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賽音朝克圖詩選

朵日娜 譯

瓦·賽音朝克圖詩選

朵日娜 譯

致額吉*

貪玩鷹的羽毛

您的兒子迷了路

再也找不到歸宿*

落在營地的

十三顆羊拐骨*

請額吉幫我撿起

把額吉的梳子

拋向背后

變成森林瘋長

唯有一只黃羊的蹄聲

從森林遠去

把額吉的鏡子

拋向背后

化作大海蕩漾

唯有孤帆之影

從海上消逝*

飛鳥叼走我的頭發

筑巢

我的思想時常

被拽得生疼

指頭破開地面

發芽

食我指甲的牛們

瘋狂地蹦跳

你兒舉不動

古代英雄之劍

塵世中的生存

是一種流浪

獨自與虛幻

抗爭了一百年

即使我追尋的一切

像海市蜃樓般消失

兒仍舊不忍心丟下

那古代英雄之劍

如果知道頑強的翅膀會疲憊

高飛的向往是我的錯

如果知道心頭會生疼

把額吉丟在孤單中是我的過

兒的咳嗽

早已痊愈

額吉啊

如果累了

偶爾抽支煙吧

吃飯時

牙齒磕碰到了石頭

額吉啊

除了那頭青灰色的溫順馬

不要騎別的馬

即便我是這個世紀的污漬

額吉的心里我是太陽

對民眾沒曾犯下過錯

唯有對最愛的額吉心懷歉疚

悲傷時輕喚一聲額吉

故鄉的石頭微微震顫

睡夢中呼喚額吉

海水溢出岸邊洶涌奔淌

我的額吉在故鄉荒涼的營地

不知疲倦地為我澆灌著宿命之樹

額吉不用數那剩下的葉片了

是真的您的兒子失敗了

1994年5月

*額吉：蒙古語。即母親的意思。

*按照蒙古族民間信仰，小孩玩鷹的羽毛會迷路。

*羊拐骨：拐骨，即踝骨、腳脖子之意。這里的羊拐骨是指游戲中用的羊踝骨。

*此處用了一個蒙古族民間故事典故：父親在野外遇到魔鬼。魔鬼對父親說：你是把兒子給我呢？還是給我牛群？父親說：不給牛群，給兒子。父親把兒子玩耍的羊拐骨故意落在了營地上，兒子回去找羊拐骨遇到了魔鬼，在額吉的梳子和鏡子的幫助下戰勝了魔鬼拿回了羊拐骨。

瞌睡

合眼的那一瞬

罪孽思想的箭

已把我戳穿

黑暗中

孩子

俯視無底深空

呼喚母親

古怪月亮

驚醒前夢見

它嘆息般呼嘯旋轉

迅速沉沒

這月亮

是十六歲女巫的月亮

是舊墳的月亮

我不了解

伸向你的那只手

絕望的手下

悲傷的腳才是我

黃昏時分的心情

荒涼的營地上孩子

尋找自己的臍帶

額吉折斷的梳子上

長出一顆新齒

戈壁的石頭

奶酪一樣柔軟

我已融化

滲入土壤

燕子飛過

只有凝固的痕跡

電線一樣交錯著

有幾座石雕

饒有興趣地決斗

眼淚差點

躍出來自殺

這些都是

真實的

這是

黃昏時分的心情

草原白*

冬天與我

愛聽的話兒

廉價而來

從這里

認識到自己是條好漢

不要為那

永恒的東西而傷心

說實話它的冷不屬于我

它的熱也不屬于我

如果所有的傷都愈合

我那疼痛的神經不快樂

如果所有的神話都解密

人類去哪里生存？

你是我興奮的神經

除了淚眼汪汪

什么都相信

*《草原白》：一種高度白酒的名字，現已停產。

這樣的日子

攥緊落在手里的秋天

它卻碎了

生命感覺起來

就像時間

用孤寂無聲的日子

建立起了昨天

俯視我的未來

只見蒼白的明天

棄我而逃

抽支煙

是很酷的死亡

發牢騷

是好幽默的性格

老阿爸講的

故事結束時

我也將結束

1989年

關于犧牲的傳說

理想的鳥

合上羽翼

一滴淚珠

羽毛上滑落

撫摸我那

忽冷忽熱的天空

半個月亮

劃傷了手

唉親愛的

是誰

定下這個約定

我最愛的你

從哪里來

陰影里

亙古的女巫

詛咒我

那滿是皺紋的臉

整夜從套納*窺視

我該犧牲了

請給我你的梳子

給我你的鏡子

給我你的磨刀石

*套納：蒙古語，即蒙古包的天窗。（譯者注）

瓦·賽音朝克圖，蒙古族，生于1969年7月。詩人、文學評論家、文化人類學家。著有詩集《遙遠的預言》，社會評論集《黑暗的主人》，學術專著《神話傳說研究》、《蒙古人的生命崇拜》、《<蒙古秘史>的文化闡述——歷史人類學研究》、《蒙古游牧文化景觀——生態人類學研究》、《蒙古巫術》、《本土人類學的目光》、《符號文化》等十多部文集。1999年和2004年分別獲得第四屆中國民族圖書獎和第十九屆中國北方十五省、市、自治區哲學社會科學優秀圖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