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動聲色

江蘇/曹海平

遼寧/楊桂香

不動聲色

江蘇/曹海平

余慧知道兒子醒了。雖然時間還早，兒子幾乎每天早晨醒來都很準時。平時上班也就算了，可臨到休息，想睡個懶覺，兒子也準時醒來，非得把你弄醒不可。本來孩子要和他奶奶睡，這樣兒子就可以晚起了，余慧情愿累一點，也要養成孩子早睡早起的好習慣。

余慧給孩子穿上衣服，這時丈夫翻了個身，也醒了，“你多睡一會兒，反正……”余慧沒有說下去。丈夫的單位搞改制，他被下崗了。像他這樣三十多歲的年紀最慘，到四十歲，就可以與單位“兩不找”，單位為你繳養老保險，自己再去找份事，畢竟有個依靠。又不像二十多歲才工作的，反正年輕，再找個單位，也沒有太大的損失。三十多歲了，好歹也工作了這么長時間，在一個單位人也熟了，業務也精了，事業剛有點起色。忽然，“咔嚓”一聲，就像風箏斷了線。企業改制，人員精簡，補償點錢，讓你回家。而且一年工齡算給你一個月的工資，自己的工齡還不到十年，這樣算起來也就補貼個萬把塊錢。

丈夫還是起來了，余慧看了一眼丈夫，精神挺好。昨晚，丈夫被朋友拉去喝酒，很晚才回來。一回來就纏住她說了許多話，說別人都發財了，就剩他了，說他對不住她娘倆。丈夫還說他準備重新開始，重頭再來，說不相信自己不能發財，后來又說了很多發財的夢想。到最后，丈夫睡了，自己卻失眠了。余慧想到了過去，自己和丈夫是大學的同學。那時的他不僅成績出眾，還是班上的活躍分子，負責班級的墻報宣傳。那些個出黑板報的夜晚呀，偌大的教室就成了他們兩人世界。他們在策劃版面，討論內容，余慧最愛看他流暢的板書，聽他繪聲繪色的講評，不知不覺中，談話的內容就超出了黑板，飛出了書本，達到了人生。那些有關人生價值、人生理想、人生意義的話題似乎總也說不完?？蓪W校是要準時熄燈的。那次，在下樓的黑暗中，她抓住了那只伸來的手，覺得把自己的心也交了出去，任由他牽著，走下樓梯，走出黑暗，走向光明?？蛇@一切被家里人知道后，得到的卻是強烈的反對。反對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說他們年齡小，還不適合談戀愛，甚至他沒有父親，只有母親的單親家庭也成了反對的理由。于是他們只能轉入地下艱難地發展，有一段時間，余慧痛苦的真要屈服了，想暫時只做朋友，可他說會一直等她，直到可以談戀愛的那一天。那一刻，她的眼淚就下來了。真的，他就這樣一直默默地守著她，直到畢業，直到她狠心撇開父母，跟他去了他的故鄉，直到家人默許，經過五年的等待，最終走到了一起。到今天，這是多么不容易啊！

“媽媽、媽媽，我什么時候走呀？”兒子這時打斷了余慧的思緒，她剛想帶孩子去上學，丈夫說還是讓我送吧。平時孩子上幼兒園都是余慧送的。丈夫帶孩子出門正好被婆婆看到了，“怎么是你送？”“反正我不用上班”“你也休息兩天……”婆婆嘮叨著，余慧心里就有些難受，早飯也沒吃，就挎著包上班去了。

王一鳴把孩子送到幼兒園就騎上車子在街上轉悠起來。這時正是上班高峰，車來車往，人聲鼎沸，王一鳴想到自己昨天還在車流中穿梭，今天眼前的一切都與自己不相干了，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想想自己上班也快十年了，才上班那會兒，都是準時甚至提前到單位。剛開始，自己被分配在車間，王一鳴想跟個好師傅，好好學習技術，把書本上的知識運用到實踐中來?？僧敃r正趕上市場經濟的蓬勃發展期，到處在搞開發，拓市場，仿佛外面到處是金子，就等著去撿。年輕人呆在車間，簡直就是沒出息的代名詞。正好廠里銷售人手不夠，在車間待了已經兩年的王一鳴報名去了銷售部。一開始出差，王一鳴還覺得新鮮，但漸漸就發現經銷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對方買你的產品，不僅看產品的品牌和性能，還需要關系，更需要好處。王一鳴很不適應，但沒辦法，產品賣不出去，連工資都拿不全。王一鳴只得硬著頭皮找門路，拼命推銷，產品倒是賣出了一些，但產品的質量又不太過關，售后服務跟不上，人家還是不認可。一年忙到頭，也沒能完成指標，王一鳴心里很不是滋味，連睡覺都不香。而有些“老經銷”雖然銷售業績不理想，花錢卻大手大腳，仿佛有用不完的錢。王一鳴就納悶，后來總算知道了內幕，原來這些“老經銷”拉攏一些業務單位結成同盟，瞞著廠里到外面私自加工廠里同類的產品，并冒充廠里的正品出售，來了個吃里扒外。等到后來王一鳴想大干一場的時候，整個廠里的銷售已被搞亂了。產品賣不出去，資金難回籠，廠子就這樣半死不活的耗了幾年，最后造成企業嚴重虧損，資不抵債，只能改制，國營老企業賣給私人了事。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來買企業的正是那幾個“老經銷”。

