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紅英
譯界權威雜志《譯者》的特約編輯安東尼·皮姆(Antony Pym)在名為《復歸倫理》(The Return to Ethics)的專刊(2002年第2期)導言中指出,翻譯研究已經回歸到了對各種倫理問題的討論。“倫理”一詞通常用來指人類社會中人與人之間關系與行為的秩序規范。翻譯理應有一套既定的倫理系統來確保譯者所做的所有的決定都要合乎他所從事職業所賦予他的權利和義務,并與相關的社會倫理系統相協調。皮姆認為,翻譯倫理是制約譯者翻譯行為的道德原則。
譯者倫理有兩個維度,宏觀層面和微觀層面。譯者倫理的宏觀部分是譯者的職業倫理,微觀部分指譯者的個人倫理。以下分別介紹這兩個層面。
“職業倫理”是“規范性”概念,對從業者具有一定程度的約束力,與特定文化的社會政治背景存在密切的互動關系。翻譯是一種職業或專業活動,譯者是從事該職業的專業從業者。他必須要考慮該職業或從業者群體的群體理念,即所謂“職業倫理”。譯者是翻譯職業的一員。如果想要被這一行所認可,他必須要接受這一行業既定的普遍行為準則;他必須要滿足社會對自身行為的期待。這種對自身地位的追求使得譯者必須要遵從翻譯職業道德。職業道德構成譯者倫理的宏觀部分。它不僅規定譯者的權利,同時還明確了譯者的義務。
做為翻譯行業的一員,譯者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做一名優秀譯員的努力。除了精通原語,徹底理解原文外,優秀譯者也應具備一些品質。例如,他應該永遠發揮出自己的最高水平,創造出最優秀的譯本。最關鍵的一點是他要心懷成為優秀譯者的愿望以便作出合乎道德的選擇。此外,譯者還要承擔其他道德責任。對譯者的各種職業要求已經書寫成文。例如,1959年成立的美國譯協制定的《職業行為與行業慣例守則》,國際譯協1963年通過的《譯者章程》,英國口筆譯協會于1986年制定的《職業行為守則》。
翻譯的職業倫理對譯者的首要預期與要求必然是要忠實于原作,但絕大多數翻譯行為的發起都有明確的目的,其所關涉的文本也必然因為其特定功能而對翻譯行為有所期許或限制,這些因素決定了“以溝通為目標”、“受規范約束”、“意識形態中立”、“種族 /民族平等”、“種族 /民族平等”、“多元文化認同”等等也都是職業倫理的應有之意。不過,由于職業倫理是宏觀范疇,對于上述種種社會因素的體現只能是粗線條的,而且有時在現實中的可操作性不是很強。此外,職業倫理要求會隨著文本類型、翻譯目的的變更而變更。由此,文本不同,目的不同,譯者必須負責的首要對象(用戶、客戶、作者、讀者、職業、社會)必然隨之改變,那么特定翻譯行為需考慮的倫理要求也可能會因此不同。因此,譯者在現實選擇時不免遭遇倫理困境。面對以上特殊情況時,要想做出更具體的倫理選擇就要看譯者個人倫理了。
勞倫斯·韋努蒂曾說:“翻譯不是在真空中進行的,譯者也不是在真空中做翻譯的。譯者是某一特定文化和歷史階段的產物”。社會倫理系統通過被其成員吸收內化成為譯者個人倫理,并且這種個人倫理不可避免會介入他的翻譯實踐。這種介入表現為譯者個人倫理決定譯者選擇何種文本翻譯及其采取何種翻譯策略。
