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旗農場（外二首）

趙子桐

知青大院如今是養殖場

閑漢在二十四節氣里觀望

庾瘋子如夢魘飄忽了二十年

東街麻嬸一輩子干著蝴蝶的勾當

在兩朵花之間傳遞花粉

轆轤上沉積落日的影子和霉雨

舉著蒿草的頹墻

春天在供銷社改建的酒館里發酵起伏的莊稼清寂的日子

午夜里麥秸垛 作響

空氣中浮動著馬廄的氣味兒

一個人他在陽光里咳嗽

佝僂的背影使天空更低

我向一堆干草打探過自己的身世

身邊是那片粗糙的樹林

甸子里蘆葦高過了渠壩

涉水過河的人

帶著長夢

站在河沿上我葵盤一樣眺望

樹一樣冥想

沉沉郁郁的野風和一鉤干澀的霜月

水桶里晃動著黎明

即使大雪遮沒了整個田園

當米粒般光潔的女子走在南風的路上

地里就會長滿我又一年的糧食和柴草

寫給正黃五屯的艷子

我是一個愛情的黑奴被押解到春天的牧場

我背著舊行囊

揣著花子

沒有人傾聽我的河流

葉子在風中嘩嘩響

我仿佛居住在破碎的島上

陽光爬來爬去

像沒有聲響的蛇

望你在院子里淘米

用薄石片

仔細地刮去犁鏵上的黏土

望你繞過藻腥味兒的池塘

走上與土路相連的村街

那么溫馨 明媚 帶著迷津初度的

散淡之美

我是野地里跑大的窮孩子

荒坡那邊的茅草屋

就是我的家

我沒有太陽

我只有一只

苦澀的檸檬

迎向你我像一株炎陽下忘情的樹

抖動著嘶啞的風聲

我不能讓滿懷的渴望

被光陰沉埋

干枯成一生的秘藏

卻又時常感到寂寞 清冷

如同去年的球根

蜷攏在隆冬的雪地

誰又能在一江春水中一洗前愁

我知道記憶

不可能像那座拆掉的老宅

一面空鏡子

我知道你是怎樣的躊躇

我要告訴你花開的消息

原野里我看到的黎明

蒼鷹憂傷的弧線撩動了草海

我要告訴你老羊倌讓我心顫的那句話

難活不過人想人

睡夢中我們樹熊一樣笨拙地相愛

背景是一片青郁的樹林

我們在田間鋤草

在花影里小憩

整個村莊都在我們的幸福里明亮

春天已經很深了

艷子 流水

在花氣里醉得踉蹌

而我的春天

它還在小鳥的胸腔里

悶得發癢

村子

村頭是我堂弟的菜園

暗藍色晨曦中沉睡著柴垛

路旁的樹仿佛我和我的親人

一生以謙卑的姿勢活著

守望著莊稼

磨坊已染上落日的銹色

屋檐被寂寞的雨水敲打

裹著煙塵的馬車

轆轆地輾過村街

嚼著野蔥的孩子在場院瘋跑

是稻谷讓天空變得明亮

女人摘去頭巾上的稻殼

疲倦 慵懶 靠著午后的窗戶

一個漂泊的人經過寂靜的院落

臉上映出井里的云朵

孤獨的老人蹲在墻根下發呆

她的兒子死于前年的一次礦難

我最小的表妹

飄蕩在水泥叢林中含苞的谷穗兒

在鄉愁的小雨中剪紙

而我總在深秋的玉米地里回頭

望向長滿野蒿的家族墓地

我知道離開村子的人注定都要回來

就像柴草化做了縷縷炊煙

也要回到它們來時的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