不知不覺，王一鳴就轉到了勞動就業中心。門口的人還真不少，大多數人都擠在就業信息欄那邊，看來現在找工作的人還真不少。王一鳴一開始站在放報紙的那邊，他不怎么好意思過去，但看到沒人認識自己，人越擠越多，就走上前去。招工的單位不少，再看看招工條件，王一鳴的底氣就一點點回來了。大多數招工都是招四十歲以下，具有一定學歷的中青年，自己的大專學歷還是挺吃香的。王一鳴來回看了幾遍，單位太多了，還真選不準。他就又回到報紙那邊，邊看邊等。過了一段時間，等擠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才又過去，選了家中介公司，并在紙上記下地址和電話。王一鳴挺看好中介信息服務這一行，既然自己從廠里出來了，就是要好好干，就是要發財。

余慧上班后，坐在電腦前著實發了一會呆。丈夫失業了，她比丈夫更著急，更無奈，并且還不能讓丈夫看出來。想當初，丈夫跑經銷，孩子還小，家里的其他人都不怎么同意，她卻是堅決支持丈夫出去闖一闖的，希望丈夫能闖出一番名堂。丈夫在外三年，難得回來，她在家既要帶孩子還要上班，雖說有婆婆幫著照應，但許多事還是得靠自己。夜深人靜的時候，眼淚不知流過多少，但看看身邊熟睡的孩子，又暗暗安慰自己：忍忍吧，好日子會來到……誰知熬到現在，熬出這樣的結果。

余慧正想的出神，單位的王總經理進來了。余慧在電腦房工作，平時就她一個人，門一關倒也清靜。直到王總的手已經碰到了余慧的頭發，她才發覺。“怎么，不舒服？”王總關切地問。要是在平時，余慧肯定會反感，可現在只是側了一下頭，讓過了王總的手，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班蓿鲱^發了，不錯！”王總看似無心的話卻讓余慧的心頭一動。前幾天，余慧狠下心把留了多年的長發給剪了，還燙了個時髦的小波浪。雖然有些不適應，自有一種成熟的嫵媚。余慧還一個勁地問丈夫怎么樣，丈夫只是用眼神瞄了一下說差不多，把余慧氣得半死。想到戀愛的那會，丈夫一會兒是長發飄飄，清純可人；一會兒是長發柔柔，溫柔賢惠，恨不得一天一首長發賦。余慧這時抬起頭，看到一張略顯浮腫的臉，那眼神正盯著自己。余慧奇怪沒有了以前的討厭感。余慧知道王總對自己很關心，而且這種關心已經超出了上下級應有的尺度。自己覺得很別扭也反感，特別是對她有意無意的贊美或玩笑，余慧有時假裝不知道，有時就把話叉開，甚至干脆一走了之。