在中國,晚清時代的很多譯本都是譯者為了達到某一特定的政治目的,出于倫理考慮,在刪節、補充和修改原作的基礎上得出的。嚴復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啟蒙思想家兼偉大的翻譯家。幾乎他所有的翻譯都有明顯的目的,那就是在中國文化處于弱勢的轉型時期引進新的思維方法。具體而言,是推翻當時的主流封建道德體系,將西方的民主制度介紹給中國知識分子,號召中國人民進行自救。嚴復翻譯的赫胥黎的《天演論》是其翻譯生涯中的里程碑,因其優雅的語言和風格毀譽參半。哈佛大學的埃默里克斯·本杰明·施瓦茲將嚴復的翻譯動機總結為兩點:第一,當時的西方學者認為中國人是野蠻的民族,而嚴復認為沒有什么比這篇著作更能打擊他們這種可怕的想法了。第二,首先,反斯賓塞份子的仇恨為嚴復提供了一個支持斯賓塞觀點的絕佳機會。嚴復從原文節選了自己感興趣的部分進行歸化翻譯,譯本順應了中國的語言和文化,而且還將自己的評論融入到譯本中,甚至連題目都只保留了一半。而且,譯文中很多觀點是嚴復敬重的學者斯賓塞的觀點。嚴復在翻譯中還引用了泰利斯、蘇格拉底、亞里士多德、伊壁鳩魯、亞當·史密斯、笛卡爾、培根、哥白尼、伽利略和牛頓的觀點。這樣做的原因是他意識到了當時中國精英知識分子們的民族危機意識,因為中國那時確實急需西方科技思想的滋養。因此,嚴復為了滿足社會需要,嚴復違背了翻譯的忠實原則,為此嚴復受到了來自學者和評論家的猛烈抨擊。但是,為了較客觀地理解嚴復譯作的價值,人們要意識到,嚴復首先是個啟蒙思想家,其次才是翻譯家。他被公認是中國第一位“19世紀末20世紀初最偉大的火炬手”,其次是“一位杰出的翻譯家”。他的創造性翻譯引進并傳播了西方先進的思想和文化。簡單地用“忠實”標準已不能評判嚴復的翻譯。
倫理存在于人們的信仰系統并指導著他們的選擇以及對行為、他人和事件的評價方式。研究倫理的學者們認為倫理影響著人類的行為選擇,并且使人們的既有態度合理化。翻譯是文化間彼此交流的文化行為。譯者代表的是他或她的母語文化倫理體系;因此,譯者的道德取向無疑會影響或限制他的翻譯選擇。翻譯策略的選擇無疑深受譯者倫理的影響。翻譯時,譯者一般都會根據自己的倫理偏好選擇歸化法或異化法來處理相關措辭。歷史上所有的文化都經歷了從強到弱的發展歷程。文化發展和文化溝通從來都不是平等的。譯者要么代表“強勢”文化,要么代表“弱勢”文化。總體而言,在某一特定歷史時期,某一個國家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發展及其地位影響譯者的社會和文化態度。當譯者認為自己的母語文化和倫理道德優越于其他民族時,他或她會選擇“歸化法”。如果譯者認為自己的母語文化和倫理道德弱于其他民族時,他或她會選擇“異化法”引進新生詞匯和新潮文化等來學習強勢文化的優勢之處。如果譯者對自身文化中的主流道德規范不滿,他的倫理價值取向就會使他弱化甚至完全抹去原文本中的異質性,他也許會介紹異域文化和與其母語文化對立的文化來消解自己的母語文化,反之則然。
倫理道德的共性和個性的關系極大地改變了譯者的工作狀況。傳統譯者被刻畫成孤獨的隱士。但是那樣的形象已經與當代翻譯環境格格不入。如今,即使在家工作的業余譯者也和網絡保持著聯系,以便幫助他們修改潤色自己的譯本。是否單打獨斗的譯者將繼續保持目前工作狀態無法預料。女權主義翻譯理論可以為以上猜測提供佐證。翻譯本質而言是集體性工作,因為它需要原作者和譯者的合謀。換言之,在這種合作框架之下,原作者和譯者為最終譯本的形成負有共同責任,能就基本翻譯原則達成默契。
在現實中,翻譯職業守則遠遠不能規范譯者翻譯行為。首先,大多數的職業規定是面向全體譯者,而任何翻譯都有其發生的具體背景。其次,職業守則有時是對譯者個人權利的剝奪,而這一點迫使譯者有意或無意地破壞著翻譯職業倫理。第三,多數職業守則中寫滿了各種契約和約束性的承諾,這樣的規定將影響翻譯的文化和道德因素拒之門外。因此翻譯職業倫理在規范譯者行為方面缺乏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