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圣
胡適,安徽績溪人,生于1891年,卒于1962年,享年71歲。他的一生,迂回曲折,波瀾壯闊。他對中國文化的貢獻,有人稱他是“起棟梁作用的東方文化巨人”,是“為學術和文化的進步,為思想和言論的自由,為民族的尊嚴,為人類的幸福而苦心焦慮,敝精勞神以致身死的人。”然而,胡適不僅在學術上做出了不朽的貢獻,其充滿魅力的偉大人格,更是讓世人為之景仰。“自古代的周公、孔子而下的諸子百家,到中古時期的名儒高僧,到宋明之際的程朱陸王,以至于20世紀的康孫梁胡,嚴格一點來說——也就是以胡適的文化階層為坐標來衡量——其總數大致不會超過一百人”。
1962年2月,一代大師胡適在臺灣駕鶴西去,送葬的場面蔚為壯觀,從殯儀館門口到松江路這一段路程,人潮如流,途竟為之塞,道旁幾乎都是憑吊胡適博士的人,萬人同悲。面對此情此景,胡適的夫人江冬秀不禁對兒子祖望說:“祖望啊!做人要做到你爸爸這樣,不容易喲”。
為什么這么多的人為胡適送葬,為什么做人做到胡適那樣不容易?胡適既不是國家領導,又不是達官顯貴,但偏偏受到眾多人的愛戴,其中的原因,就是胡適偉大的人格,是胡適充滿魅力的人格使然。胡適去世后,蔣介石特地送來一副挽聯: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這是對胡適先生偉大人格的最好概括和寫照。
愛新覺羅·溥儀,即清朝末代皇帝宣統,民國成立后一度居住在紫禁城內。對這樣的一位廢帝,當時很多人對之皆退避三舍,生怕給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煩。但胡適并不嫌棄他,并且對他充滿了同情。1922年5月17日,溥儀從故宮打來電話,要求面見胡適。經商量后,定在5月28日去故宮。溥儀先向胡適談到了他閱讀胡適先生的《嘗試集》,然后談到了他打算出洋留學的事情,并且向胡適推心置腹地說了一番話:“我們做錯了許多事,到這個地位,還要靡費民國許多錢;我心里很不安。我本想謀獨立生活,故曾要辦皇室財產清理處。但許多老輩的人反對我,因為我一獨立,他們就沒有依靠了”。
那天,胡適給溥儀帶了一些新書,如白話詩人康白情和俞平伯的詩作,他盡量想滿足這位廢帝讀新書的愿望。有感于這次與溥儀的見面,回來后,他特地寫了一首四句短詩:“咬不開,捶不碎的核兒,關不住核兒里的一點生意;百尺的宮墻,千年的禮教,鎖不住一個少年的心!”閉居于紫禁城內的愛新覺羅·溥儀,此時已如風中殘燭,胡適之所以去見他,僅僅是出于同情而已,僅僅的同情,沒有任何一點政治上的企求。
1924年10月,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11月5日,馮玉祥的國民革命軍將廢帝溥儀強逐出宮。胡適聞訊后,很為溥儀抱不平,當晚即為時任外交部長的王正廷寫去一信,表示抗議:“……我是一個愛說公道話的人,今天我要向先生們組織的政府提出幾句抗議的話。今天下午,外間紛紛傳說馮軍包圍清宮,逐出清帝;我初不信,后來打聽,才知道是真事。我是不贊成清室保存帝號的,但清室的優待乃是一種國際的信義,條約的關系。條約可以修正,可以廢止,但堂堂的民國,欺人之弱,乘人之喪,以強暴行之,這真是民國史上一件最不名譽的事。”
從上面的一段,我們可以看出,就是這樣一個不為人齒的廢帝,胡適卻滿心的同情,甚至為之沖冠一怒。在胡適看來,即使是一只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也認為這只老鼠值得同情,因為它是一條生命,既然是生命,就應該與其他生命一樣,有它生存的權利,有它存在的理由。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1938年9月17日國民政府發布命令:特任胡適為中華民國駐美利堅合眾國特命全權大使。國內外輿論對此反應強烈。重慶《大公報》在社論中稱贊胡適“最了解美國,也最了解祖國”,并寄予厚望:“我們政府與人民十分期待他此次能達到增進中美友誼的使命之成功。”美國《紐約時報》在一篇評論中贊揚說:“胡適不是狂熱分子,他是言行一致的哲學家,他的外交必定是誠實而公開的,他將有很大的貢獻,使中美兩國人民既有的和好關系更能增進。”這些贊譽應該說是十分中肯的,后來的事實證明,胡適沒有辜負中國的期望。
在國內外的關注中,10月5日胡適赴華盛頓就任。羅斯福總統說:“美國將繼續主張維持國際法律,增進國際正常關系,以謀促進文明之進步。胡大使名滿世界,今出任中國駐美大使,必能更進一步促進中美之諒解,美國對于中國,亦隨時準備與之合作”。
作為一個學者型的外交家,胡適當時提出了一個著名的外交策略:和比戰難,苦撐待變。這種外交思想,與毛澤東同志提出的“持久戰”論斷有異曲同工之妙。
胡適擔任駐美大使,最重要而又最困難的一項任務,就是說服美國改變“孤立主義”政策,不僅僅從道義上給中國人民以同情,而且要對中國抗擊日本侵略給予實際的援助。在珍珠港事變之前,美國國會曾經通過了所謂的“中立法案”,中國無法向美國貸款,但是經過胡適等人的周旋,美國人終于答應只要中國人同意拿桐油、鎢砂、銻等戰略物資與美國交換,美國人同意與中國政府訂立貸款契約。通過這種方式,美國給了中國兩千五百萬美元貸款。這對于抗戰初期處于極端困難情況下的中國而言,無異于是維持體力效能乃至生命的一只強心針。以后隨著美國“中立法案”的松動,中國又以同樣的方式,用滇錫從美國貸款兩千萬美元。這一切,作為駐美大使的胡適,功不可沒。