丈夫在街上轉了幾天之后終于上班了，是一家中介服務公司?？烧煞蛑蝗チ艘粋€月就不干了。用他自己的話，那家中介公司簡直就是個“黑店”，也不知在哪兒東拼西湊搞來一些信息，也不管真假就介紹出去賺取信息費。丈夫說再這樣工作下去，連自己的人也會被假掉。丈夫的話非但沒有讓余慧幽默起來，反倒激起她的火氣。余慧說你怎么能這樣？叫你學人家怎樣賺錢，你倒好擺起清高來了。再說你又不是第一次了，想當初在廠里，不就是因為你看不慣別人賺錢的門路，不然早發了……余慧還想再說下去，但看到丈夫的臉色已經憋得通紅，知道不應該再提以前的事，傷了丈夫的自尊了，可丈夫仍舊這樣迂腐，還怎么發財？她能不急嗎？丈夫真生氣了，一甩手進了房間，門也被重重地關上了。丈夫氣走了，婆婆卻來了。婆婆肯定已經聽到他們剛才的話了，悶在房間里沒出聲，這會憋不住出來了，“你們這算什么？成天吵來吵去的！”雖然用了“你們”，余慧還是感到語氣是沖著自己來的。但還是強忍著說：“媽，我們沒什么，說點事?！薄罢f點事？有你這樣說事的嗎？”“我……”余慧沒再說下去，扭頭進了房。丈夫正背著身子躺在床上，余慧本想說些什么，被剛才一氣，也不想了，就悶悶地躺下。才躺下時間不長，一只手就蛇一樣地伸了過來，余慧的氣還沒消呢，就沒理他?？赡侵皇謪s輕車熟路地直奔主題，余慧心里個氣呀，你沒事了，有心情了，我的氣怎么消？就把丈夫的手給打開了。余慧成心想氣氣丈夫，那邊卻半天沒動靜，再一聽，都打起呼嚕來了。余慧翻身起來，在丈夫的膀子上扭了一把，丈夫居然沒醒，只哼了一聲，又睡去了。余慧這邊就翻來覆去睡不著，而且是心里越急、越煩躁，就越是睡不著。不知怎么的，就有淚順著臉頰無聲地流下來。

這一段時間，余慧發現王總來她辦公室的次數明顯增多了。大多數的時候沒什么事，只是來轉轉，余慧心情不好，也不愿理他。有時，余慧又覺得很可笑，她坐在電腦前，從電腦顯示器上可以隱約看到在她身后的王總著急和不安的神態。有好幾次，余慧都快忍不住笑出來了，當然了，心里也會滋生出一點異樣的感覺。

那天快下班了，王總急急地趕來，說有份材料讓余慧加班打一下。余慧就開玩笑說加班要請吃飯的。等到她把材料打好，準備回家時，王總還真在等她，余慧就推辭，以前有這樣的飯局，她總是不去的，但面對王總一臉的真誠，余慧只好去了。

地點選的不錯，是一家酒店的單間，環境安靜幽雅。王總點了一桌子的菜，談話很自然的從王總上學的趣事開始，這讓余慧很入耳。席間王總還提到了自己的婚姻（父母包辦），并稱贊余慧文靜、聰明，說像她這樣三十歲的年齡是黃金的年齡，是應該好好享受的年齡。飯后，還在音樂聲中欣賞了咖啡的情調。這讓余慧對王總的印象改變了不少。但結賬時一千多元的費用還是讓余慧吃驚不小。

余慧讓王總停了車，她在離家很遠的地方下了車?；氐郊?，她去了衛生間，用冷水涼了一下臉，余慧覺得腦子有些亂。孩子已經睡了，丈夫還在等她，這么晚回來，丈夫也沒多問什么。丈夫今天有點興奮，他又找到了份工作，是推銷日用品。今天賣掉不少，看著丈夫說得手舞足蹈的樣子像個孩子，余慧忽然想到剛才王總關于年齡的話題，不覺有些悲涼，她不知道還要過多長時間，才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自從那次和王總吃過飯后，余慧發現自己有了不小的變化，在辦公聽到別人提到王總的事，會留神聽一下；有時王總不來，她也會猜一下，關心起來王總的行蹤。更要命的是余慧常拿丈夫與王總比，余慧知道這樣不好，可不由自主地就比起來，是越比越不如意，心情也就越壞。

回到家，聽到丈夫賣產品的事，余慧就有些心不在蔫。一天才掙幾十塊錢，一個月也就千把塊，想想就灰心。丈夫也看出來了，話語也變少了，人卻在一天天的憔悴下去。

余慧甚至悄悄買起了彩票，兩元的投資，幾百萬的收獲才是她想要的。

可是讓余慧沒有想到的，更大的爆發還在后面。

那天晚上，余慧整理銀行存折發現少了一張一萬元的。開始還以為放錯了地方，但任她怎樣翻找就是找不到。當時丈夫還沒有回來，聯想丈夫這段時間的表現，余慧才發現有些不對勁。丈夫現在都要很晚才回來，問到他，他都在外面做生意。正想著，丈夫回來了，一問，果然是丈夫拿了，說是全部用作了投資，買了產品。余慧一聽那產品的名字，頭就像要炸了，那種產品，前段時間電視曾經曝光過，是一種傳銷。“你為什么不和我商量？”兩人的爭吵越來越激烈，孩子也被吵醒了，哇哇直哭?！拔乙彩菫榱税l財，相信我，這次一定能成功，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堅持干下去，一個月至少幾萬塊，一年以后，你就坐在家里等著數錢吧，也不用去上班了……”看著丈夫說得兩眼發光，吐沫亂飛，完全一副中魔的樣子，余慧一下子癱在了床上。

