎么突然就把祖先大好的家業給敗落成這樣了呢?事實上,我也見過曾經有過不錯成績甚至可以稱之為輝煌的企業,在后來慢慢現出頹勢,甚至很難還原,不知是哪個決策出了問題?總之,似乎就是突然有一天,一切都不對了,氣場沒有了,信心不在了,所有人都在混日子,企業領導使出渾身解數——不,其實他根本都不太知道該把勁兒往什么地方去使,因為他沒有辦法說服所有人,這個企業仍是有希望的。就這樣溫水煮青蛙,煮了幾年,直到這個企業銷聲匿跡。
更多的是小公司、創業型的公司。創業公司本身就比較靠“雞血”活著,制度不完善、管理不健全、產品有缺陷、團隊配合不協調,在“雞血”充足的情況下,這一切毛病都能輕而易舉地被掩蓋。可一旦這種“末世潛意識”出現,成員甚至包括創始人自己在內,突然有一天在潛意識里覺得,這一切都是扯淡,自己根本是在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現在和將來所做的事,只不過是要把這場戲演完。那么相信我,這家公司的確離死不遠了。
如何戰勝這種要命的潛意識?或許我們可以寄希望于企業的領導者,既然普通員工都已經意識到企業有絕癥了,如果他再無知無識,這個領導真的不當也罷。當同治皇帝看到那條倉皇的龍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為時已晚。帝國的上下,從紫禁城的權利中心到南方普通工匠,集體的潛意識里,這個國家都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