胡適作為駐美大使,他的另一項重要任務,是向美國朝野和廣大公眾闡明中國政府的抗日主張,揭露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罪行及其對世界和平的野蠻破壞,及時并正確通報中國的抗戰形勢,表達并宣傳中國人民反對侵略的堅強決心和堅定意志。在這一方面他充分發揮了學識淵博、擅長演講的優勢,《蔣總統秘錄》中記載說:“獲得助力的胡適等人,把握住諸如參加演講會等多方面的機會,向美國人民傾訴中國的立場。”胡適自己也說:“本人在美任大使數年,赴全美各地演講四百次之多,從未帶過隨員,自己提皮包”。
胡適在紐約演講《北美獨立與中國戰爭》:“中國抵抗侵略者戰爭的最后勝利也一定要依靠兩件事:第一,中國必須繼續作戰;第二,在這一段漫長的時間中,國際情勢轉變對中國有利,對其敵人不利的時候一定會到來的。”珍珠港事件爆發后,胡適的這些話得到了驗證,抗戰形勢對中國有利的局面終于到來了,這是哲學家兼外交家胡適之英明論斷。
胡適還經常以大使身份,在大使館接待賓客,廣泛聯系并結交友邦人士。1939年3月21日晚,大使館由胡適主持招待外賓,共到賓客五百人,美國最高法院法官、內閣成員、國會參眾兩院議員,以及各國駐美使館官員均多出席。美國學者費正清由此稱贊胡適:“他很會和美國人打交道,這使他成為中國聯系美國公眾的一位高級人物。”美國一些著名學府爭相授予胡適名譽博士學位,邀請他參加學校的畢業典禮并發表演講。美國新聞界有評論認為:外交界人物中,同時由數校授予名譽學位及在數校畢業典禮時發表演說者,胡適為第一人。
1942年9月11日,國民政府宣布免去胡適駐美利堅合眾國特命全權大使職務,由魏道明接任。蔣介石對胡適作了高度評價:“先生并非外交官,而是中國有代表性的著名學者,在國際間有其極為崇高的聲望。自他持節駐美之后,使中美關系更趨于緊密化。”這就是對胡適最高的褒獎,是對一個學者型外交官的最恰當的披陳。
胡適是20世紀中國的重要歷史文化人物之一。在他的一生,曾一度著書立說,奔走呼號,傳播自由主義的真諦,從而被譽為自由主義大師。
胡適自由主義思想形成于留美時期,受西方人權思想影響猶深,但胡適自由主義思想同時也是對中國傳統文化中士大夫獨立品質的繼承和闡發。胡適很欽佩北宋政治家范仲淹的一句名言:“寧鳴而死,不默而生”,視其為古代爭自由的楷模。
這種自由主義是一種不平則鳴的抗爭精神,為求真理而奮斗的精神。胡適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掀起了自由主義的狂飆,影響巨大,流風所及,匯成自由主義在中國的第一個高潮。具體來說,胡適的自由主義人格主要表現在下面幾個方面:第一,追求獨立。在胡適看來,“不倚傍任何黨派,不迷信任何成見,用負責任的言論來發表我們各人思考的結果:這是獨立的精神”。胡適深深地感覺到,中國最需要能獨立思考,肯獨立說話,敢獨立做事的人,古人說的“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這是“獨立”的最好說法。現今有許多人所以不能獨立,只是因為不能用思考與事實去打破他們的成見。不能擺脫別人的見解,不能擺脫時髦和從眾的傾向,說到底是自由精神的缺失。第二,要有批評的精神。胡適認為,一切習慣、風俗、制度的改良,都起于批評的眼光;個人的行為和社會的習俗,都最容易陷入機械的習慣,到了“機械的習慣”的時代,樣樣事都不知不覺地去做,全不理會何以要這樣做,只曉得人家都這樣做,故我也這樣做;這樣的個人便成了無意識的兩腳機器,這樣的社會便成了無生氣的守舊社會。批評的精神不是別的,就是隨時隨地都要問我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不那樣做?胡適處處教人要“大膽的假設”和“作學問要在不疑處有疑”,其意思就是:一個人如果缺少批評的精神,就會容易相信現成的學說和所謂的“真理”,這樣的人就算不上有自由精神的人,就不會有真正的自由人格。第三,與社會同協進。胡適認為,人類的生活是社會的生活,社會是有機的組織,全體影響個人,個人影響全體,社會的活動是互助的。在公共場合,個人的影響不是孤立的,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可能關系到這個社會。社會生活是息息相關的,社會上的個體也是息息相關的。如果我們能為自由的進步做一點貢獻,社會的進步將不可計數。
但是,提倡社會協進精神,并不是要泯滅個性,將個體消融在集體之中。胡適的自由主義思想和人格主要奠基于五四運動之前,這和他對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思想和人格息息相關,更和他所接受的19世紀歐洲的個人主義思想密不可分。胡適倡導個人主義的代表作是《易卜生主義》一文。這篇文章在五四運動以前,對于中國思想解放運動產生了較大的影響。胡適在文中提倡自由獨立的人格和健全的個人主義。他認為社會最大的罪惡莫過于摧折個人的人性,而充分發展自己的個性和人格,應當成為青年最重要的人生主張。當然,這不僅僅是對青年的要求,也是胡適自由人格的反映。胡適還認為,一個自治的社會,一個共和的國家,都應當使個人有自由獨立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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