接下來的幾天，余慧已經懶得與丈夫爭吵了，丈夫現在任何意見都聽不進去，誰要是提反對意見，誰就是擋他的財路。丈夫比以前更忙了，要去推銷、聽課、宣傳、開家庭講座……家里也時常涌來許多陌生人。現在余慧照鏡子的時候，常常會端詳自己很長時間，她知道自己算不上漂亮，只是五官還算精巧，皮膚也白，三十歲了，臉上還看不出什么皺紋。余慧真不知道王總喜歡自己什么？今后會怎樣？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王總現在出去辦事，只要方便總會帶上她?，F在余慧已經不是打字員了，是總經理的秘書，這樣跟王總出去也名正言順。什么產品展示會、招商會的，真是不去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變化太大了，當然是越變越精彩了。跟王總出去，吃的、喝的，自然不會少，還有很多實際的好處。

余慧不知道，自己怎么對錢看的這么重？但過日子需要錢，孩子受好的教育離不開錢，孩子馬上就要上小學了，上條件好的學校光擇校費就要一萬多呢，余慧可不想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也許還在小的時候，這樣的意識就已經有了。

余慧結婚前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她上面還有個姐姐，一家四口人就擠在父親單位分的四十平米的平房里。說平房其實就兩間，父母一間，自己和姐姐擠一間。就這樣還是父親當車間主任分的。那地方說的好聽是廠里宿舍區，其實就是貧民區。家家門前都有個小菜園子，地點又偏，家用電器、有線電視什么的都比其他地方慢半拍。這里的女孩子都早早飛走了，小伙子卻難找對象。

余慧她爸大小是個干部，做什么事都不愿意落在后面。就拿電視來說，她們家是這片宿舍區第一家買的。余慧到現在還記得那天爸爸把電視買回來，家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大伙都守著電視不肯走，小孩子在人群里鉆來鉆去，比過節都熱鬧。其實她們家有兩個孩子，負擔并不輕，在外面還要打腫臉充胖子，在家里一塊餅也要分開來吃的，就是余慧的衣服大多也是姐姐穿剩的。

也許是窮怕了，余慧從小就很懂事，學習很用功，成績一直都很好。本來按她們家的條件是不想讓她上大學的，無奈余慧的成績太好了，加上姐姐工作早，余慧上大學的學費都是姐姐給的，所以她和姐姐的感情一直很好。當時余慧和王一鳴談戀愛，姐姐也不支持，但余慧說其他事可以聽姐姐的，這件事她得自己做主。現在想來，余慧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不是錯了。

可讓余慧想不到的事還在后頭。那天，她跟王總去接待客戶，晚飯也沒有回來吃。等她很晚回來，剛踏進家門，就覺得氣氛不對，以往晚回來，婆婆的臉色不好，但不是今天這樣。婆婆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燈也沒有開，“媽，這是怎么了？”余慧邊說邊開亮了燈，她看到婆婆木然地搖著頭。婆婆是老了，就幾年工夫，余慧以前還真沒怎么注意過?！澳銈兌甲吡?，這個家可怎么辦??！”“一鳴怎么了？”婆婆這時抬起頭，眼睛里又恢復了往日讓余慧不舒服的神情，“你們不是說好了嘛！你讓一鳴去做大生意！”“我沒有?。　薄皼]有？”婆婆滿是不屑的神情。余慧這時也亂了，忙進了房間，不錯，那個黑色的旅行包不在了，他的換洗衣服也不在了，他真走了——余慧一下子坐到了床上，心里卻有團火在升起。忽然，她發現了床頭柜上的紙條，拿來一看：

慧：我要走了。我要去南方做大生意。已經聯系好了，因時間緊，沒時間和你商量，望見諒！另外，我還拿了一萬塊，算我借你的，這回我一定會賺的?。?！還有，我媽和孩子就拜托你了！

