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麗華
《匹克威克外傳》是狄更斯發表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于1836年1月31日首次以連載小說的形式出現在《月刊》雜志上,并在1837年集結成書。小說的連載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在連載過程中使其連載雜志的銷售量從400份躍至40000份,年輕的狄更斯一舉成名。從歷史背景來看,《匹克威克外傳》是在當時幽默小說流行于世的大潮中應運而生的。小說記錄了匹克威克先生等人在旅行游歷途中所遇到的各種幽默可笑的人和事,向讀者展現了英國19世紀廣闊的社會歷史畫卷,因此書名也曾被錢鐘書先生譯為《旅行笑史》。
狄更斯在整部小說中最具吸引力的地方就是他所塑造的鮮活人物形象。小說主要人物,如總是帶著輕信樂觀態度、率真而不諳世事的匹克威克,幽默機智、忠實而又開朗的仆人薩姆·維勒,與現實格格不入、天真淳樸的托尼·維勒老爹,死要面子、笑話百出的溫克爾,花言巧語的騙子金格爾等等,他們都以幽默或者幽默的形象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小人物如紳士華德爾的嗜睡傭人肥童喬,時刻不忘攻擊對手的《時事報》編輯波特,矯情而貪心的宗教騙子斯提金斯,以及戲噱成性的庸醫鮑勃·索耶等等,這些穿插其間的小人物雖然只寥寥幾筆,卻被勾畫得輪廓分明。狄更斯的人物刻畫方式是漫畫式的。這種人物刻畫方式使小說人物表現出一種靜態的存在狀態:沒有復雜的心理活動和矛盾沖突,沒有人物性格的發展變化,也沒有人物與時間、環境之間的互動影響。所有這些人物都表現出某種單一的思想或品質,具有單一和確定的特性,就像一張張薄唱片,他們都屬于扁平人物的范疇。“扁平人物”在17世紀叫“脾性”,有時候人們把它叫做“類型”,有時又叫它“漫畫”。它與“圓形人物”相對應。扁平人物作為創造人物的手段尤其適合喜劇,因為喜劇總是在刻畫群體類型,只需要表現人物的外在行為,而不像悲劇那樣著重于刻畫個體的內在復雜特性。例如在第三十四章中寫到“斯泰萊法官先生的個子非常矮,又胖得要命,結果看上去仿佛只剩下面孔和背心。他邁著兩條小小的羅圈腿……坐好之后,你所能看到的只剩下兩只古怪的小眼睛,一張粉紅色的大面孔和半個又大又很幽默的假發”[1],以上這些都屬于性格幽默的范疇。
狄更斯還擅長制造喜劇性的場景片段。正如狄更斯在小說前言中所說的,這部書“是為了介紹一些有趣的人物和事件的,并沒有精心的構造情節,甚至就在當時作者認為那樣做并不可行,因為本書是以分期的形式出版的”[1]小說幾乎沒有連貫或縝密的情節,全書只是由匹克威克和他的朋友們一連串的旅行經歷松散地連綴而成。但是小說情節松散并不意味著內容必然枯燥,也不等于藝術效果必然支離破碎。它照樣可以“于無足輕重的東西中見出最高度的深刻意義;就連信手拈來,沒有秩序的零零散散的東西也畢竟具有深刻的內在聯系,放出精神的火花。”[2]《匹克威克》正是這方面的佼佼者,小說中各喜劇場景之間的“內在聯系”就是對人性中真善美的宣揚與謳歌,對假惡丑的揭露與鞭撻;它們所“放出的精神火花”就是在幽默風趣中抓住了19世紀初期真正的和被人忽略似的東西——中產階級的浪漫風氣。小說中幾乎所有的場景都是戲劇性的。狄更斯往往用幽默逗笑的輕松筆調來描寫場景中的戲劇沖突,使他的小說既具有強烈的社會針對性又帶上了濃厚的喜劇性。在此過程中他又使二者如此完美的結合:極具個性的喜劇性筆觸配上粗獷遒勁的刻畫手法,在讀者腦海中打下深刻而強烈的烙印。狄更斯也繼承了英國小說傳統進行了嘲諷和批判的立場。如此辛辣的諷刺,如此無情的鞭撻,同時又讓人忍不住捧腹大笑,這就是狄更斯所擅長的喜劇手法,這就是喜劇的特征——“寓莊于諧”。“莊”是指喜劇主題思想體現了深刻的社會內容,“諧”是指主題思想的表現形式是詼諧可笑的。小說中人物把他們自己特有的幽默味投射到各種場景當中,他們幽默的個性只要得到某些場景的暗示或襯托便立刻產生喜劇性。正像戲劇中的場景一樣,這些都屬于情景幽默的范疇。
“文學總是要借助于特定的藝術手段,運用種種藝術形式,通過豐富多彩的意象,并通過語言這個特有材料才能得到實現。”[3]狄更斯在小說中運用個性化語言和模仿圓滑的倫敦口音也是小說特色和喜劇性的來源之一。在小說中薩姆是仆人,薩姆老爹是馬夫,他們所受的教育不多,講話都帶有圓滑的倫敦東區口音。狄更斯力圖在小說中生動地模仿再現他們那幽默而富有生活氣息的倫敦俚語,向讀者傳達其中蘊涵的對人生的睿智和對社會現實的洞見。于是薩姆那幽默機智的口頭禪,薩姆老爹極有哲理卻又笑話百出的講話,以及那說著上句不接下句的斷續話語的金格爾都被狄更斯描繪得活靈活現,呼之欲出。而在此過程中根據對人物形象褒貶的創造取向,狄更斯又運用了詼諧、諧謔和諷刺等多種喜劇表現形式。幽默和諷刺二者在喜劇性藝術中常常是難以分開的,但是“幽默不僅反映生活中的否定現象,而且反映生活中的肯定現象。它比諷刺更帶有快樂的色彩,諷刺較嚴厲,幽默較輕松;諷刺較辛辣,幽默較溫和。”[4]狄更斯交替使用并相互雜糅這些形式,以取得更為強烈的藝術效果:對匹克威克、薩姆、溫克爾和維勒老爹等多用輕松、溫和的幽默手法,使人產生會心的微笑;而對相互傾軋、惡毒攻擊政敵的《新聞》報編輯波特以及貪婪卑鄙的道孫和福格等人則多用諧謔和諷刺手法,以充分暴露他們的丑惡靈魂。
狄更斯在小說中還大量穿插嵌入了許多書中人物所講述的荒誕小故事,充分地利用故事中人講故事的敘事手法給讀者帶來更多的喜劇片段,這些“黑色幽默”的小故事,大都荒誕無稽,詭誕不經,展現了社會和人靈魂中陰暗隱晦的另一面。這些離奇古怪的小故事具有較強的獨立性,往往可以獨立成篇,而實際上狄更斯有時也另辟專門的章節來加以敘述,如第21、29、49章等等。狄更斯的如椽巨筆在小說松散的結構中自由穿行,時而急若暴風驟雨,時而靜如溪流潺緩。而點綴在書中的這些幽默和滑稽小故事猶如沙灘上那些閃閃發亮的貝殼一樣迷人,散發出幽默詼諧的光芒。
[1]狄更斯.匹克威克外傳[M].劉凱芳譯.北京:譯林出版社,2002:560,9.
[2]王天寶.實踐美學中的“滑稽”與“幽默”[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02,(4).
[3]黃書雄.文學鑒賞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128,132-133.
[4]楊辛.美學原理綱要[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