王一鳴

2005年6月20日

看著這張留條，余慧剛才的怒火一下子全沒了，整個人像掉進了冰窖里，她感到了丈夫的瘋狂。余慧拿起電話，卻又慢慢放下了，她知道丈夫這一走是很難回頭的。

幾天來，余慧都很冷靜。她每天照常上下班，有時連自己都感到奇怪，丈夫走了，自己會沒有太多的感覺。這期間，只是發來一條短信，說他已經到了某地。還通過一回電話，也是他打來的。電話里聲音很嘈雜，似乎有很多人，丈夫興奮地給她介紹自己的生意。其間還停了兩回，一次是有人在喊丈夫說話，一次是因為許多人在拍掌，聲音太響。但自始自終，丈夫都沒有問一句她的生活以及家里的情況，她想問一下他的生活情況，但里面又起嘈雜聲，丈夫就打斷說掛了。余慧相信自己的判斷，丈夫一定還是干以前的傳銷。

余慧覺得丈夫變得很遙遠，遠的像兩個世界。似乎一切都是不真實的，自己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思想總是集中不起來，這一點還是讓王總看出來了。那天在和客戶的談判中，她把客戶要的資料給拿錯了，這在以前是不曾有過的事，雖然王總沒有怪她。到了晚上陪客人吃飯，余慧又很反常地喝了很多的酒。

王總扶著她上樓休息的時候，余慧的心里是十分清楚的，她知道自己不能去，但是腳還是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的邁了上去，進了賓館的客房部。有一陣，余慧覺得是丈夫回來了，給自己沏了茶，用毛巾擦了臉。但當王總從皮包里拿出一疊人民幣，余慧的酒還是醒了不少。雖然以前王總也當業務費給過錢，但從沒有今天這么多，厚厚的一疊。余慧沒明白意思。王總笑了笑，“是不是少了點？今天你就別回家了！”“回家？”余慧一時沒反應過來?！笆前?！不回家，錢都是你的！”王總又重復了一遍。余慧這回聽明白了，她又氣又急，忽然感到胸口有一股熱浪直往上涌，還沒等她站起來，就“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正好吐了王總一身，余慧抓起錢狠狠的向王總擲去，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余慧一口氣跑到外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從包里翻出了手機。這么多天了，余慧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想給丈夫打電話。撥了號碼，但卻傳來了欠費停機的聲音。余慧又打了若干遍，得到的還是同樣回答。一鳴，你在哪兒??？余慧手扶著墻傷心的痛哭起來。

第二天，余慧一上班就向單位交了一份辭職書。她想好了，她要去找丈夫。

根據上次丈夫說的地址，余慧找了過去。但那里只剩一座空蕩待拆的建筑，根本沒有人住。余慧就在附近打聽，有幾個好心人告訴余慧，說這里才被公安局查封的，是非法傳銷的大本營，讓她到公安局問問。

余慧到了公安局，報上丈夫的名字。當公安局的同志問王一鳴是你什么人時，余慧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奪眶而出了。丈夫因為參與組織傳銷，被收容了。但經過教育，丈夫的態度較好，況且并不是主犯，又是初犯，公安局已經決定釋放丈夫了。

聽到這個結果，余慧有了一種風雨過后的欣慰。她去接丈夫。丈夫終于走出來了，簡直都不敢認，又黑又瘦，胡子拉茬。丈夫看到她了，張大個嘴巴，但很快又把頭扭向了一邊。余慧笑了，余慧覺得自己的笑一定很燦爛。余慧快步走上去，牽上丈夫的手，就像多年前約會回來一樣，輕松而堅定地說：“我們回家！”

（責任編輯：李亞賢）

雪絨花

遼寧/楊桂香

走出樓洞

一腳踩出滿地的咯吱聲

腳下輕盈的笑語

把思維冷卻在風雪里

飛舞的靈動停落我的纖指

還沒來得及仔細欣喜

這綿軟的固態便流淌成

奧地利的藍水晶

細碎 輕盈 舒緩 靈動

福特基奧治的未央花

我沒見過

更沒見過燕山的大如席

我所看到的

只是橙色警報中

無數的小 飛舞的白

還有鋪天蓋地

足以忽略的輕

萬花竟渡 沒有姹紫嫣紅

毛絨絨 禁不起一絲絲微弱的風

懸掛在我的發梢

停落在你的睫毛

聚攏在松針間

靜臥于枯草叢

固態中最綿軟的精靈

用花的方式

送秘密 給風聽

靜默與綿軟中

這軟 小 白 輕

堆積 蔓延

拎北向南

喊停八省

喊停 海 陸 空